话一落,大秦氏便咦了一声,猛然抬头,双眼透出惊喜,“妩姐儿!我怎把妩姐儿给忘了!妩姐儿可是十一?”
这回关越卿的吃惊便有七分真,虽她此行的目的便是说服大秦氏,把江妩纳入考虑之内。但,她腹中一肚子举荐之话都未说呢,大秦氏就自己提起了。
关越卿自是不知,大秦氏从为陈伯瞬相看之时,就早早想要定江家的姑娘,从婠姐儿到妧姐儿,她都打过主意。
但可惜江家二房中意进士,择了旁人,又闻妧姐儿性子不好,她思虑再三,才做了罢。
这会儿可谓是恰如其意了。
大秦氏看着发愣的关越卿,觉着有些好笑,便又复问一遍,“妩姐儿可是十一?”
关越卿不可置信地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大秦氏双手啪嗒阖上,满脸真挚地说服着关越卿,“肥水不流外人田。妩姐儿模样标致,幼时就是福气相呢。她既是江家的姑娘,知根知底,也不怕整出个第三回解亲之事。再说了,她又与你聊得来,还是手帕交。这年岁又正好……”
大秦氏愈说眼睛愈亮,看得关越卿心底暗暗发笑。
☆、万万不可
江妩这端自是不知自己已经被大秦氏打上了主意,翻身下马的陈仲瞻也未料到仅三个时辰,事情就到了这个地步。
陈仲瞻还穿着今早登高的一身衣裳,他显得心事重重,一是提前爆发的福建倭乱,二是江妩重生给他带来的震撼。
他目中无焦,愣愣待在定国公府的垂花门前,等小厮将马牵走,他才回过神来。
原想争些时日好好在娘亲膝下尽孝,怎知一朝战起,就要拾行囊赶路。
陈仲瞻垂着脑袋往大秦氏的住处而去,林径枝叶掉落,萧萧秋风卷起黄叶,此间秋景,让他又忆起在一见山的哭得泪珠啪嗒直掉的江妩。
思及此,他心头就似压了青铜大鼎,难受得紧。
正院离垂花门算不得远,他要赶在宵禁前出城,去大营与林袭和集合。
因此他足下行得极快,便是为着尽早与大秦氏说福建一事,好劝慰她一番。
正院转眼就到,就连岩烧同他请安,他也未发现,直直急绕,穿过抄手游廊,到了正屋就撩帘而入。
大秦氏与关越卿商议后,心头的愁雾瞬散,她独自一人悠悠地坐在罗汉床上,品着茶。
“瞻哥儿回来了?”大秦氏转头望去,“说是要瞧日出,怕是一夜都未得歇息罢。”
陈仲瞻一言不发,走到大秦氏身前就跪下。
当即就把大秦氏吓了一跳,她心情愉悦,原想先寒暄两句,再同陈仲瞻说与江家定亲一事,见陈仲瞻这突如其来的一跪,倒是把她弄得措手不及了。
她忙放下青白瓷茶盏,上前去扶陈仲瞻起来,“这是怎了?快起来。”
陈仲瞻愧疚万分地跪地不起,“娘亲,儿子不孝,不能侍奉左右了。”
大秦氏不知陈仲瞻心里的沉重,只当他是心思多,因要离家去福建抗倭,怕她百般阻挠,这才一来就下一记猛药,直接跪地。
“说这浑话,等战事一毕,就如山东抗倭一般,最多五六年,你总还是得归来侍奉至终老的。”大秦氏拍着陈仲瞻厚实的肩膀,不舍地说道。
闻大秦氏之意,倒是不阻他随军了,陈仲瞻敛下心头被江妩惹起的异样,不再念着三年后如何,忙喜出望外,“娘亲。”
“好了,赶紧起来,让瞬哥儿、瞩哥儿瞧见,怕是要笑掉大牙了。”大秦氏见其起身,她便旋即坐回罗汉床。
陈仲瞻站起身,随意拍了拍膝头,语气也颇不舍,“娘亲,今日宵禁前我便要出城与军往福建去了。还望您多多保重身子,莫要愁思深种。”
她倒是没想到今夜军队便要赶路了,伸手拉过眉目间仍透露着少年稚气的陈仲瞻,到身旁坐下。
“这般快。”
陈仲瞻点了点头,未等他出声,大秦氏便吩咐了墨段替他收拾行囊吃食。
等墨段出了屋,只剩母子两人,大秦氏才不再拖,决计要将方才与关越卿所商之事同陈仲瞻说。
“瞻哥儿,你也知你从山东归来的这些日子,娘都在忙活些甚罢?”
陈仲瞻微微点头,他不想谈婚姻之事,语气便悄然转淡,“大抵是知的。”
“你要在外立业,说是十九后方愿成亲,娘亲现时便允了。”
见大秦氏这般爽快,他当场愣然,有些摸不清其意,满脸疑惑地看着她。
她笑了笑,眼角的细纹渐深,“只是空口无凭,没有婚约在身便远去福建,娘亲到底是过不了心坎儿,总觉着不安。”
“娘亲,这战期未定,婚事一定,我久久不得归,岂不是祸害人家姑娘。”战事不过三四年,陈仲瞻自是知的,但他怕重蹈前世覆辙,死在福建,因而他便借口撇去,不愿定婚约。
可大秦氏想得极为周全了,她忙按下满脸写着拒绝的陈仲瞻,“别急,娘还未说完呢。”
陈仲瞻嘴角一抽,就坐在等大秦氏把话继续往下说。
“你且放心罢,娘处处都考虑周全了。即便战事要打上四五年也无妨,人姑娘年纪轻,若要再等上一两年,这不还有娘给担着么。”
大秦氏拍着胸脯,信誓旦旦地说道。
“娘亲……”
娘亲想得这般周全作甚,他自个儿便是想能拖就拖,这一来倒好,去了一个柳沛之,又来一个年纪轻的姑娘。
陈仲瞻心底颇为无奈,但他还是不肯松口,“这恐怕不妥罢,我若是久久不归,人来解亲,丢得可还是您的面子。娘,就等上几年又如何,你莫不是担忧,儿子几年后便不受姑娘家青睐了罢,为何非得急急把我给定给人家不可。”
大秦氏不理陈仲瞻的扯皮耍滑头,“有何不妥的,你尽可放心。我们与江家是姻亲,江三老爷定不会做出那档子事的。”
江三老爷?!
陈仲瞻脑中轰然一响,他目瞪口呆地望着大秦氏,念头一闪心头就冒出一个名字来,他结结巴巴地问:“江……三……老爷?”
大秦氏见到陈仲瞻大吃一惊,心底莫名有得逞地快意,她摸着杯沿,笑吟吟地说道:“说起来前些日子,你还见着她了,你可还记得柳家来解亲那日,与你待在花厅茶房的妩姐儿?。”
陈仲瞻现时的模样可谓是瞠目结舌,他有些不敢相信地道:“妩姐儿?”
大秦氏点点头,“正是,娘想给你定下的便是她。”
“不可,不可,万万不可。”陈仲瞻吓得忙起身,一副仓皇失措的样子。
大秦氏倒是误会陈仲瞻了,她还以为陈仲瞻是羞于面对江妩,毕竟那日被人上门解亲本就不是甚有面子的事儿,可却偏偏被江妩当场听到了。
可陈仲瞻自不是这般想,他自知命运难抗,又怎可拖江妩来蹚这一趟浑水。
再说了,他前些日子一直把江妩都当做妹妹看待,直至今日一见山别后,才勉强将认知更改,这事儿也太突然了罢。
大秦氏倒是少见陈仲瞻这般模样,她笑着问道:“为何不可?即便她见了解亲又如何,这还正好呢,她知事情的来由,才不会小瞧了你去。”
陈仲瞻摇了摇头,“倒不是因此。”他微张着口,神色急急,思虑再三,便胡乱说了一句,“妩姐儿年纪太小了。”
大秦氏笑着斥了一句,“又是你说战期未定,归期未知,那娘便给你定个年纪轻的,可现时娘做了主,你又说年纪太小了。这小子,你莫不是在耍着你娘罢?”
“娘……”被大秦氏这么一说,陈仲瞻倒是真的无话可用于抵挡了。
“好了,婚姻大事由父母做主。这回你是再不肯定下亲事,也不成,娘可不会任由你无牵无挂一身轻,就远去福建。”
大秦氏眸底一片肃色,面上写满了不容拒绝。
陈仲瞻就没像今日这般语塞,分明一腔话就窝在胸腔里,可就是捋不清话头,憋得一句话都没辩出来。
大秦氏见其憋屈地很,便忙将陈仲瞻赶了出去,“你还不去同瞬哥儿、瞩哥儿说一声,这一去还不知几年呢。”
陈仲瞻一被赶出门,就见关越卿立在门边,想来方才屋里所言皆被旁人听了去,他便觉着耳根渐热,浑身不自在。
去而复返的关越卿进门问了几句,便提着裙摆飞快地追上陈仲瞻的脚步。
关越卿叫住了陈仲瞻,便邀他去了凉亭。
莎叶原在亭阶之下守着,但关越卿要与陈仲瞻说关于三人重生一事,便又将莎叶支远了些。
陈仲瞻对关越卿此举疑惑不解,他出声问道:“嫂子,可是有何要事?”
关越卿也不赘言,直截了当便与他摊牌,“你,江妩,还有我,我们三都是死过一回的人了。”
一日之内知道的事儿太多,陈仲瞻的反应意料之中的弱,他眉头一动,松了口气,“原来如此。”
他挺直的腰背微微放松,倚栏坐在石凳上,“我就说今生怎与前世不一,太子妃摇身一变,竟成了世子夫人。”
关越卿可不想同他谈自己择夫婿的事儿,她此番前来与他相谈,则是在屋外听闻他不愿与江妩定亲。
“你如何不肯与妩姐儿定亲?莫说甚年纪小的话来诳我,妩姐儿今早便书信与我,我知你晓得妩姐儿重生。”
既关越卿与江妩这般熟稔,他也无须瞒着,“三年后我必有生死之劫,既逃不开,又何苦拖江妩下水。”
“生死之劫,你以为就独你一人有不成?江妩前世不死,何以来此?”
关越卿一语惊醒梦中人,她见他缓缓抬头,便又拾起他话中之意,续而发问:“你说逃不开是何意?你既知我前世为太子妃,可现时我不也逃了前世之命,入府安安分分地当世子夫人。”
陈仲瞻抿了抿唇,并不答接关越卿后头的话,“嫂子可记得林摇?”
关越卿隐约记得一些,点了点头,就闻陈仲瞻道:“前世她于中秋落水,救援不及,最终溺水而亡。事关人命,为避免此事发生,我于中秋之夜特特守在河边,最终将她救起。可仅仅过了半年,她便无端惹上了天花,撒手人寰。”
关越卿不知自己身子抖了抖,她忙道:“不,不,那不一样。”
☆、太子爆料
关越卿直了腰背,仿似在给自己信心,片刻后就肃了脸,将自己前世的死因坦白相告。
“我觉得世事可易。你看,我现时没有入宫,与太子毫无干系,他又怎可能再对我动手?我也不会再陷入与他的羁绊,因他而死。”
关越卿倍儿认真,“刀枪无眼,不若你还是别去了罢。”
陈仲瞻弯了弯唇,缓缓离了石凳,站了起来,“你说得也有理。可我活了两世,除了杀寇抗倭平海域,好像也没有可做和该做的了。若我现时留了下来,三年后不用死自然很好,但这三年间却又有多少人会因此而死去。虽说抗倭不是非我不可,但我空有一身武功,却为了保命坐视不理,我,过不去这个坎。”
他摇了摇头,也认真地同关越卿道:“但若终究难逃一死,我这一去,即便保不住自己,至少还算是为大周尽了一份力所能及的力。所以福建,我是必然要去的,不去愧疚至死,去了,死也无憾。”
得知关越卿与江妩两人,与他皆是重生后,他便觉着大家之间更加亲切了。
于是他也怕这两人因他固执去福建送死,而意志消沉,遂也又加了一句:“况且也不一定会死,我这两世的警惕心,都会用在福建抗倭上的,你们且安心罢,好好地过当下的日子。”
关越卿被说得竟眼眶有些发热,她眼见着他背身而行,便忙添了一句,“妩姐儿等你回来。你回来,她才能好好地过日子。”
陈仲瞻顿了顿步子,面上发羞,摆了摆头就忙走了去。
关越卿思虑良久,最后还是决计将江妩那封字迹不堪看的信,暗暗送到了陈仲瞻的手里。
时间不多,他没来得及看,就已经去了大营与林袭和集合。
此番随军的还有四皇子吴深,据说是太子一力促成,可京中众人皆不明为何太子要花心思将四皇子远调。
陈仲瞻心里却有个大概,前世死后发生的事儿他一介不知,但关越卿既说太子重生,那太子此番必有用意。
到了驿站换洗,他才想起临行前塞到他手中的信儿来,而此时军队已行了五日,京中却又掀起另一番风波了。
太子东宫里的薛美人难产身亡!
此番消息一从宫中散出,已是薛美人难产而死的三日后,江妩与关越卿被吓得面色发白,两人聚与定国公府相谈。
江妩心中乱得很,她对莎草无端出现在她的宫苑,奉命照顾怀有身孕的她的事久久不能忘怀。虽说关越卿也因此有疑,但总寻不到怪异之处。
东宫分明就不如前世一般,怎还会有这等事儿发生?
都说宫墙之深,有女子争斗,便有人命发生,果然无错。
即便没有关越卿,还是会有别人,皇宫之中,最不缺的,便是勾心斗角。
可此事,落在江妩与关越卿的耳里,倒不是简单地宫苑之争了。
关越卿与江妩神色不佳,一声不吭的飞快地打林径而去,想抄小路尽快回屋详谈。
两人方入林径几步,就听闻后头匆匆赶来一个小厮,“夫人留步。”
来人正是定国公世子陈伯瞬身边伺候的小厮,关越卿心里急躁又烦闷,语气听起来稍硬,“何事?”
“太子殿下来访,指明要见您。世子爷此时正领着太子殿下,于近垂花门的水榭相候呢。”小厮不敢再说废话,忙将事情说了个清。
关越卿听闻太子来府,手不自觉地便握得紧了些。
两人相视一眼,彼此都瞧出对方眼中的诧异,关越卿便又问了一声:“可知是为着何事?”
小厮恭敬地回:“不知。”
林径凉亭与垂花门水榭相隔不远,但关越卿不知太子是何意,但她不愿与太子单独待在三面环水的水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