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牧游抬起眼睛,“哐”的从椅子上站起来,“你说你去了三苏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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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怀疑杀死姝儿的就是那日我在三苏观遇到的三尸?”书房里,蒋惜惜甚至等不及程牧游将茶喝完,便跟在后面着急的问道。
“你知道姝儿是怎么死的?”程牧游吞下茶水,将杯子放到桌上。
“强*奸杀人。”
“所以我觉得杀死姝儿的绝不是凡人。”
“为什么?”蒋惜惜锲而不舍。
程牧游看了坐在一旁的刘叙樘一眼,刘叙樘便站起身,走到蒋惜惜身边,冲她笑笑,”你是个未出阁的姑娘,有些事情不方便知道,就不要再细问了,不过你想啊,你是在三苏观附近遇到那狂徒的,姝儿的死也和三苏观多少有些关联,所以程兄的怀疑就不无道理了。“
蒋惜惜脸上一红,大致猜到了他说的是什么意思,于是瞪了他一眼,又转头望向程牧游,“大人,你打算怎么做?”
“事已至此,我必须亲自到三苏观去一趟,惜惜,你去准备一下车马,一会儿我们同刘大人一起过去。“
蒋惜惜应声出去了,程牧游这才对刘叙樘说道,“姝儿体内没有留下男人的体液,却有明显被强*暴过的痕迹,周围我也派人仔细查探过了,都没有发现***,这实在与常理不合,这是其一。其二,她虽然是被掐死的,但是脖子上竟然没有留下指纹。第三,林府所有人我都派人问过了,说辞都和孙琴一样,虽然有被买通的嫌疑,但是说谎的人很容易辨识,而他们却不像是在撒谎。“
刘叙樘点点头,“最关键的是根本没有抓到凶嫌,不能以林孝之一面之词,就将他夫人定罪,所以大人先将那孙慧放回去,也是合情合理。”
程牧游默然望着窗外,“贤弟,那九贤女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说不清楚,她虽年纪不大,但看起来无欲无求,很是一副隐世高人的样子。”
“无欲无求?”程牧游眼神一凛,“人都有欲望,三尸神就是欲望化成的,她,又怎么可能是个例外?只是,她的欲望到底是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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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道阳光从窗棱的缝隙中照进来,覆在九贤女的身上,将她的脸庞分成泾渭分明的两个颜色,一明一暗,有些吓人。她双眸紧闭,眉头轻蹙,轻声对眼前那个看不见的东西说道,“又是一身血污的回来,这次玩痛快了吗?“
两条腿在阴影中现形出来,腿面上粘满了血迹,九贤女低头望向自己的下腹,“看到了吗?外面的世界多鲜活,一旦出去就会流连忘返,我费了好大功夫才将它召回来,你们难道不愿意出来试试吗?”
腹部轻轻抽动的两下,像是胎动一般,随后,一阵沉重的呼吸声从里面传来,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使劲嗅着空气中的血腥气味。
九贤女满意的笑笑,“还没下定决心是吗?没关系,等你们亲眼见到它们是如何享用盛宴的,自然会愿意出来的,”她摸了摸自己的小腹,心里默念道,“我已经等了太久了,再多等上几日也没关系,不远了,那一天应该不远了。”
拍门声笃笃响起,九贤女带着虎牙的左手朝前一挥,两条腿便隐入空气中,她遂抬头应了一声进来。门打开了,成章的身影出现在门边,他行了个礼,“师父,徒儿这几日觉得身体日愈,所以也想同师兄师姐们一样,练习一些道家功法,不知师父是否应允?”
九贤女从床边的一摞书中抽了一本递给他,“你先自己看着,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再来问我。”
成章见自己的要求这么快就被应允了,心头不禁大喜,刚想道谢,却听到门外传来一阵哄乱,德亮的声音随即传来,“师父,新安府的程大人来了,请您出去一见。”
九贤女神色一滞,撇下成章只身迎了出去,成章跟在她身后出了房门,朝德亮问道,“怎么官府又来人了,上次的事情不是已经说清楚了吗?”
德亮摊开两只手,“不知道啊,师父不说,我们就别瞎打听了,你倒几杯茶给师父他们送过去便是。”
程牧游打量着坐在对面的九贤女,只见她眉目清朗,神色淡然,确实如刘叙樘所说,像个不问世事的得道高人。他轻轻一笑,“道长,三番五次到访贵宝地,实在是打扰了。”
九贤女微微摇头,“我大宋从开国便重视道法,大兴道观,作为道家弟子,自然是深感圣恩,若能帮官家出上几分力,我自是求之难得,怎么能说是打扰呢。”
“道长真是明理之人,那我就明人不说暗话,和盘托出了。”
“程大人请讲。”
“最近新安城接连发生了几起奇案,据我掌握的线索,似是和三尸神有关,不知道长对三尸有何见解?”
九贤女不解的望向程牧游,“大人的意思是三尸在人间作乱?这怎么可能?它们只能在庚申日的夜里出去一个时辰,随后便会回归本体,这么短的时间,哪里能做的了恶呢?想必大人是找错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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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起疑
“可是确实有人亲眼见到了三尸,还从它手下逃过一劫,这点应该如何解释?”
话刚说到这里,成章便推门进来,将茶托子放到桌上,九贤女冲他点点头,他便知趣的离开了,没走几步,耳朵里就飘进了师父对程牧游讲的那句话,“也有一些六根不净者,三尸不愿归位,这种情况虽少,却也发生过。所以才要守庚申,在庚申夜用祭品引住三尸神,不让它们四处乱跑,方能绝了它们的欲念。”
“道长,请问三苏观有没有人的三尸没有归位?”
“没有,我这些徒儿跟着我静心修行,三尸神又怎么可能不归位。”
听到这里,成章耸了耸肩膀,“原来这程大人竟是为了三尸的事情来的,可是他真的是找错人了,三尸脱离宿主,再怎么也轮不到他们头上,谁让道观的观主是九贤女呢。”这么想着,成章便走进自己的房间,拿起桌案上那本书仔细研读起来,他自小身子弱,所以便将大把时光花在读书上面,很早便练就了一目十行的本领,再加上领悟力极强,什么都是一点即透,所以不到一个下午的时间,便将那本书读了大半,更将里面的几道咒符熟记心间。他最感兴趣的就是那障眼法,此咒能将原本存在的事物隐藏起来,不让肉眼得见,成章对着一支笔试了几次,发现它竟能被隐去一半身子,心情不禁激动万分,遂跑出去将这个好消息告诉德亮,德亮不信他短短时间就能修成障眼法,于是便和成章打赌,若他真能在自己面前将一块石头隐去,便从此对他以师兄相称。
可成章的法术到了外面便失了灵,他对着一块大石反复吟诵咒语,可是说的口都干了,那大石头还稳稳当当的立在那里,丝毫没有隐去自己笨重的身子。德亮被他逗得哈哈直乐,成章倒也不气馁,“你先别小瞧我,总有一天,要让你叫我师兄。”说到这里,却看见程牧游一行人从道观走了出来,成章见他们神色肃然,便同德亮说道,“你猜这几位官爷在想什么?”
德亮摸着下巴,“看他们的神情,应该是没找到能破案的线索,白跑了一趟,不过也怪了,他们为什么一直盯着我们三苏观不放呢,我们这里清清白白,还能潜伏着什么凶犯不成?”
成章没有回答,他看着程牧游一行人的背影,陷入了沉思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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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匹马并排走在石板路上,夕阳将它们的影子拉的细长,蒋惜惜终于率先打破了沉默,”大人,今天的事你怎么看?“
程牧游睨她一眼,“先说说你的看法。”
“三苏观里的人我们都见过了,各个都正常的不得了,房间和山里也全部又搜查了一遍,没有发现任何异常,”她胯下的马儿越走越慢,“唯一的异常之处就是元庆。”
刘叙樘将话接了过来,“那男人我们上次见过,这次却不在了,更奇怪的是,上次惜惜就觉得他眼熟,但其实那次却是他们第一次见面,所以我觉得惜惜那天遇到的就是元庆的三尸。“
“那今天你们为何不直截了当的询问元庆的去处?”
蒋惜惜和刘叙樘互看了一眼,“那九贤女看似平和,其实心思缜密,属下怕操之过急,倒让她起了疑心,不过大人,您方才又为何让史飞和史今留下了?”
程牧游望着远方,目光如暗河般深邃汹涌,“办了这么多年案子,我早已不再相信’巧合‘二字,因为每次总能从巧合里发现蛛丝马迹,你们想,现在新安城的案子已经基本可以确定是三尸所为,而三苏观又恰巧在这时守庚申,用所谓的祭品来供养三尸。方才我们也去问了附近的村民,他们说守庚申这件事前所未有,就是那九贤女创立出来的,所以我不得不怀疑三尸犯案和守庚申这两件事有所关联。“
“所以程兄才让史家兄弟埋伏在山脚,以备不时之需,兄台思量周全,叙樘受教了。”刘叙樘打心眼里佩服这位程大人,他不禁又想到夔州的那位郑荣华,若是他能有程牧游一半的胆识,能从细微末节中提炼线索,说不定长乐宫一案就没那么难破了。
他兀自沉思着,冷不防瞥到程牧游的马尾上挂着一样东西,墨绿色的,不含一丝杂质,要一整潭湖水才能凝结出这样的色泽。刘叙樘翻身下马,将那东西从马尾上取下来握在手里,“程兄,这是你的佩玉吧,怎么挂到马尾上了?不过这家伙这么小的一块,却这么沉,真是难得的宝玉。”
程牧游赶紧摸向腰间,这才发现那里早已空了,他接过刘叙樘递来的玉坠子,“多亏贤弟眼明手快,这可是我祖传的佩玉,若是丢了碎了,我可到哪里找去,今晚,我要好好同贤弟喝上一杯,以表谢意。”
蒋惜惜在一旁插嘴笑道,“大人也太不小心了,这东西岂是能马虎的,若是被老爷知道了,他肯定会骂死你的。”
几个人说笑着朝前走,谁也没留意到后面慢慢出现了一个身影,他朝前探着脑袋,仅有的一只眼睛死死的盯在程牧游的腰间,身上的每一条纹路都写着贪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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烛火的光跳动了两下,照在迅儿脸上,他揉了揉眼睛,翻个身,嘴里不知道嘟嘟囔囔的说了句什么,又沉沉的睡去了。程牧游帮他盖好被子,又叮嘱奶娘不要在夜间给他穿的太厚,然后起身推门走了出去。
夜色朦胧,溶溶的月光铺在地上,让周围的景物都变得不那么真实起来。程牧游走过曲折的长廊,来到书房门前,刚想让史今掌灯,却想起他如今还埋伏在山脚下,于是自己走进书房,摸索着将油灯点着。灯火一闪,先照亮了他身上的玉牌,程牧游将它握在手上扯了一下,发现那绳子连得很紧,根本拽不下来,他摇头笑道,“倒是怪了,难道你今天是想自己溜掉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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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进展
程牧游摇头笑笑,遂在桌案前坐下,拿起旁边的案卷翻开,两肘立于桌上,双手交叠,横冷的长眉浓浓的聚合着。
“林家失银案、望京楼案、周璎珞、秦丁、姝儿,已经五起案子了,你们到底是如何脱离了宿主的控制,到人间来为非作歹的?”
灯火晃了几晃,程牧游眼角微抬,望向侧方的墙面,遂又猛地将头抬起,揉了揉眼睛。
墙面上除了他自己的影子,还有一条奇怪的黑影,那东西似乎是倒挂在房梁上,两腿高悬,两条细长的手臂向下探着,探向了自己的腰部。
程牧游没有作声,眼睛向右下方一瞥,他看到两只猿猴般的手已经够到了腰间系着玉佩的绳子,正轻手轻脚的要将它解开。他的目光顺着那两根手臂往上爬,终于来到了悬在肩膀上方的那颗头颅上,瞥到那贼人的样子时,他心里一惊,但马上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因为那人的脸上,没有口鼻耳眉,只横着一只眼睛,占据了大半个脸,眼睛很大,但却没有发现程牧游已经发现了自己,因为它全部的注意力都在下面的那块玉佩上,正费尽心力要将它解下来。
终于,绳子松了,玉佩顺势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响,那人被这声音惊了一跳,缓缓的转头望向程牧游,这才发现他在盯着自己,而且似乎已经盯了好久。
大眼睛眨了两下,它突然从房梁上滑了下来,双脚接触到地面,便弯下身子抓起玉佩含在嘴里,手脚并用的朝门外跑去,身姿灵活,真像一只体型硕大的猿猴。
程牧游的左手趁它不注意时已经摸到了剑柄上,见它要逃,便怒喝一声,抽出剑追出门外,可那怪物的动作极快,他追到院中时,它已经跳到围墙上,回头挑衅的望了程牧游一眼,身子一腾朝对面跳去。
程牧游站住不动,心里默默的数着数,果然,还没数到五,就听到墙对面传来一阵吱哇怪叫,随即,一个懒洋洋的声音飘了过来,“程大人,不要乱丢秽物,差点就砸到我了。”
程牧游隔墙行了一礼,“是我大意了,劳烦姑娘将那贼人交还与我,程某感激不尽。“
“它啊,已经被我打死了。”
“姑娘手下留人,我还有话要问它。”
对面“噗嗤”一笑,“大人到绣庄来吧,它还一息尚存,说不定能问出些话来。”
程牧游忙不迭的走出新安府,来到霁虹绣庄,门敞开着,似乎在等着他的到来。他走进去,见晏娘站在葡萄架下,光秃秃的藤条将她的背影衬托的更加孤寂了。他走上前,“姑娘,彭倨呢?”
“死了。”
“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