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玘最擅于以己度人,警醒的问:“你要如何用?你若是要以身相许,那是万万不能的,我家公子已经有我了。若是只说几句话,便更要快些。你既不以身相许,为何又耽误我家公子的时间?”
萧玉台见她腰间的确实是内院令牌,看衣着也确实是一等丫鬟的样子,便跟了去。
只不过,内院她也去过,这次却耽搁的久了些,银儿在前领路,非要往假山后面绕过去。萧玉台状若无意,随口一问:
“你家小姐的嫁衣可曾绣好了?”
银儿一愣,随机飞快答道:“自然已经绣好了。”
大周民风虽然开化,可一个男子问起女子嫁衣,且这女子还与他非亲非故,这便是不妥。这丫鬟若是护主,便应当言辞注意,怎么会是这种反应?
萧玉台一脚踩滑摔在了地上。
银儿娇笑几声,才道:“萧公子,您可真是的,好好儿的平地走个路也能摔了。您快起身吧,我家小姐还在等着呢。”
萧玉台慢悠悠揉着脚踝,不急不躁:“姑娘,我脚疼的厉害,你家小姐在何处?约我究竟有无要事?若没什么要紧事,今日就不必见面了,左右我与你家小姐也只是泛泛之交。”
银儿急了,轻轻跺脚:“这怎么行的?萧公子好没良心,我家小姐上次为了救你,不惜以死相逼,你倒好……你难道不明白我家小姐对你的一片心?”
“可我腿断了啊!”萧玉台找了块干净的石头,单脚踮过去,盘底一坐,管她急的要哭:“我走不了。外间还要那么多人,都等着你家小姐招待,想必小姐也不好离席太久。你若为你家小姐着想,不如速速去回话。”
银儿反反复复的劝说,萧玉台半坐地上油盐不进。她突然蹲在地上,撕开自己衣裳,一把抹乱头发,大哭起来:“萧公子,快住手!快来人,救命啊!”
突然上了一出好戏,萧玉台难免有些目瞪口呆。
银儿唱作俱佳的哭叫:“萧公子,不要啊,你放过我吧!”
银儿尖声哭叫,掩着衣裳往园子里跑,和闻声而来的几位夫人小姐撞上了。银儿噗通一声跪在地上,也不管是谁,抱着腿就哭:“夫人,小姐,你们要给银儿做主啊!救命!”
被她保住腿的正是尹寅之母,这些人中也只有她身负诰命,品级最高,上前就问:
“你不是苏大小姐的丫鬟?衣衫不整疯疯癫癫的,怎么回事?”
银儿哭着噎气,说不出话来,直往假山里指。两个婆子进去,一左一右将“跛脚”的萧玉台给搀扶出来。
尹夫人冷着脸打量:“小萧大夫,这又是怎么回事?”
萧玉台神色自若,一摊手:“回夫人,我是摔了腿。至于这个丫鬟,我就不知道。”
她气定神闲,几位小姐虽然有些猜测,但也不敢妄言。银儿又哭起来:“尹夫人,这萧玉台是您家的表亲,您自然是要护着的!可怜我一个婢女,被人欺辱也无人做主,又因为容貌出众了些,被大小姐所不喜……今日遇到这种事,我不如死了算了!”说着,就往石墙撞,几个小姐花容失色,急忙让开。
银儿自以为得计,突然被人从后面拽住了脚,狠狠一拽拉倒在地,脸挂在石缝上,刺啦一声,鲜血淋漓。
白玘扔掉她的这只脚,拍了拍手,绕到前面,一抓她头发:“你容貌哪里出众?让我看看!”
萧玉台扶额,轻斥一声:“小白,过来。”
白玘扁扁嘴,回到她身边:“公子,我觉得还没有我好看。而且,她一直哭些什么啊?她一哭,这些人就用这种眼神看着公子,肯定不是什么好事!你还哭?有话你就好好说话,哭什么哭?哭声大你就占理了?”
苏木雨、苏夫人也都来了,陪同苏夫人一起的,还有青州刺史的妹妹,如今嫁到密州,今日恰巧也在宴中。苏木雨虽然急切,可大庭广众之下,又不敢为萧玉台分辨。
尹夫人面色冷硬,问道:“苏大小姐,这个胡言乱语的疯丫头,可是你的贴身丫鬟?”
苏木雨福了一福:“尹夫人恕罪。之前我的丫头金雪生病,因此前几天才调了银儿上来,她言语冲撞,还请夫人恕罪。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银儿听她这么一说,又大哭起来,不顾额头上的伤口,膝行到苏木雨身边:“大小姐,您不能如此说。可是您亲自挑选了银儿,说是自己容貌寻常,嫁到刺史府后,若是……”
苏木雨面露难堪,泪盈余睫,疾声训斥:“胡说!你……你这个背主的刁奴!”她不过片言,定了银儿背主之罪,旋即发作:“诸位夫人小姐,这丫头性子刁懒,是我管教不严,又害得萧大夫受惊。快把她带下去!”
银儿自然不甘心就这么算了,挣扎着想扑到苏夫人面前求助,很快就婆子捂住嘴,一路拖行,眼看一场闹剧都要落幕了,却又被几人挡住了路。
为首的正是密州太守苏穹,赫连江城与他并肩而行,身后还跟着几名青年公子。
第九十一章左手,还是右手?
赫连江城玩味一笑:“苏大小姐果然是女中巾帼,苏大人虎父无犬女啊,雷厉风行,雷厉风行!”
苏穹目光缓缓从苏木雨、苏夫人面上一扫而过,最后落在苏夫人面上:“夫人,这是怎么一回事?也是我们来的不巧,反倒成了一桩公案了。”
苏夫人笑道:“可不是。各位贵客既然是来赏菊,又管什么带雨的梨花?我这女儿原本是怕扫了大家的兴,既然赫连公子也来了,不如就弄个清楚,也好还萧公子一个清白名声。”
苏木雨挣开苏夫人,对四周福了一福,温声道:“母亲说的不错。萧大夫的人品,是绝对没有问题的。只不过,这丫头如此行径,自然是分辨清楚的好。”
白玘撇撇嘴:“有什么可分辨?难道我家公子还会看上他?还说自己容貌出众,我长得比你美多了!不要说我,就连我家公子也比你好看得多!我家公子做什么要去理会你?你别哭了,好像我打你了一样。”
她一出声,银儿捂着头哭的更厉害了。连额头都被她撞破了,她还敢说没打她,竟然还说的如此理直气壮?
可在白玘眼里,她就是“轻轻”拽了她一把,她就自己撞在假山上了。
得,还真是没打她。
既然惊动了前堂的客人,苏夫人便站出来秉持公道:“银儿,究竟出了何事,你如实说来。”
银儿啜泣几声,拿袖子掩住额头上的伤口,道:“夫人,方才小姐让我去请萧大夫,说想谢谢萧大夫。我就去请,半道上萧大夫说怕别人看到,恐怕对小姐不好,便让我一路从小路走。我也不知为何,便带萧大夫从假山里穿过去,谁知道,刚到这里,他,他就动手动脚,还说什么,他是尹侯爷的表弟,和侯爷亲近紧密,最是要好,就算侯爷将来娶了夫人也是比不过他的,让我跟了他……我自然不肯,他却不肯收手,还,还把我衣裳都扯坏了。夫人,老爷,我虽然是一介奴婢,可也是苏府里出来的人,知道礼义廉耻,若是今日不得清白,便让我死了算了,也还留存一丝颜面。”
尹夫人听她说完,气的浑身发抖,上去扇了她一个大耳光:“你说什么,谁和谁亲密?你这贱婢,胡言乱语什么!”
银儿抖成一团,急忙求饶:“夫人恕罪,这都不是我说的,我不敢,我万万不敢,这都是萧大夫说的。”
萧玉台环视众人,几位夫人都面露鄙夷,小姐们目露不齿。而大周狎昵之风也早已有之,萧玉台又与尹寅成双入对,蓬莱阁、饕餮馆等这些纨绔玩耍贪欢之地成日流连,诸人都有耳闻;现在又露出这幅神色,显然这流言妄语并非一日两日了。
萧玉台似笑非笑,慢慢说道:“银儿姑娘,你说这些,都是你片面之词。我有几个问题要问你,你可愿意回答?”
银儿羞赧早去,徒留义愤:“萧大夫,我说的虽是事实,可是却有损你的名誉,你自然是万万不敢承认的。你敢问,我就如实回答!总归,黑就是黑,白就是白!”
“第一个问题,你为何去找我?”
“我家小姐找萧大夫有要事。”
诸人目光转向苏木雨。苏木雨自然可以否认,可此时若否认,反倒落了这丫鬟的一句“私情甚笃,因而袒护”,干脆一颔首认了:“不错。之前我在山上游玩时,是萧大夫和白姑娘救了我。只是我已然定亲,不好再随意走动,因此才借了这次机会,想谢谢萧大夫。”
萧玉台不论此话真假:“第二,你家小姐在何处等我?是否非要经过此处?”
银儿怒目等着她:“我家小姐在荷塘边的亭子里。倒也不是非要经过这里,是你自己说,要走隐蔽些的地方,以免被人瞧见。”
萧玉台微微一笑:“这话我却不曾说过。你若要说我说了,那也是我与你各执一词,那就姑且当做我说了吧。那也是为苏大小姐闺誉着想,也无可厚非不是?只是你说的荷花亭,三处环水,亭子并无遮挡,里面有谁一眼便可以望见,再从假山穿过,岂不是多此一举?苏大小姐本就是光明正大,为何我要鬼祟行事,你却没有提醒我?”
银儿一愣,结巴道:“我……我说了!是萧公子坚持的,我只是个丫鬟,你是小姐的贵客,我如何反驳?”
“可我听你方才说话,分明是这苏府里最为忠勇的丫鬟了,言辞举止都为苏府名声计。怎么,萧某一介白身,区区一个大夫,你便被拿住了?算了,也不和你纠缠这个,问你最后一个,方才,萧某撕了你衣裳?用的是左手呢,还是右手?”
她微微一笑,虽然生的玉质清容,可说出来的话,却猥琐至极。银儿悲愤异常,又哭起来。
在场的诸位夫人小姐都倒抽一口冷气,一名黄衣女子柳眉倒竖,斥道:“亏你生的眉清目秀,怎么如此的……如此的恬不知耻?”
萧玉台闲闲一笑,蹲下身与银儿平视:“这是最后一个问题。”
银儿大作悲声:“你欺人太甚!当时……当时我都吓坏了,哪里能注意到这些,你,你自然是两只手一齐……一齐……我不活了……”说完,哭着喊着的又要撞墙,被几个婆子一齐拦住。
萧玉台站起身,居高临下望着她道:“两只手啊?实在抱歉,银儿姑娘,我昨日捣药,不甚弄伤了左手,因此敷了一些药粉,虽说不太明显,可这药粉若放在火上烤一烤,就能显出鲜亮的紫色来。你既然非说,是我非礼了你,我却说,我并未碰到你分毫。你若说我撕了你衣裳,那药粉如何也要沾上去的,把姑娘这身不怎么结实的纱衣脱下来,放在火上烘一烘烤一烤,自然就知道,谁在说谎了。”
银儿听的一惊,下意识的否认:“不对,当时我吓坏了,兴许,兴许你只用了右手,那又如何能证明我的清白?”
萧玉台伸出右手,五根白玉指晾在她眼前:“右手?果真?到底是左手还是右手?银儿姑娘,这是关系你我清白名声的大事,你怎么能记不清呢?若是左手,那姑娘这衣裳上就得发紫。若是右手,自然是没有沾上药粉……”
银儿早被吓坏了,大叫起来:“是右手!是右手……”
萧玉台微叹道:“银儿姑娘,那是我记错了,我是右手伤了,还是将银儿姑娘这身衣裳扒下来烤一烤,让大家瞧一瞧吧!”
这不过是个小把戏,银儿自乱阵脚,因此也无需再审。那黄衣女子也瞧出来了,神色却仍旧不忿:“萧大夫,她一介女子,你何必咄咄逼人,非要置她于死地?既然事情都已清楚了,就不必再得理不饶人了吧?”
萧玉台生平最厌恨的,就是这些内宅阴私的勾当,还有吃里扒外、人心不足的奴婢。
她目光转冷,似笑非笑的望着这黄衣女子,直瞧得这名爽朗快利的小姐莫名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