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了我睡了!”阿元发作起来,刚说了一句,觉得不对,猛地起身,刚要大哭,就被萧玉台捂住了嘴,支支吾吾的落泪。
“阿元别怕。我来看看你。你别说话,引来了人,你这清白……咳咳,就别要了。”
阿元点点头,萧玉台刚一松开,就被啐了一口:“不要脸!你怎么进来的?出去。”
萧玉台擦了擦口水,叹道:“阿元,我也不想半夜摸进你房间,不过,你姑丈真是好财力,太守大人四处我呢。如有拒捕,格杀勿论,我不来找你,如何破这僵局?”
阿元瞪大了眼睛,也顾不得她夜闯闺房这桩事了:“到底怎么回事?”
萧玉台伸手,阿元如往常一半,把手腕递给她。她把了片刻,又望了望她依旧的脸色:“果然是无尘散。”
阿元低下头,整个人窝进被子里,大约是想起中午的事情,难堪得双手发抖:“我也不知道。昨天夜里,我和姑姑说,我不想嫁给姐夫了,可姑姑没答应。今天,我本来是和平日一样去找你说说话,结果……等我再清醒过来,姑姑和爹爹都来了,说你不是好人,我迷迷糊糊的也不清楚,刚才好像想起来一点,又不明白我到底是怎么了。”
阿元小声说完,愣愣的在坐了一会儿,突然整个人钻进被子里,低声呢喃:“我不要活了……太丢人了。”
萧玉台拽了拽她的被子,柔声说:“你是被人下了药。何况也没有别人知道。中午我给你用了解毒药丸,但是毒性未清,这瓶药丸再多用两天。”上次见过无尘散,萧玉台便试着制了一瓶解药,虽然缺了些药材,不能即刻见效,但也能应急。“还有,我给你开的药,还在用吗?”
阿元缩在被子里,声音闷闷的:“姑姑和阿爹知道,是你为我开的药,把药全都扔了。我自然不信,你是那种人。而且,我如今不用打伞,也能出门了,可见萧大夫的药是有用的。爹爹却说,是你用了手段,迷惑了我。我如何与他说,他都不肯信,暴跳如雷,我说与你无关,他却说,若是……若是无关,我又为什么突然提出退亲。总之,是从不肯听我解释,他,他总是这样。”
萧玉台隔着被子拍了拍她的背,柔声说:“是我不好。”
阿元疑惑的“嗯?”了一声:“难道不是爹爹做错了?他怎么不肯听我说话?”
“你不记得了。你当时闹的厉害,我没办法,和小白把你绑了起来。你父亲冲进来,看见那副场景,怎么能不心疼?他所作所为,全是出自爱你之心。”
“爱我之心?”阿元被她拍的昏昏欲睡,心神也放松下来,突然转过身,抱住她的手。“我小的时候,有一回和族学里的长姐玩耍,摔破了头。”
“让我猜猜,你父亲也像这回一样,怒气冲冲的杀过去问罪了?”
阿元点点头:“这个伯父本来就是旁支,拗不过我父亲,就把长姐带回家去了。原本跟着我父亲的生意也不做了,之后余生潦倒。我原先也不知道这件事,回到族学才知道,她们都说我父亲仗势欺人,也都不爱和我玩了。”
大概从那时候起,阿元心里便存下不安的种子,再后来,每逢遇到这种事情,阿元父亲都是反应过激,阿元结交不到同龄伙伴,又被无形孤立,时间长了,就越来越不安,非要严严实实的遮挡住自己才能有些安全感。但所幸阿元聪慧,自己极力克制,现在治疗起来,也是事半功倍。
萧玉台揉揉她的头,道:“阿元父亲很好。”
阿元惊讶的睁大眼睛:“你不觉得,他太过无礼,而且,仗势欺人,不讲道理吗?”
“你长姐早逝,你如今是他唯一的孩子,自然着紧一些。他没什么做的不对的。”
阿元早困的厉害了,含含糊糊的睡了过去:“萧大夫,你别气,我会去和他说的,他要是再这样,我就再也不理他了……”
萧玉台困顿的出了房门,白玘怒目而视,用袖子把她那只手擦了又擦:“这个阿元脸皮真厚,还敢摸公子的手!”
“小白,再过不久,就是我生辰了。你到时候,会后悔的。”
白玘振振有词:“不可能。我非公子不嫁。”
萧玉台问道:“若我是个女子呢?”
白玘用一种“小傻瓜,不要无理取闹”的眼神望着她,老气横秋的叹了口气:“公子,你就算不想娶我,也不能说这种谎话。你说尹大虎是女子,我还能信,你不可能是女子吧?你对每个姑娘都那么好,十四娘,蓬莱阁的花魁,还有阿元,对黄鹤那是尤其的好,就和戏本子里的花花公子差不多。公子,你如此,怎么可能不是个男儿?”
萧玉台一口老血,?花花公子?怎么可能不是个男儿?她究竟哪里?她究竟哪里像个男儿?
萧玉台瞧了瞧自己平坦的,大约是这里实在不像个女子?
萧玉台更想吐血了,忍气吞声的问:“小白,万一,我真是个女子呢?”
白玘利落答道:“瞧公子这贪花的模样,若是女子也一定喜欢女子,我总之跟着公子便是。”
白玘和萧玉台在外流离失所了两日,餐风露宿,终于发现令被解除了,反而发了通告,澄清萧玉台并未卖假药,反而有多名大夫联名作保,证实她医术不凡,为人清正,行医救人,童叟无欺。
回到家里,才发现阿元的家人果然凶残,院子砸了个稀碎,凳子还没坐热,那天的管家带着一群人纷涌进来,各自拿着钉锤榔头。
“萧大夫贵安。我家老爷在蓬莱阁摆了酒宴,还请您大人有大量,去……”
白玘窜出来,拽着萧玉台的衣袖左右晃荡:“公子,锅子也被砸了,今晚没法做饭了,我们去吃吧。”
管家没想到萧玉台真是个“软骨头”,不经意露出点鄙夷神色:“公子放心,这园子在下会亲自监督,您回来时,会一切都收拾妥当的。”
第九十七章牌匾
蓬莱阁设好了酒宴,可阿元和她家人根本就不曾露面。萧玉台酒足饭饱,将几样没动的菜都拿食盒拎了回去,又因为家中糟乱,索性绕道和白玘去集市上又逛了半圈,时间掐的准准的,等回到小院,果然已经全部收拾好了。
管家已等在门口,见她手中拎着食盒,又露出了些微鄙夷神色。
“萧大夫,这饭菜可还合您的胃口?”
萧玉台似笑非笑的揉了揉额头:“太守大人宴请钦差,也不过是在蓬莱阁。萧某升斗小民,难道还会不知足?”
管家抖了抖眉毛,皮笑肉不笑道:“萧大夫满意就好。我家表小姐如今病已好了,也是萧大夫医术卓绝,竟然治好了这许多杏林圣手都治不好的病症。我家舅老爷是万分感激,那日之事也是百般抱歉,纯属误会。因此派了在下来,将您这园子重新布置妥当,所换的桌椅几凳都是最上等的,您看,可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在下即刻吩咐人去办。至于那日的误会,您看……”
萧玉台莞尔一笑:“刘管家放心,萧某自然守口如瓶。只不过……”
管家见她穷酸,料定她还要狮子大张口,揶揄赔笑:“萧大夫还有什么吩咐?”
“我房里有一盆兰花,蕙心兰花。院子里这株呢,是一盆素心玉蝶游龙。别的东西,都是些寻常之物,不打紧,但这两盆花,我十分心爱。至于别的,被你们摔碎的紫龙卧雪(菊花)、海棠争润(牡丹),也就算了,我看在阿元的面子上,也不计较了。”
管家愣了一愣。
这栽种梅花的白瓷缸,确实品相上乘,他也照着赔了一个差不多的。可万万没想到,这里面栽种的是只有权贵人家才有的珍稀品种。
“果真是素心玉蝶?”
萧玉台倚坐在石桌上,道:“尹侯爷送我时,是这么说的,还说,整个密州城,约莫也只有他那里有一盆。若是弄不到,寻个有名的花匠,将我这花抢救回来便可。我素来么,也不是刻薄之人,你们刘家是商户,弄不到这名贵的梅花我也就算了。只不过,我也不太喜欢,别人刻薄了我。”
管家脸色几变,急忙收了轻慢之声,恭谨行了个礼:“您早些歇息,此时小人做不了主,即刻去回了舅老爷。”
“随意。”
流连数日,萧玉台原本打算好好睡上一觉,解解秋乏,翌日一早,便被锣鼓之声吵醒,与白玘开门去看,那管家媚谀堆笑:“萧大夫,请移步云夏堂。”
萧玉台不明所以,被几人簇拥到了大街上,黄鹤刚打开药堂大门,顺手操起扫把过来:“还敢来闹事?你们可要想清楚,此处可是大街,虽然时辰尚早,但巡防兵士也早就起了……”
“这位是云夏堂黄掌柜吧?您请放心,您家师傅治好了我家老爷的病,无奈前几家老爷被人迷惑,误会了萧大夫,昨日老爷病好了,知道那药是真的,也有奇效,因此我家老爷特意命我送了牌匾来。”说完,当街敲敲打打锣鼓喧嚣,一番热闹,将一块红彤彤绸布掀开,露出金光夺目的牌匾,上书四个金色大字“着手成春”。
管家尽心尽力,也不管有无人围观,将萧玉台前几日被追缉之事仔仔细细合情合理的解释了一遍,命人将牌匾挂在正堂,又热闹了好一阵,才让人散了。
刘管家腆着笑脸:“萧大夫,您看这也中午了,我家老爷在饕餮馆定了一桌酒菜,不知您可否抽空赏脸?”
萧玉台本不想去,但想想毕竟是阿元的父亲,她出事是因为阿元,能脱困也是因为阿元,也算功过相抵,便没说什么,上了刘府的马车。
闹市里车行的缓慢,管家跟在一边,道:“萧大夫可能不知,我家老爷虽说是粮商,但我家少爷却十分聪颖,不过十六岁就已中了进士。大概是少爷这文才福气,如无意外,我家老爷多半是要供上皇粮的。”
“供上皇粮,岂不就是皇商了?”萧玉台不等他答,直言道,“你家老爷,舅老爷是什么人,都与我无关,若非前几日的误会,我连阿元姓什么都不知情。你放心,我既说了看阿元的面子,还会做什么叫她难为情的事情不成?”
刘家这位舅老爷,阿元的父亲果然是大手笔。密州城最大,美名最盛的酒楼,被整个包了下来。
阿元的父亲就是那天率先要揍人的中年男子,酒菜已备好一桌,还亲自起身,为萧玉台倒了一杯酒。
“阿元前日出门,不打伞了,连面纱也拿了下来。说起来,自从她得了怪病,我还是头一回清清楚楚的瞧见自己女儿的相貌。果然长的像她姐姐。”
萧玉台端起酒一饮而尽,让白玘也坐下来吃喝。
“听阿元说起来,萧大夫对她倒是十分体贴。只不过是我这个做爹的莽撞,惹出这么大的误会,今日之事虽然有些唐突,但至少能为萧大夫挽回些许声名。”见萧玉台只是喝酒吃菜,并不搭话,他又笑道,“我也晓得,身为医者,声名是最要紧的,以后但有机会,我必定会为萧大夫辟谣,澄清此事。”
萧玉台这才抬了抬眼:“放心,那日之事,我自然不会透露半分。不光是为了阿元的女儿名声,也是为了我自己这点薄名!”
他这才暗暗松了口气,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既然如此,那自然感激万分。不过,阿元是个孩子,性情最是纯善,别人对她好上一分,她就回上十分。她的亲事,是自小就有话在的,萧大夫仁心仁术,又事忙,今后也不必见小女了,免得给您多添麻烦。”
说来说去,这胖子还是介怀阿元突然提出退亲一事。萧玉台也懒得与他争论,吃饱喝足,他又提起那盆玉蝶游龙。
“这玉蝶游龙是萧大夫挚爱,可却非寻常人家可得之物,若真是着紧,我便派一名花匠去尽力抢救。实在不成,再赔您十盆名贵梅花,您看如何?”
“不如何。”
萧玉台淡淡扫了这个大胖子一眼,皮笑肉不笑道:“那盆花根茎没坏,我栽回去了。但这时节不宜动土,也不知道能不能活。不能活也算了。你女儿在我那儿看病吃药,我还分文未收,她胆子又小,我呢,也颇为怜香惜玉,见她不食人间烟火,就没提诊金的事。既然您是个精明能干的生意人,想必也知道,药不是白吃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