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元年纪/望京记——秋犀
时间:2018-01-13 15:21:31

  军中高官如此无法无天,竟在天子脚下持械斗殴,令皇帝十分不快,他将目光投向蓟崇,此案的内情此时尤不清楚,但被害者与杀人者都是蓟崇的手下,与他过从甚密,难保他与此案无关。皇帝心中突然生出不安,大炎以武夺取天下,又以武兴国,若是这样庞大而强盛的兵力落到旁人手中,而不受制于自己……
  他面不改色地看着蓟崇,漫然开口:“出了这样的事,焉知不是身为武将之首的蓟大将军之过。如今军中风气较开国时散漫了多少,你们所有人心中都有数,蓟大将军,你当回去好好反思一下,否则此次是正二品,下次保不准就是正一品了。”
  蓟崇一凛,抬头对上皇帝意味深长的眼神,跪下诺诺应道:“陛下教训的是,此事发生在京城,确是臣的疏忽,臣回去后定当好好反思,陛下放心,以后不会再有这样的事发生了。”
  皇帝点头,童高却开口替蓟崇辩解:“陛下,此事也不能全怪蓟大将军,定是那尹南正和黎渊平日里同僚不和积攒了许多怨气,才最终导致刀剑相向。蓟大将军纵有失察之罪,但到底人心难测,恳请皇上看在蓟大将军辛劳勤勉,宽宥大将军一次。”
  项颂良闻言朝着童高一瞥,此人怎的如此蠢笨,这时候来替蓟崇求情?难道他果真是一点治世之才也无,凭着阮贵妃的帮助才坐上的首辅之位么?他暗中摇摇头,抬头看向龙座上金袍加身的男子,果然,皇帝的眉蹙得更深了。
  消息传到大理时,轻璇正踮起脚摘下树梢最后一朵合欢花,令遥坐在躺椅上看着她。大炎的风气较前朝开放许多,女子成亲后也没有特定的发饰,轻璇此时梳的便是双丫发髻,殷红的花朵于发间点缀,粉绿相间的轻纱丝带自发间垂至裙摆,耳部垂下的细细红色流苏衬得她面色格外娇美,碧衫红襦裙,腰间垂下坠着玉环的长长绶带,有鸟儿飞来,她抬手,那鸟儿便停于指上,是一番别有生机的美。
  似乎初次在皇家马场见她,她便是这样的装束,如今她是变了,长高了一些,模样也不同了,但给他的感觉却与从前无异。
  左辛在一旁,见了他这番模样,只是轻笑了一下,令遥瞪他一眼。
  门外有青门之人来报,京城那桩命案已然结了。
  轻璇默默听完,问:“王爷那有人去禀告了么?”
  “属下在来时碰到唐犁将军,他已去向王爷汇报了。”
  “唔,我知道了,你下去吧。”轻璇冲他点头,来人走后,左辛笑容更盛。
  令遥道:“跟我们想的差不多。”
  “此事到底是你耳报神灵,连蓟崇命尹南正去刺杀黎渊这种事也能探听得到。”左辛冲着轻璇啧啧叹道,“这样的机密之事,竟然让你们青门探听了去,还设法让黎渊提前察觉了,你说,要是蓟崇知道,还不要气得一口老血吐出来呀?”
  令遥白他一眼,叹道:“本来我可以在大理多待一阵子的,可如今军中出了事,我也得要赶回去了,免得他们发现我不在京中。”
  “你这么久不在都没人发现,看来你这个侯爷在军中也没什么分量啊!”左辛摇着手中那把用来装风雅的扇子。
  “陛下准我告假一段时间,军中的事不会有人来找我。”令遥看向轻璇,见她眼里没有不舍之意,有些失落。
  “此次回去,恐怕军中会有一场暴风雨。”穆淳走进院子,想是听到了他们的对话,“有事及时来信,暂时就不要来大理了,反正,我们在大理的时日也不会太长了。”
  令遥抿着唇点头,认真看向穆淳:“穆淳,你长大了。”
  穆淳一笑:“是么?难得被令大哥这么夸一句。”
  “是啊……只有长大,才能坚定不移地走完余下的路。”
  三日后,京中再次传来消息,蓟崇对黎渊在军中的心腹和部将进行了清理,尹南正一派趁势落井下石,以巴结蓟崇,这些动静引起了皇帝警觉。
  可也就是一日之后,黎渊才是被刺杀之人的消息不知从何处传出,所有人都大吃一惊,军中再次陷入混乱,尹南正与黎渊的部将受到其他人的冷遇,所有人都担心,若是跟他们走得太近,没准哪天会惹祸上门。
  蓟崇大怒之下派人暗查消息是从何处传出来的,奈何消息传播渠道太乱,案件经手人、知情人又太多,到底是没查出个所以然来。
  与他同样头疼的是内阁首辅童高,自从他在大殿上为蓟崇说话惹得皇帝不满后,又挨了阮贵妃好大一通训,说他不仅没帮蓟崇撇清干系,还在皇帝心中存了个结党营私的嫌疑。
  童高心想,他与蓟崇,甚至太子、阮贵妃自始至终都在一条船上,皇帝对此早就心知肚明,又哪里差他一句话来提醒呢?这个女人,说她没脑子,她又知道笼络朝臣、令太子结交众武将,说她聪明,却总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对朝廷命官颐指气使,连内阁首辅也不例外。
  童高对她是又怕又恨又不敢得罪。
  得到京中消息的第二日清晨,令遥趁着人少出了城,穆淳换了便装亲自到城门口送他,他摸了摸令遥牵着的马儿,有些抱歉地笑:“轻璇嗜睡,让她一大早舍弃她的床来送你,可能是有点难的。”
  令遥掩去眼底的复杂情绪,摇摇头:“你来送我,已经够让我受宠若惊了。”
作者有话要说:  说好的二更~
晚安zzzzzZ
 
  ☆、第38章 
 
  
  一番惜别后,令遥迎着初升的朝阳踏上了回京之路。
  不知为何,令遥走后轻璇心中松快许多,她从衣物中拾起那条洗干净的大理姑娘穿的裙子,将它置于床榻上细细打量。
  轻璇带来大理的衣物多为男子装,裙子一类一概只在王宫中穿,且穿上后不会四处乱走,她不想让太多人看到她作女子装扮的模样。若是出宫,则必是男子装扮的。
  可自打穿过这身大理衣裙,她便一直想着,穿上它再出去一次。或许,是因为穿成这样行走在苍城街道上,不如穿炎朝衣装那般显得突兀吧。
  她重新穿上那条裙子来到首饰店中,大理姑娘极爱银饰,她挑挑拣拣许久,买了一条正中间镶着红宝石的细银链做额饰,并一对圆形银耳坠、一副鸡血藤手镯,店家笑着说她戴上后特别美,她没好意思跟别的姑娘一样凑到铜镜前去端详自己,冲店家笑笑,给了银子离去了。
  直到行至洱海湖边,她才蹲下身来,俯身看向粼粼水波中自己的倒影,水中的女子肤白胜雪、乌发如柳,眸中荡漾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明晃晃的玉臂与玉足□□在外,却没有丝毫不妥之感,整个人说不出是清秀婉约多一些,还是自在洒脱多一些。
  轻璇难得地细细端详自己,忽而忆起,新婚那夜从不夸赞自己的殷无念,温柔中带着羞涩,夸她真的是太美。
  她红着脸冲水中的自己傻乎乎地点点头。
  再看了一会儿,脑中莫名浮现那晚在大雨中,她全身被淋透,黑色的眉粉全被冲刷下来时,令遥那不知所措的模样。
  她的心如同沉浸在这蓝莹莹的湖水中,不停地陷下去……陷下去……
  “啪!”一条黑色的小鱼跃出水面,翻出一个水花,又消失不见了。轻璇仿若从梦中被惊醒一般,抚摸着红彤彤的脸颊,背心出了一层细细的汗,她拼命将脑海里那些画面甩掉,站起身来往回走。
  温润的盛夏一日日过去,轻璇又去布庄做了好几身大理衣裙,可这身天水碧的裙子她却再也没穿过。
  秋风起时,京城迎来三年一度的科举考试。
  学务科举之事,历来是由礼部仪制司负责,此次也不例外。早在一月之前,便有外地学子陆陆续续进京,考场附近的各家驿馆客栈生意好了许多,路上行人也常能听到茶楼酒家传来的吟诗、行令、阔谈之声。
  此次的主考官和三年前一样,由礼部主事王汝德担任,他曾是建元三年进士出身,一直仕途不顺,时过多年还只是礼部一个小小贴笔,直到六年前才得到升迁。近日来他喜色满面,只因前些天他的同僚罗玉州来找到他,告诉他此次科举考试过后,太子殿下有意再提他一提。
  再往上,就是员外郎了,虽然在高官满街的京城不算什么,可足以令他光宗耀祖,且照此下去,以后他升迁的机会还很多。
  夜幕渐渐降临,丽景门内不远处的一所大宅院中刚点上蜡烛,一位花白胡子的精瘦老头送走最后一位客人,对身边的人道:“明日还是早些结束才好,天色这么晚我们这还有人来往,说不定会引起巡逻官兵的注意。”
  一旁的人想了想,笑道:“也是,如今天黑得越发早了,我倒没注意天已这么晚。不过话说回来,就算查到了又怎样呢?这可是贵人的产业。”
  老头叹息一声,道:“还是小心点好,让外面的兄弟也盯着点,咱们这若是暴露了,贵人们只想着跟咱们撇清,才不会管咱们死活呢!”
  “哼,也是,这年头,钱和权势才是最重要的,人命么,什么也不值。”
  “钱财能在咱们这买来榜上之名,那就相当于打开了通往官运的门啊!你看来的那一个个的,都是些纨绔子弟,啧啧……”
  “要我说,他们可比那些寒窗苦读的穷书生聪明多了,科举考试,本就是一场买卖。”
  “这不是有许多人自作聪明地觉得大炎开国时日不长,不会有这科举舞弊之事么。”
  “哼,前朝倒是历时长远,建朝百年才出现科举舞弊,可是他们不还是亡国了么?要我看啊,也是这穆氏皇朝不重视文人,偏那帮书呆子看不清情形。”
  两人一副十分笃定的模样,仿佛真的将科举的本质、官员的任命、朝代的脉络都看透了一般。
  又一日黄昏,礼部的大小官员结束了一天的事务纷纷回府,祠祭司的屈平章行至半路想起一事,又折返回去。
  司内空无一人,因只是要拿些东西,屈平章便未点灯,待他起身,忽而听见另一间院房内传来窃窃私语之声,屈平章摇摇头,不明白这些同僚天都快黑了还不回府是为哪般,他看看窗外越发暗沉的天色,提步向外走去。
  “嘻嘻嘻……”一阵不羁放纵的笑声传来。
  “罗大人,您怎么比下官还高兴?”一人问道,同样语带笑意。
  “我在想你从前的样子。”笑声仍然不停。
  那人似乎有点尴尬,良久才道:“是下官愚钝。”
  另一人止住了笑,仿佛是拍了拍他的肩膀:“王兄呀,你实是有点才学的,我罗玉州自认不如你,可你从前胆子太小。”
  屈平章听了出来,此二人乃是礼部郎中罗玉州与仪制司的王汝德,他皱了皱眉,望着屋内远远传来的微弱光亮,心中有些鄙夷地想:这么晚了,还在这谈论自己的“辉煌历史”,又是这样一副轻浮的样子……
  罗玉州似笑非笑道:“不仅胆子小,而且假清高,只可惜当时我还没有官职,不敢与您这朝廷命官叫板。”
  “真不是!”王汝德有些急了,“当时我就是担心,这样的事情我一个人是做不来的,就像现在,我做了什么,底下官员清清楚楚。”
  罗玉州又笑了:“可你没想到,他们都愿意听从于你。”
  “是……是下官愚钝,若是下官有罗大人一半的聪明,便不会十几年都只是个芝麻小官了。”
  罗玉州大笑起来:“你可不愚钝,我能进礼部,都还是靠着王考官您呢,哈哈哈……”
  屈平章觉得那笑声尤为刺耳,再也听不下去,转身走了出去。
  屈平章是大炎建朝之际,□□皇帝亲封的官,那时新朝初立,政局不稳,不适宜举办科举考试,前朝旧官又多为迂腐软懦之辈,□□皇帝便听从贤臣谏言,在京城家训温良的言情书网中,择了不少未曾入仕的才子入朝为官。屈平章的父亲本是前朝官员,当时已致仕几年,对前朝朝廷痛心疾首,遂从未让儿子入朝,□□皇帝刚一登基便得了民心,新朝气象一新,于是屈平章决定入朝一试。
  可没想到,十几年过去,他对如今的朝廷也如同当年父亲对周朝一般失望了,今日更是揪心不已,回到府中,下人迎上来,告诉他父亲已用过饭了,现在正在书房,他木然看向书房透出的光:“我不吃饭了,去看看父亲。”
  推开书房的门,案前已过古稀之年的老人抬起头来,屈平章的双眼一红,险些流下泪来。
  屈肃看着不知为何事而伤神的儿子,依旧红润的脸上露出怜悯,起身问:“这是怎么了?”
  屈平章实在忍无可忍,将今日所听之事告知了父亲。
  没想到他还没说完,屈肃就已勃然大怒,嚷着“国之不幸”往外走。
  “父亲,您去哪?”屈平章惊讶地问。
  “出了这种事,我自然要去找内阁!”
  屈平章一脸惊恐,但看老爷子的架势他大概拦不住,只得吩咐下人备轿,父子一同踏着夜色出府。
  屈肃也是几十年的老臣了,自然知晓朝廷办事的流程和方式,不说此时是夜晚,就算是白天,他们父子俩也不可能顺顺利利地进入内阁告罗玉州王汝德一状。
  屈家父子的轿子在项府前一前一后停下。
  项颂良听得下人通报屈老来了,忙起身去迎。当他远远望见这位德高望重的两朝大儒一脸严肃立于自己府门前,顿时有一种山雨欲来的预感。
  书房内,项颂良听屈肃与屈平章说完事情始末,低头思衬片刻:“此事……不可贸然揭露,需得我派人手暗中调查取证,待到证据确凿,在皇上面前一举揭发,才能将他们一网打尽。”
  父子俩一愣,随即点头。
  “屈老,不是我不着急啊,”项颂良看向老人,压低声音道,“此事事关重大。”
  屈肃是个在官场磨砺了几十年的人,自然立刻明白了项颂良的意思。
作者有话要说:  一会儿二更~
 
  ☆、第39章 
 
  
  “仪制司属于礼部,礼部尚书董龟年,那么精明的一个人,他会不知道这些事么?若他知晓,那有没有可能此事是他筹谋的?况且他和当朝太子走得很近,那么此事的牵连便广了,你别忘了,那个罗玉州是三年前的榜眼,当年为了左辛的事咱们一群人可没少忙碌,罗玉州,可是太子的人!”项颂良看着屈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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