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元年纪/望京记——秋犀
时间:2018-01-13 15:21:31

  左辛,这个人屈平章也是知道的,他记得那个少年还来过他们府中,及是聪颖俊秀的一个书生,他和老爷子都很喜欢他。
  后来他落了榜,老爷子无论如何也不愿相信,还是项大人出面,带了许多京城的文人大儒一同进宫面圣,求皇帝留住此人。皇帝拗不过那些老头子,见了左辛一面,肯定了他的才华,左辛也被留在了翰林院中。
  之后的一年多,屈氏父子与左辛常有来往,后来听得左辛弃官离京,屈肃只是叹息了一回,道:“去便去吧。”
  倒是这罗玉州,本身无半分才学,却也毫不避讳,反在官场上立了足,年纪轻轻,如今已是个正五品郎中了。
  听了项颂良一番话,屈肃沉静下来,他向项颂良告辞后回了府,从此对此事再也不提,也交代屈平章不要在同僚面前提及此事。
  倒是项颂良在送走屈肃后,转身吩咐府中下人叫了一些人来他书房中,一番布置后,屋中人四向散去。
  科举笔试当日,一名新入朝的刑部官员在朝中当着皇帝和众臣之面揭露此次科举存在舞弊行为。话语一出,四下皆惊,礼部尚书董龟年当即反驳,质问他这么说有何凭据,却又有三四名官员站出,表示自己也有所耳闻,却无实据。正当董龟年责骂他们无中生有时,内阁大臣项颂良站出,禀告皇帝他已找到了确切证据。
  “本来臣是万万不敢相信的,可有几个学子拦了臣的轿子,说他们听说京城中有个买卖功名的地方,只要交了银子,便可榜上有名,交得越多,名次越靠前。他们说他们都是穷书生,没有银两,觉得朝廷不公,想要见陛下您又见不到,只得来拦臣的轿子了。”
  皇帝的眉紧紧皱起,眼中犹如有无尽的怒火被点燃,项颂良看的表情,便知此事成了一半。皇帝是个享乐至上的人,若是事情还没有传扬开来,他是定然不会对相关人等重责的,毕竟礼部高官大多是太子的人,可他一说是穷书生们来拦他的轿子,说明此事在民间已传扬开,皇帝自然不能坐视不理了。
  “买卖功名?在哪里?京城中有这样的地方?”皇帝强压住怒气。
  “臣已暗地里查清楚,那是一座很大的宅子,就在丽景门附近。”
  “来人!”皇帝雷厉风行,“着大理寺立刻去搜!抓到人都给朕押下,朕倒要看看,到底是什么人!”
  安排好之后,皇帝扫了一眼董龟年,他的脸微微发白,眼中有一丝慌张,可到底是历经宦海沉浮的老人了,没有过多的失态,看上去还算镇定。
  皇帝又望向此刻满朝文武中离自己最近的那个人。
  一身朱红蟒纹圆领衣袍加身,眉眼尚年轻,面上却布满世故的那个人。
  那是他的儿子,他唯一的儿子,此刻正神情淡然地立于群臣之前,仿若这一切与他毫无干系。
  皇帝心头泛起一丝疲累,还带有一点对未来的不安,他忽然希望,自己不只有太子一个儿子。
  他默默苦笑,这是多么奇怪的念头。
  大理寺的人赶到丽景门附近那所宅院时,院中正一片纷乱惊惶,他们冲向正堂,两名主事——一个胡子花白的精瘦老头和一个中年大胡子已倒在血泊中,其余人却对发生的事一无所知。
  待到考场周围被大理寺人员包围时,正在考生搜身进场的时段,他们的到来引起了搜身人员的慌乱。考试还没开始,一名办案人员眼尖,见一名考生被搜身时较其余人被搜得快一些,便在其被放行后上前要求亲自再搜查一遍,结果竟从他口袋里搜出一大张纸来。
  那是一篇策论,密密麻麻地写满了一整篇,他皱着眉看着那人不说话,另一名办案人员也走了过来,大声问:“这么明显的地方藏了这么大一页纸,你们是怎么搜的?”
  那考生一副富家子打扮,见那些人要将自己拖出去,脱口便嚷道:“你们不能这样!钱都收了为什么不让我进去?”
  大理寺的人道:“慢!”
  将考生往外拖的人停了下来,那考生惊恐地看着对方走近。
  “他们是怎么收你钱的?”
  那考生被这架势吓得够呛,想到自己的当官梦就要破碎了,但好歹也不能被抓走啊,万一要坐牢呢?想到此他连忙跪下招认,钱是在何处给的,给了多少,是什么人接的,承诺了他什么。
  “我方才见他们搜你搜得格外潦草,你认识这两位兵爷?”
  那两个搜身之人早已被吓得哑口无言,这考生忙道:“倒不认识,就是我的手背上印了这个标记,他们认得的。”
  大理寺的人凑过去一看,是一块深青色的标记,像是一种虫子,这样的形状和颜色,旁人是伪造不来的。
  彼时大半考生已入场,离开考又还有一段时间,大理寺的人进了考场一个一个搜,果然,手上有此标记的人身上都搜出了小抄,其余人都没有。
  乾明宫内,听到回禀的皇帝愤怒地一挥手,将案上的笔墨奏折全都扫落到地上。
  跪在满地狼藉中的项颂良抬起头来,望向案前怒目圆睁的帝王,又低了头不敢再看,他身后跪着一群与他一样仍存忠义之心的大臣,却没有一人选择在此时开口说话。
  “好啊……好啊……”皇帝喃喃自语半晌,慢慢平静下来。
  看他面上的赤红已散,项颂良才敢开口:“陛下,现在怎么办?”
  “哼,”皇帝嘴唇掀起一角,眼中却无笑意,“丽景门那头知情人都被灭口了,只留下一堆什么也不知道的……他们的速度也是快,可当朕是傻子吗?这不是显而易见?考场中有那么多人拿着策论进来,考题早就泄露了!还考什么?他们考的是朕!是朕啊!!”
  项颂良看着眼前人又变得歇斯底里,良久才道:“可考题的经手人不只一两个,也不知道问题出自哪里,要如何找出泄题人?”
  “哼,人再多,也就是朕,还有礼部的几个……将他们都拘起来,一个个审问!”
  可待到大理寺的人赶到礼部时,发现王汝德和罗玉州不在。
  仪制司的其他人都被羁押起来,很快便查明,司内所有人都之情,他们都是听王汝德之命行事。
  第二日清晨洛阳府尹来报,京中较偏僻之地发现两具尸体。
  “尸体是不会说话的,殿下可以放心了。”东宫内,负手立于窗前的人听着属下回禀。
  他叹一口气:“王汝德,贪图功名之人,死了也没什么,倒是罗玉州,这几年还算得力,可惜了……”
  “他们办事不力,险些陷殿下于危难中,是他们该死。”
  “其余的事呢?有没有什么遗漏?”太子尤有些不放心,“宅子那边都搜过了吗?”
  “将他们杀了以后就都搜过一遍了,什么证据也没留下。”
  “唔……你们办事,我总是放心的。”
  当日大殿之上。
  “陛下,今日我们再次搜查丽景门那边的宅子,发现一份名单。”大理寺卿声如洪钟。
  皇帝脸色一暗:“呈上来。”
  吉荣惴惴不安地接过名单,递给皇帝。
  皇帝翻开,里面全是人名与钱额,其中多半是他认识的人,礼部尚书董龟年之名赫然在列。
  皇帝的拳头渐渐握紧,手中的名单被他攥成一团,董龟年在下面早已冷汗连连,他紧紧盯着那份名单,仿佛被攥住的是他自己。
  斜眼看向太子,太子正回过头来看着他,那样毫不避讳的复杂眼神,让他一下子就明白了。
  他也曾用那样狠厉而暗含警告的眼神看过很多人,他知道,他今日是不可能安然离开大殿了,他的家人也会落在太子手中。
  横竖,这一关是过不了了,不能再连累妻儿老小。
  每冒出一个念头,都令他觉得格外艰难,一切已经走到了尽头,他听到端坐于上方的帝王声音沉沉:“董龟年,你拿的是大头啊……”
  天命之年的朝廷重臣晃了两晃,晕倒在地。
  “所以最后董龟年怎样了?”轻璇问奚云。
  “枭首示众。”奚云满脸愤恨,“其他人论轻重处置,除了董龟年还有几个也砍了头。要我说,这些人死不足惜,拿人命运开玩笑,和拿人命开玩笑有什么区别?”
  “他们图的是升官发财,怎么会是玩笑?”左辛抱怨地看着他。
  “太子也没什么事,真是气人。”奚云不高兴地在轻璇身边坐下。
  轻璇叹气:“情理之中,皇帝只有一个儿子,这国本动摇不得。”
作者有话要说:  扳倒太子不是那么容易的事,还要经过很多事情,一件件来……
嗯,说好的二更……
晚安前说一句,喜欢的请收藏……
好啦,晚安~
 
  ☆、第40章 
 
  
  “他怎么只有一个儿子了?蜀王殿下不是他儿子么?”奚云犹在愤愤。
  “你这个孩子……”轻璇叹口气。
  “你比我大很多吗?”奚云嚷。
  “我走了,你们继续吵。”左辛挥挥手向院外走去。
  “夫人,你在看什么?”
  “没什么,”轻璇从左辛背影上收回眼神,“就是在想,他当年也经历过这样的事,不知他听到这些,心中是怎么想的。”
  “夫人,”奚云想了想道,“本来我们想要将太子一军,没想到只是除掉了他几个爪牙。”
  “除掉爪牙也很不错,我们在京中有很多人,项大人也跟我们通着气,会有好官坐到空出来的位子上的。”轻璇笑一笑,“再说,你怎么知道,我们没有将太子一军呢?”
  “有吗?”奚云瞪眼。
  轻璇一脸笃定的笑,她望向空中渐渐暗沉的云霞,心思飘到了很远的地方。
  坤玉宫外,巷道转弯处,皇帝沉默地看着那一抹淡红消失在宫门。
  他身后的吉荣神色暗了又暗,出言提醒:“陛下,皇后娘娘已经进去了。”
  “我知道。”皇帝闭上眼,连着眼中的复杂情绪一同遮掩。时至今日,他仍在奢望她能回头看一看他,可她似乎对没有他的日子安之若素得很,一点也不像宫中其他女人。
  他曾经问过她,她是怎么说的呢?
  她说,陛下,她们是妃,我是后,我本就不同,陛下你有这样的妃子,也不必记着我是怎样的皇后。
  他失魂落魄地回到乾明宫,打发走吉荣,一个人待在殿中。
  经过了科举案一事,他觉得自己苍老了一些。
  他知道,礼部一直以太子马首是瞻,从前他懒得去管这些,认为自己只要有尊荣就好了,礼部私下做了什么,只要无伤大雅都没关系。可这次,他们实在闹得太大了。
  他不是傻子,丽景门宅子中的两个人死了,总有死的理由,有的事情那本名单中不会写,不代表没有人知道。
  他荒唐,他奢靡,但他不希望自己在如同末日的恐惧中声色犬马。大炎要强大,要一直强大下去,他才能安心。
  他年轻时做过很多的事,攘外夷、平海患、修运河、理朝政,可太子呢,太子即位后会干什么?他将来在地下,又可得几日安眠?
  他摇了摇头,想要否定,却又不忍心,在无边的纠结中,那一日在东宫撞见的情景又映入脑海。
  若不是他兴致所至要去东宫观赏合欢,他还见不到他的太子坐在金银山珠宝丛中的盛景。若说上次的事在他心中扎下了一根刺,那么此次科举案无疑对大炎统治掀起了一波浪,一波危险的浪,再猛一些,就要动摇这条船。
  上次的事是丑事,但只有他一人得见,此次却是闹得全民皆知。读书人是朝廷文官的来源,若寒了读书人的心,唯有一帮武夫当朝,那离他被赶下皇位的日子也不远了。
  经了此事,皇帝少不得对朝中众文臣又安抚了一番,此后,他每每想到太子,心中便有一股即疲倦又厌烦的情绪,只是不曾表露出来。
  皇帝对太子的隐忍不发,令阮贵妃松了一口气,看着她如屡薄冰的样子,太子有些不以为然:“父皇不是没怪到我头上嘛!”
  阮贵妃知道太子正为了折掉董龟年等一干人的事烦心,只得拉着他的手劝道:“话虽如此,你以后行事要小心些,可别再闹出这样的事了。”
  太子走后,阮贵妃的脸逐渐阴下来,身旁宫女小心翼翼道:“娘娘可是还在生童大人的气?”
  阮贵妃眼中涌现一股戾气:“当初发觉屈府不对劲时,就跟他说了让他赶紧灭口,他却唬我说什么对方有高手保护。项颂良他杀不了也就罢了,如今连个前朝官员和一个芝麻小官都干不掉,当我是傻子吗?还不是仗着自己是内阁首辅,主意大了,想摆脱我的控制?”
  她本柔美的脸变得狰狞:“那我就告诉他,我们之间谁说了算!童高,你这个内阁首辅的位子,也是时候动一动了……”
  在太子让皇帝失望透顶的同时,大理传来的却都是好消息,一次又一次慰藉着皇帝焦虑不安的心。穆淳与白骞等人一道扶植张央成为大理王,张文铤为宁安王,白骞等一干人则被并入穆淳建立的炎朝政权中,协助穆淳在大理建立了与蜀地相仿的各项制度。
  抚南大军在大理彻底扎下根来,苍城及大理其他地区建造了各类练兵养兵之所,大理人本地人也可通过征兵的形式加入大军,军中和城里成立了教习汉话的机构,以加强炎朝人与大理人的沟通。更令人称颂的是,从炎朝来的军人获得准许,可以与大理姑娘通婚、组建家室,一时间军民同欢,人们对蜀王穆淳的拥戴超过了曾经的大理王室。
  与此同时,大理王室在不断的被压制和被安抚中熄灭了野心、看透了现状,选择依靠强大的炎朝。自此王权被逐渐架空,大理王室逐渐成为大理民族的一种精神信仰,被人们爱戴崇敬,享受着百年王室尊荣与优渥的待遇,却再也没有制定王法与掌控军队的权利。
  十月,穆淳向派人给皇帝送上贡品百余箱。
  大理之地,盛产之物极多,且都是中原稀缺。玉石、木雕、普洱、花茶、药材、染制品、棋子、葡萄美酒,各类物品华丽精美、琳琅满目。与岁末年初各地例行上贡不同的是,此次进贡的所有贡品都是“儿臣呈献父皇”,而不是以蜀地之王的名义献给朝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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