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放开我!你个坏人!”小侯爷挥着手臂哼哧哼哧,小脸涨得发红。
成安侯府就这么一眼心肝宝,全府上下将他养的娇气的很,此时突然来了个人,还让他喊姐姐,他心里自是气不过。
“少爷……”几个丫鬟惊呼,刚想上前阻止却被红玉凝眸一瞪,不敢动弹了。
长平余光瞄了眼红玉,想着这也是识趣的。
“喊姐姐。”长平捏着一块糕点凑近小侯爷的嘴边。
小侯爷嫌弃的一转头,我又不是小孩!
“放开我,我要告诉祖母,你欺负我,你根本不是我们家的人!”
小侯爷挣扎的厉害,扭着小身子就想抓长平。
小孩口无遮拦,下手又没个轻重,长平怕他抓到自己的脸,直接伸着手就松开了领子,而后懒懒往桌边一靠,“好啊,你现在就去告诉祖母,好叫祖母知道你怎么胡搅蛮缠。我这个姐姐既是祖母认下的,又是陛下开口的,到底是不是你也用小脑瓜想一想。”
长平语气轻轻,甚至带着点好笑。
被全府捧在手心里的小侯爷何时被这样呛过,当下就踩着小靴子恨恨跑出去,嘴里还喊着,“你等着!”
“我且等着。”
“姑娘莫气,少爷还不懂事,难免冲撞了姑娘。”红玉适时开口劝解着。
“瞧着也有十来岁了,学堂也早该进了。”长平似笑非笑,再怎么娇养也是日后的侯府当家,怎么会还不懂事呢。
红玉脸色略变,眼底有些诧异。这二夫人遗腹子的来历,她也听过一些,可是她怎么看长平都不像是从漠北流浪而来,又被富贵人家买来当做丫鬟的人。
分明……分明像是世家大族教出来的气质姿态。
“何况他不懂事,身边也总有懂事的人。”长平弹了弹金边衣袖,止住话语来。她突然成了成安侯府里的主子,自然会有人好奇一二,想来探究一番。
眼见着长平侧目扫过,一股威压油然而生,红玉心内发虚,双腿一软竟似站不住。秋穗上前一步并肩而立,不动声色的将人搀扶着,笑道:“方才姑娘睡着,陛下赏了不少东西来,此时正放在偏房里,姑娘可要去看一看?”
长平歪了歪头,顺势接了这个台阶,“也好。”
屋中丫鬟皆松了口气,各做起自己的事,一人搀着长平,一人拿着披风披上,其余垂首跟在后边。
陛下赏赐的东西自是精贵的很,每一样都叫人移不开眼。
长平也未遮着掩着,反而还很顺手的兜了一把金叶白珠子搁在红玉白嫩的手心中。
“拿去买些零嘴吃。”
原皇后还在时,成安侯府也是煊赫一时。红玉也曾见过那时光景,可跟在老夫人身侧那么久,也没见过哪个夫人姑娘会如此大方。
瞧着长平一派安然,红玉心里愈发疑惑了,难不成之前看走眼了,姑娘只是佯装此态,一抓瞎吗?
不管心中如何想,红玉面上是感激连连,几个丫鬟福身行礼,“多谢姑娘赏赐。”
长平脚步顿住,水眸直盯着红漆圆盘里的一把牡丹花开双绣绢面团扇,这上面的绣技并不精湛,甚至有些稚嫩,若是放在铺子里也卖不了多少银子。
只是那绢面白莹丝滑,如皎月明亮照人。
长平伸手握着扇柄轻轻挥过,一股清雅幽香随风而出,她转着扇面又凑近鼻尖点了点,心中又是惊奇又是疑惑。
这团扇扇柄有处平坦,该是有人经常拿着用过,可陛下赏赐的御物里怎么会有别人用过的呢?
然而长平拿着团扇却又不觉得膈应,反而有种诡异熟悉感。
大拇指恰好按在那平坦处,不多不少正正好,长平抿起唇角,绣眉略略蹙起。
另一边成安侯老夫人的房中,几个婆子丫鬟好不容易将哭闹的小侯爷送走,杨婆子扯出帕子按了按额角的汗珠,年纪大了就是不行,才动了那么几下就出汗了。
“老夫人,已命人带小侯爷回去了。”杨婆子撩着素白纱帐走进。
老夫人跪在蒲团之上,面前是佛像香案,手里是佛珠轻捻。
听到身后人响,老夫人才缓慢睁开浑浊双眼,无可察觉轻叹一声,“到底是身边没个正经人教着,我又这把老骨头,力不从心啊。几个小丫头说几句话,就跑到晗姐儿面前说起,唉……”
老夫人摇摇头,皱起的面上是浓浓的失望。杨婆子在旁边听得是眼都红了,她打从老夫人未出阁时就伺候在身边了,这几年老夫人心中的苦是比谁都清楚明了。
此时又听老夫人这般语气,自己几欲要掉下泪了。
“小侯爷毕竟还小,正是调皮的年纪,老夫人切莫如此自责。”杨婆子也跪在了后侧的蒲团上,熟稔掏出佛珠来。
十多来岁的年纪怎么还会小呢,当年□□皇帝十四岁就敢上战场杀敌了。
老夫人心绪沉重,道道川痕眉眼间一抹恨意,“认祖的事都准备好了吗?”
“都差不多了,一些族老也遣了书信过去。”杨婆子顿了下,语气迟疑,“那姑娘真是……二夫人的遗腹子?我们成安侯府的嫡姑娘,可这容貌也太像……”
老夫人浅咳一下,杨婆子忙闭上了嘴。
他们当年都是见过长平公主的人,自然能察觉出异样来,可那又如何呢?
陛下信誓旦旦的说着就是成安侯府的姑娘,又拿出许多证据来,她也只能满心欢喜的磕头谢恩。
“真亦假时假亦真,左右我身边也少个嫡孙女伴着。外边的风言风语不要传进府里来,也注意点晗姐儿,莫要让她单独在外。既是陛下亲口说出的,且当御赐宝物供着吧。”老夫人闭着沉重眼皮,张嘴轻开,于香烛袅袅间念起佛经来。
见此这般,杨婆子也只好将一肚子的话压下去,跟着念起经来。
作者有话要说: 么么么么
☆、养伤与失忆
被京中许多人盯着的成安侯府新得嫡女的认祖归宗仪式却扮的低调无声,只请了沈氏的几位族老来,在沈家祠堂祖宗牌位面前行过大礼,又认了几个年老的族老后就算成了。
然而宫中圣旨再次下达,封了长平县主之位,这下京中不少贵女的目光又往成安侯府盯了,着实是想见一见这个这个遗腹子。
虽家中的夫人或太太说着莫要好奇探听,但这事又像猫爪子般时不时挠一下,叫人心烦的很。
尤其是坚信那人就是长平的长乐,她有好几次让几个闺中好友送了请帖到成安侯府里,想让如今名唤沈晗的成安侯府嫡女出来,但是都被成安侯府的人以姑娘身子尚未痊愈给拒绝了。
长乐急得牙痒痒,又跑去辰自渊那想探出些什么东西来,但那人的嘴比河蚌还硬,反而拿着父皇威胁起她来。
长乐是悻悻而归,心里却愈发肯定了那人就是长平。
外面的人进不来见不着,长平也是出不去,不过她伤还未好,而且时不时头疼难耐,晚上又是梦魇连连,整日里没什么精神,也没了要出去的心思。
只是府中虽悠闲,也无事发愁的很。成安侯府里除了老夫人和小侯爷以外,还有个深居院内的大夫人,二房妾室云姨娘以及她的庶女沈攸。除了小侯爷偶尔会过去跟她拌嘴,其余的是人连她的门前都没踏过,就连老夫人也因长平身子缘故,省去了她的早晚请安,改成了三日一次。
这般淡薄疏离,瞧着也不像是失而复得的祖孙俩。
长平手里晃着团扇,人躺在院中桃花树下的藤椅上,一朵朵盛开的小巧桃花点缀在纵横枝桠之间。京中虽已变暖,但偶尔会起凉风,长平又是大伤未愈,自然不能冻着。
她的身上盖了件蓝底繁花褥子,手中的团扇有些不合时宜,但她近来总爱拿在手里玩,倒叫府里的小侯爷给取笑了几句,说她附庸风雅。
远处秋穗端着圆盘缓缓走来,长平拿着团扇一下就遮住了自己的鼻尖。
“姑娘可是又闻着药味了?”红玉看着她打笑道。
“日日这个味,想不熟悉也难。”长平紧皱眉头,指了指边上的小桌,“搁那先。”
秋穗含笑把药汁放下,又弯腰轻启朱唇吹了吹。
长平半遮莹润似珠娇颜,绢面上的大红牡丹衬得她的小脸越发白皙透亮,盈盈水眸里尽是调笑意味,“美人丹唇皓齿,呵气如兰,想必这碗药也沾了你朱口上的胭脂味,甜的很。”
府里的男子就一个还未长开的小侯爷,其余都是丫鬟婆子的,何时听过这般调戏话语。秋穗当下就羞红了脸,药也不吹了,抬眸娇嗔,“姑娘又胡说了,怎如登徒子般戏弄奴婢。”
“我可从不胡说。”长平正色道,“瞧瞧粉面含羞更是惹人怜了。”
“姑娘……”
两人这么一来一回的打情骂俏,可是看愣了红玉,打死都不信这人曾被拐卖过,又做过别人家的丫鬟。
眼看着药都要凉了,红玉不得已说道:“姑娘,药凉了。”
长平嘴边的笑意顿住,仰起脸来眼巴巴的望着红玉。
红玉移开眼,忍着笑意,“老夫人说了,奴婢们必须看着姑娘喝完药。”
长平眨眨眼,卷密羽睫如薄翼,见人不为所动,她才垂下水眸来,摇头丧气,语气伤心,“阿玉狠心薄情,拂逆伤吾赤心一片。”
红玉:“……”
喝个药,至于吗!
最终还是捏着鼻子喝下了苦药,秋穗赶紧挑了个大蜜饯递给她。
长平看着蜜饯愣了下,只觉胸口闷闷不舒服,脑中也一丝丝抽痛,像是有什么东西要出来。
“姑娘可是不喜这个,那奴婢换个。”瞧长平吃吃未拿,秋穗就要收回换个别的来。
“不用了。”长平咧了咧嘴,苦味在口中弥漫,苦的她脑仁疼。
然而苦味和甜腻之味在嘴里融合交缠着,竟生出一股难以言喻的奇特滋味来,长平咂咂嘴,揉了揉略泛恶心的胸口。
再也不想喝药了!
于是又招来丫鬟去拿水来漱口,又吃了一颗蜜饯后才压下心头的恶心。一番折腾后,药效也上来不少,长平用团扇掩着口唇打了个哈欠,身子往下躺了躺,漫不经心的说着,“别在我跟前杵着了,我睡一会儿。”
“姑娘回房再歇息吧,外边风大。”红玉蹙眉,担忧道。
“阿玉狠心薄情,拂逆……”
“春夏,冬连,去屋里给姑娘再拿条褥子来!”红玉立马转脸看向两个小丫鬟,扯了扯嘴角。
“是。”小丫鬟憋着笑转身而去。
“哎呀,还是阿玉知道疼人。”长平把团扇搁在小桌上,又捏了颗蜜饯扔进嘴里。
“多谢姑娘称赞。”红玉福了福身,面色不动。
剩下的小丫鬟们都捂嘴笑起,当初被喊来伺候这突来的姑娘,心中还有些打鼓,如今却是愈发宽了心。姑娘心善又大方,时不时又用姣好容颜调笑一番众人,待着是越来越有趣了。
春夏、冬连抱着褥子过来,几人给长平盖上,掖好边角,才道:“奴婢们就在里屋或门外,姑娘若醒了喊一声便是。”
长平点点头,眼眸半眯,沾了着略带暖意的褥子,只觉得越发有了睡意。
长平怡然躺于桃花树下,偶尔风过拂乱青丝,惹得睡梦中佳人凝眉轻嗔。
梦中叠影重重,一会儿是高墙琉璃瓦,一会儿是璧人成双对,一会儿是美娇娥身旁坐,一会儿又是乡间密林青瓦房,农妇穿针引线绣罗帕。
转眼一过,嫣红鲜血涓涓留出,染红金丝白衣袖,耳畔边有人声声呼喊,喊着……
长平,长平!
九儿醒来。
九儿,九儿!
“引之!”猛然惊醒过来,长平睁开眼眸,眼底血丝泛红。
她抬手按着发疼的额际,深深喘气难以平静。一醒过来,梦里的场景如海市蜃楼消失殆尽,唯有引之两字在唇间缠绵呢喃。
引之……是谁?
“我在。”
珠润悦耳之声忽的响起,长平回过神来,只见眼前不远处站着一人。
玄色衣袍,金丝勾边。身体颀长,周身一派贵气凌人,唯一的缺憾大概就是那碍眼的银质面具遮住了他的半张脸。
饶是如此,露出的下颚棱角分明,细长脖颈下是清晰可见的锁骨,喉结微微抖动,似乎是有些紧张。
可惜了,面具下的面容不知该多惊艳呢。
长平暗暗叹息,慢慢坐起了身子,素手从褥子里翻出又握住了小桌上的团扇。
只是这人是谁呢,突然出现在成安侯府里,还是姑娘家的院子里,面上又戴着不见人的面具,怎么瞧怎么像……
采花贼。
心中虽是这般想着,长平却是没有一点担心,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这人不会伤害自己,尤其是眼前的人踌躇几番,抬脚上前了几步。
“公子不请自来,寓意何为?”长平将团扇换了只手,另一只手搁在小桌上,旁边是装着蜜饯的小瓷盘。
那人似乎踉跄一下,猛然停住脚步。银质面具下露出的一双黑眸暗沉不见底,盯着长平似要将人看穿。
“你说什么?”
方才的那声我在,长平还在半梦半醒间,听得不甚清晰,现在又听到他清润嗓音,长平感觉心头一跳,那些梦中叠影纷沓而来,额际也隐隐发痛。
她整个靠在了藤椅上,深深舒了一口气。
方才还有心思陪他玩,现在头疼发作已然没了兴致。
长平抬起团扇半掩面容,那人也抬起手来。长平另一手轻轻抬动碰到小瓷盘,那人伸手覆上面具。
小瓷盘应声而落,清脆声音在院中显得那么响亮。
只见那人身子一僵,欲摘面具的手放了下来,深邃眼眸晦涩不明,深深看了几眼长平后不甘心的转身走了。
听到声响,屋里和门外的丫鬟纷纷出来,“姑娘怎么了?呀,这怎么摔了?”
“不慎碰到了。”长平语气平静,然而心口怦怦直跳,叫她不得不以手抚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