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是打算摔瓜即食,但那动静有些大,想想也就作罢,瞄着眼睛盯上他腰间配剑,她说:“王爷借你的剑用用啊。”
小王爷一脸不可置信,这剑是为了彰显风度,可不是用来切瓜剁菜,侮辱了它的身份。他护剑的手势还没起,她盯着那剑反倒犹豫中带上了淡淡嫌弃,“要不先上湖里洗洗?”
原本还很抗拒的小王爷摇头说不必,“每夜入睡前擦三遍,锃亮!”他掂起西瓜抽出剑,刷刷几下,一个西瓜便分作了八瓣,皮薄籽小,红得相当可口。
看着剑身瓜汁直滴,小王爷觉得有些心疼,这可是柄难得的宝剑,他平日都舍不得用,今夜却成了切瓜刀,但抬眸见她笑颜如花,就又觉得什么也比不上。
为了不显得小气,姮娘特意避开了最小的那片瓜,取了块略为大方的递给了小王爷。
两人湖畔对坐,月下吃瓜,凉凉的夜风吹来,吃上一口,透心地凉,却也莫名地酸爽。
毕竟贵族出生,小王爷捧着一片瓜,吃相与她相比实在文雅得不行,她倒也不是粗鲁,只是败在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他侧头看她,“慢点吃,没人与你抢。我就这一次助纣为虐知道吗,姑娘家总吃这么凉的东西可不好。”
她点头说知道了,过耳就忘。
忽而耳畔传来一声叹,她抬头看去,见小王爷望着她一脸惆怅,她难得放下瓜,忍不住问:“怎么了?”
小王爷望着她欲言又止了两三番,“……小丫头,我明日就要回京城了。”
姮娘有些意外,“怎么这么快?”她以为他打算长赖在这的。
“前几日皇兄来信催我回京。”他其实还想多赖几日,可皇兄信上说,若他敢不回,他便要自作主张地给他与宁偌赐婚。与那假小子成婚?他绝不。
“……小丫头,你愿不愿意……愿不愿意与我一同回京?”小王爷目光灼灼,月色下的眸子盛满希冀。
姮娘调开视线,望向湖中月影,“我是侯爷府的舞姬,怎么能随王爷回京呢。”
她这一回倒是拒绝得委婉,小王爷听出来了,心中惆怅不已,却也无可奈何,于是他摸了摸脑袋顺阶下,“也是。”
接下来两相无话,姮娘快速将西瓜啃尽,看了看天色说:“不早了,我就先回去,王爷呢?”
“我啊,”小王爷拂了拂衣摆,一脸忧郁,“我想再吹吹风,你先回去吧。”
姮娘踌躇两步叫王爷。
小王爷心头一热,抬头望,“改变主意了?”他当然是指让她与他回京的事。
姮娘讪笑一声,指了指一地瓜皮,试探着问:“王爷待会顺道扔个瓜皮?”不是她胆肥胡乱使唤人,主要是怕撞上萝裳又得挨一顿数落。
小王爷眼角抽抽,赶她走,还能不能让人迎风对月好好黯然伤神一下了!
转过回廊小道,瞥眼见瞧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向冰窖飘去。姮娘没太在意,小步快走回了屋。
冰窖内冰砖层垒,仿若冰宫,呼气间白雾喷薄,即便披着厚厚绒裘依旧寒意彻骨。手中罩着黑绒的物什盈盈有光漫溢,游凤君抬手将黑布揭开,幽光一瞬盈了满室,再一摆手摈退左右侍从,他移步向更深处步去。
立于冰窖最深处的西南侧,游凤君抬手覆上壁墙上的机括,轻轻旋动,完好的壁墙裂了缝,轻响着向上开启。入目是两丈见方的石室,同样堆满了冰砖,唯一不同的是,石室的正中心摆着一副水晶棺。
将夜光石放入石门旁的凹穴内,游凤君缓步踱向中心的棺椁,他微微俯下身,摆弄棺内铺陈的花朵。红花妖冶,白花似雪,交相错落浑然成画,他眸中光影交错,面上是痴迷的神采,诡异而莫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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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一早全府上下便都得知小王爷要回京的消息,别的地方不知晓,但她们的院子里,姮娘就眼睁睁地看见三四个姑娘聚做一堆,谈起小王爷便都偷偷抹眼泪。这反应令她感到十分费解,这其中有些姑娘怕是连眼都没与小王爷对上过吧,怎么就肝肠寸断了?
萝裳晃着指头说你不懂,“美好的爱恋都是埋藏在心底的,没有接触和交流根本不成问题,一个笑颜便也足够怀恋上一辈子。”
姮娘试着理解了下,然后发现,嗯,她大概确实不懂。
离别最是让人惆怅,虽说她俩无缘情爱,但她心底已经将他当作好友对待了。原本打算远远看上一眼,目送他离开就好,省得徒增伤悲。毕竟她不会一直呆在这个地方,待她解开游凤君的心结她就会彻底离开,所以今日这一别,以后应当都不会再相见了。
她计划得好好的远远相送,在游凤君的一句:“让姮娘最后再为你舞一曲践行吧。”中难以实施。
同样的舞衣,这一回,穿得姮娘有些憋闷,虽说视觉效果上没多大偏差,萝裳抱胸在前,斜眼睨她,一副不听老人言的嫌弃模样。她赶紧拎起裙摆转两圈,示意完全没妨碍。
这一回,露天摆席,鼓乐早已奏鸣。
皇兄这么急着诏他回京也不知要干嘛,连个名目也没有,开口就是威胁,果然亲兄弟。但有一点他清楚,没个三五月是甭想再出京城的,就这都还是往少了算。想到将有那么长的一段时间见不到小丫头,小王爷就觉得十分愁闷,咕噜噜一壶酒饮下了肚。
“凤君,”小王爷晃着杯子开口道:“我不在这期间,你可不许欺负小丫头。”
游凤君只是浅笑,并不接话。
随着乐音渐密,看台上花瓣扬洒,纱帛翻飞鼓动,一瞬便攫住了两人的目光。
玉珠落盘,佳人入画。
舞转回红袖,翩然上扶摇,盈盈素腕似飞雪,盼转横波明珠还……
一曲鸾舞歌凤,究竟令谁神魂颠倒?
…………
作者有话要说: 温庭筠的舞转回红袖,虽然只用了五个字,但看到的第一眼就是觉得好美啊~
第18章 君心不可知(完)
一舞罢了,恍惚如梦,就让一切结束在最美的时刻吧。没有背叛、不必猜疑、跳动的心,随时可能生出二意;辗转难眠、刻骨相思,唯有不变,才是世间永恒。
“……赏。”凤君的眸中盈满迷醉的光,轻轻挥手,身后侍者立刻小步上前奉上美酒。
弓身间微微晃动,杯中美酒荡出琥珀色的光。
姮娘略微福身,因方才献舞而血气略微上涌,“谢侯爷赏赐。”伸手正要接过,侯爷却又忽然摆手。
姮娘不明所以抬头望去,见凤君勾唇复又笑起,“姮娘,可还记得当日的承诺?”
承诺?她呆了一瞬,瞬即点头说如何会忘。心下却是惴惴,怕他还要细问,小等一会儿,幸亏没有。一旁小厮将杯盏往前递进,香醇的美酒散着诱人的芳香,姮娘顺势接过,一杯饮尽。
府门外已备好马车,凤君领着姮娘一路送至马车前,小王爷则一步一回头地向前挪去,觉得自己优柔寡断得像个娘们,遂一狠心,撩起帘摆钻了进去。
车夫拽紧缰绳正要挥鞭而下,立即后悔了的小王爷急急呼停,下一瞬便见他从车窗内探出脑袋来,垂死挣扎了一把。这一回,他也学着委婉,“小丫头,”他一眼便望住了她,“京城的风光很好,真想带你也去领略。”
姮娘眼角弯了弯,觉得他那模样像极了讨不到糖的小孩,正要再谢绝,小王爷抢先一步堵住她未出口的话,只说,“那便下一回,你别忘了我才好。”他不知道自己这一去要多久才能再来景陽城。
姮娘抬眼,对上他眸中的殷殷期盼,再拒绝的话便说不出口了,她轻笑,“姮娘一定不会忘了王爷。”
清风拂卷青丝,他耳畔殷红的朱砂仿似翩转的海棠花。
小王爷脸上挂了心满意足的笑,随后伸了小指要与她拉钩,对自己的幼稚行径毫不自知,“我可要当真的。”
姮娘莞尔,牵起衣袖,勾上他的小指的那一瞬,忽然感到腹中一阵绞痛,不由一颤,“嗯。”
他却没发现异样,相勾的小指令他心砰砰直跳,他蓦地将缩回脑袋,车窗的卷帘后传来他的痴笑,“下一回再相见,定要叫你喜欢上我。”
马车绝尘而去,姮娘的面色却愈发苍白,腹中绞痛加剧,又好似被扼住咽喉,沁了一身冷汗,无力支持地向后跌撞两步,痉挛痛楚喉间涌起腥甜,意识渐趋模糊,眼前的景象好似被艳阳焦融,日夜颠倒。她恍惚想起先前饮下的那杯酒,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空洞的双眸。
那模糊的身影在慢慢靠近。
意识的最后她感到有一双手温柔地将她搀扶,灼热的指腹轻柔地拭去她嘴角血迹,并俯身在她耳畔呓语一般低喃:“姮娘,不是说好了……要与本侯永远在一起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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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边似有清歌回荡,身似浮萍随波飘荡,少女倏然睁开眼,却发现自己躺在一个狭小的空间里,她豁地坐起了身,那令人战栗的疼痛早已消失不见。垂首愣愣看向自己的一双手,与那一身破落的白衣,一时还不太敢相信,“我……回来了?!”
原来她从一开始便弄错了任务,其实任务是赴死?真够变态。若是早点知道,她一开始便一头撞死,那得省多少事啊,都怪那黑袍子什么信息也没给留,害她耽误了好长时间。
这抱怨没有持续太久,少女便四处看着注意到,自己此刻正身处于一艘小船的船舱内,这船小得可怜,张开双臂就几乎可以碰到两侧。
身侧案几上的一盏油灯便是唯一的光源,船舱之外漆黑一片,少女举着油灯向船头照去,微弱的光线隐约映照出一个于船头摆渡的朦胧身影,只是那黑色的衣袍融于‘夜’色之中,几乎难辨。
黑……袍子?少女‘腾’地一下火气上头,举着油灯上了船头。
广袤无垠的黑海之上漂着小小船舶,夜一般地深沉凭添森然,仿佛天地都被吞噬,望上一眼,绝望便会在心底滋生。
少女连连向后退开几步。
“你醒了?”黑色斗篷融于‘夜’色,男子轻声道,掩于帽兜下的双眸应当正向她看来。
他的声音平静而温和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她一肚子的火气就这么莫名其妙地泄了气,实在有些不甘心。
少女拿手挡住双眼,透过指缝向他看去,“这是什么鬼地方?”
“断崖之下,无界海。”他悠悠摆渡,轻轻道来。
无界海?这么解释她也听不懂啊,等等,断崖之下?这地方是那日他拉着她跳下的崖底?少女透着指缝将他再一顿打量,这么说来,她兀自欢喜起来,“我可以走了是吗?”
男子手上动作微顿了顿,摇头说不,“这还……只是开始。”
“什么!”少女闻言直跳脚,觉得不能理解,“不是,哪有这么捉弄人的,死一次就够够的了,还得再死几次?就算下回一开始就撞墙死,那也……可疼了啊。”
男子不为所动,默了默后纠正道:“并不是怎样都行,那条命必需是由原身所爱之人亲手结束。如此方可。此为命数,无可逃避。”
见她沉默他缓声说别怕,“在那个世界死后,你便会在无界海上醒来。”
可是濒死的绝望,与痛楚,一点不参假,是真真切切的体会啊。
两相无话,少女面朝船舱盘腿坐下,半晌抽抽搭搭问:“为什么是我?”想起这些遭遇她觉得有些委屈。
“因为……你造了孽,”他立于船头,宽大的袍角迎风翻卷,只是平静道:“要赎罪。”
造了孽?她身形一滞,恍惚明了,所以她才一直徘徊于红尘之间无法往生吗?不知过了多久,她吸了吸鼻子回头看他,“那么你呢?”
他闻言微微出神,半晌亦是道:“因为……我也造了孽。”
少女没听明白,所以就得绑着她去赎罪么?那是不是等她赎清了罪孽,便可再入轮回?
…………
作者有话要说: 无方小界里的内容作者君尽量写短点,但大家一定别跳,有重点。
明天的的一章应该会写到新的世界。
《君心不可知》已经结束啦,接下来是《莫长妗,你有病啊!》取名无能……
第19章 莫长妗,你有病啊!(一)
突然,船身微微一晃,随着一道刺目昼光,天光大亮,再睁眼,眼前景象星移斗转,恍如画中仙境,美得缥缈,与一瞬之前天壤之别,不由令少女看呆眼。
船只驶入一片灿烂花海,回首已不见黑海。一瞬之息,悬若霄壤。
黑袍子下了船后,抬手向她探来,解释道:“此处名为无方小界。有别于三界之外。”
少女扶着他的手,揪起裙摆从小船上跳下来,跟随他一路向前。眼前的美景撩目迷眼,看得少女惊叹连连。无方小界么?又一个她不能理解的存在,但这地方实在美得令人心惊,美得太过虚幻,她不由放轻了脚步,微敛了呼吸,像是生怕惊扰了什么,令幻梦破碎。
无方小界的中心有座小竹屋,屋前是大片的鸢尾花海,红白两色交相错落,相映成画;屋后是一颗比竹屋高出半头的木棉树,树上开满茂盛火红的木棉花;再之后瀑布之水倾泻而下,于嶙峋怪石上,撞击挥洒,击水伶仃,将流水细分,谱奏成曲,高山流水汇聚成一汪清潭。
而瀑布之后别有洞天,当中的祭台之上紫息萦绕,飘悬着一柄妖冶而诡异的殷红色玉骨折扇,‘唰’地一声,折扇开出一折,脉丝游络下缓缓勾绘出一幅画来,是一人给另一人喂酒的画面,浓墨重彩下并没有绘出模样,仅是大略的一个形貌。
“喂。”穿过鸢尾花海,两人向竹屋慢行,少女将黑袍子叫住,“我总不好一直喂喂地叫你吧?我是说,你总该有个名字。”
黑袍子回眸微微错开帽兜口,温声道:“你唤我旌竹便可。”
“旌竹?”竹屋前的大片白色鸢尾花随风招摇,少女看去一眼,觉得与自己的名字十分相称,礼尚往来,她说:“白鸢,我叫白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