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中局——棠月
时间:2018-03-03 14:55:35

  萧辞抵唇连续不断咳嗽了起来,青鸾眸含担忧之色“密室阴寒,有什么事情还是回藕香榭再议吧!”
  “李述那边如何了?”
  “已与文昊达成协议,不日当入京议和,缔结秦晋之盟。”
  秦晋之盟?与齐国议和达成同盟,通敌叛国的由头便是可大可小,他的这步棋当真是出人意料。
  “刑部尚书王越……”
  “他不得不孤注一掷陪我们赌这一局。”
  午后用完午膳自藕香榭回转笛莘斋,青鸾派人送来冰镇酸梅汤解暑,雨若沓着绣鞋心满意足喝了三碗,揉了揉圆滚滚的肚子说是去采新鲜的薄荷制一些驱蚊消肿的药膏。
  她倚在软榻上疏离着案情,手上的证据并不多,艾叔叔被困文府十年萧辞又是作何打算?禁卫军统领百颂青?看来她要找个时间入宫一趟,面见她……曦箬姑姑。
  眼下最有力的证据便是当年玄奕大祭司亲书的血书、名册、书信、私筑虎符调集飞羽骑的印鉴,线索归于锦雁城,毫无头绪,石沉大海。
  “小姐,你略略歇息一下吧!”白翎抱来一条天青色薄毯盖在她身上。
  “烟雨宿柳楼情况如何?”
  “小姐放心,有凌波小姐看顾着。”
  她躺在软榻上阖了双眼,淡淡嗯了一声,倦意袭来,沉沉睡去,白翎放下屋内的纱幔,半掩格窗,沉水香的气泽清雅淡薄,暑气消退不少。
  待她再次醒转之时,室内空无一人,夏日午后,散漫懒怠,扶黎转过回廊沿着青石板小路走在竹荫之下,隐隐绰绰看到白芩儿携着念芷并两名婢女在同一位虬髯花白的华袍老者叙话。
  老者俯下身子对着念芷笑呵呵的说着什么,她十分开心的模样张开双臂扑在他怀中,那人脊背有些佝偻,鬓角的发已然全白,抱着念芷笑得合不拢嘴,真像享受天伦之乐、含饴弄孙的老人。
  待她走近方才看清这位老者竟然是新上任的刑部尚书王越,因在文府别苑有过一面之缘,萧辞特意对于她的身份含糊其辞暧昧不明,二人皆是客套有礼的点了点头。
  “姑娘,郡主让你带着念芷姑娘去浣棠坞”萧初身边的贴身侍女侍茶施了一礼对着她说道。
  扶黎自他手中接过念芷,他爽朗一笑看着念芷的目光复杂莫名拱了拱手道“老夫多有打扰,先行一步。”
  “王大人慢走。”
  “大人爷爷慢走,下次记得给念芷带会说话的翠莺黄雀。”念芷伸出胖乎乎的小手拨弄着扶黎耳间的珍珠耳坠对着王越摆了摆手。
  “好。”
  “王大人今日怎么这般慈爱,往常可是比我爹还要古板,不苟言笑。”白芩儿看着王越离去的方向喃喃道“念芷眉宇之间和王大人有些相像,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爷孙俩呢。”
  说着无心听者有意,扶黎眸光暗了暗,看了一眼不远处藕香榭的方向“王大人什么时候来的?”
  “过午就来了,好像是刑部的什么案子需让二哥审查。”白芩儿不以为意的捋着耳边的一缕长发,用发尖挠了挠念芷的粉腮“我去看看二哥。”
  浣棠坞是萧初未出王府之前的居所,种满海棠芭蕉,绿肥红瘦,芭蕉翠染,胭脂血红,檐下挂了一溜的瓷质风铃,风吹铃动,叮叮作响。
  牵着念芷步入内殿之时,萧初午憩刚醒穿着藕粉色海棠纱衣,梳了一个寻常的发髻斜插一支珊瑚海棠金步摇,大把青丝垂于前侧,戴着一对红色珊瑚珠耳坠,未施粉黛,姿容清丽。
  身旁红衣公子宽大的衣袍微松,绞了帕子正在帮萧初擦拭着芊芊玉手,神色专注,动作轻柔,如此温情脉脉的一幕扶黎一时不知是进是退。
  萧初一眼看到念芷冲着她招了招手,玉楼把她手腕上卷起的衣袖放了下来,动作熟稔自然,对着扶黎略一颔首,拧干帕子搭在紫金铜架上。
  “参见郡主。”
  萧初弯了弯眉眼笑了,态度十分和气抱起念芷放在了膝上道“自家人无须客气,坐吧。”
  玉楼从菱花镜旁拿过一个朱青色锦盒,打开之后递给萧初,她捻着一根金线,叮叮玲玲一阵声响。
  形态各异的牡丹花含苞待放皆用黄金制成,中心垂下细碎的玉珠,间或有雕刻精美的蝴蝶黄莺穿梭其间,一阵清风吹过,玉打金箔似一曲轻快婉转的曲子“念芷,你不是喜欢檐下的风铃吗?姑姑给你带来的这串风铃你可喜欢?”
  “哇!好漂亮。”念芷兴奋的脸颊通红,小手轻碰其上的玉珠,银铃般的笑声比风铃还要清脆。
  玉楼从萧初膝上抱起念芷放在软榻上,试了试茶壶的温度方倒了一杯茶递给萧初“还是要喝温茶为好。”
  萧初眼波流转接过之后抿了一口,他笑着走到软榻边柔声轻哄着念芷,细致耐心的告诉她风铃的机关巧妙之处。
  “郡主可知念芷生母叫什么名字?”
  “宣和十年约莫十月,李述凯旋回京抱回念芷,只说妻子亡故,李述无父无母是个孤儿而念芷年幼受不得边关苦寒,一直是逍遥王府、司马将军府轮流看顾。”萧初蹙眉想了想沉吟道“阿辞隐约提过一次,她小字晗初,真实名姓我却不知。”
  “原是如此。”扶黎微微一笑“不知郡主唤属下前来所谓何事?”
  “倒没什么大事。”萧初微叹了一口气,眉宇之间隐有优色“阿辞看似脾气温顺平和,实则固执不听劝,眼下他甚是听你的话,劳你平常多费心照顾了。”
  “这是属下应尽的本分。”
  萧初掩唇轻笑“你都收了母妃的琦玉玲珑玉镯,可不就是我们逍遥王府的人,那可是母妃留给未来儿媳的。”
  “启禀郡主,郡马来了。”话音未落陆旌阳轻摇折扇负手走了进来,看到玉楼淡淡一笑“玉公子也在。”
  一时气氛十分尴尬,扶黎把风铃收回锦盒,牵过念芷对着萧初行了一礼“郡主倘若无事,属下告退。”
  “谢谢姑姑。”
  “我去送送扶黎姑娘。”玉楼抱起念芷对着萧初微微颔首,同他们一道走了出去。
  ……
  笛莘斋,圆桌竹盘之上摆放着各类清洗干净的草药,雨若用石杵捣着石臼内的薄荷不时扯上几片草叶放在口中咀嚼,扶黎手中的书摊在膝上靠着软垫出神。
  贤妃,王越嫡女王芷妍,宣和六年入宫,封为贵人,次年林清薇晋为淑妃,为避嫌王芷妍亦晋为慧嫔,宣和十年三月三日诞下嘉和公主,晋为贤妃。
  九月初四嘉和夭折,同年十一月十五贤妃病故。
  李述宣和十年十月带回念芷,王芷妍小字晗初,芷妍?晗初?念芷?嘉和公主!
  “小姐,婢女说这是玉公子派人送过来的。”白翎提着一个红漆描金食盒走了进来。
  雨若就着圆桌上的白巾擦了擦手,直接蹦了过去“送来什么好吃的?”
  白翎把食盒放在小几上,一层一层打开,第一层放着一盘金丝芙蓉卷,第二层放了一碟紫苏艿香,最底层用荷叶包着一个粗瓷碗,打开之后她用白瓷勺舀了一勺尝了一口,心下微讶“槐荫巷口的糖蒸酥酪。”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信息量巨大,仔仔细细慢慢看会发现很多线索,下章开始重要转折七月半
 
  ☆、七月七
 
  七月初七, 七夕乞巧,入夜的锦雁城除了宵禁, 火树银花,张灯结彩,未出阁的少女换上新衣襦裙, 携了满怀的绣球花同去月宫祭祀月神。
  月宫月神殿外穿针乞巧、喜蛛应巧、投针验巧、兰夜斗巧等各类乞巧精彩纷呈,这一夜从来不缺才子佳人邂逅月宫,结白首之盟的佳话。
  旖旎欢喜的氛围并未冲散逍遥王府的愁云惨淡,萧辞大多时间都在昏睡中度过, 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 身体的温度冷热交替,万蚁蚀骨的苦楚令他不得一刻安眠。
  随着七月半的临近他的身体状况越来越糟, 短短几日扶黎触摸他的肌肤只能摸到皮包骨头,他吃的很少,咳嗽很严重, 清醒的时候安排处理一件又一件的公文密报, 从书案前的执笔而书至这几日在床榻上虚弱无力低语吩咐, 依旧温文尔雅,淡然如墨试图安慰所有人悬着的心。
  七月七日萧辞昏睡了一整天,临近傍晚才悠悠醒转, 淡笑着吩咐诸人去月宫拜祭月神沾沾福气,末只余下扶黎一人留下侍奉。
  “陪我出去走走吧!”萧辞穿了一件白色单袍,银蓝色竹纹绣的极为清雅,白色缎带束发倒有一股文弱书生的儒雅斯文之感。
  “可……”
  “无妨。”
  月满中庭, 荷塘月色,残月未圆,繁星点点,轻罗流萤,她扶着他沿着曲折回廊踏着一地如霜月光慢慢走着,扶黎察觉到他本来温热的手心慢慢变得冰冷“夜间寒凉,王爷透透气便回房歇息吧!”
  一风轩建于山石上略微往外凸起的地方,乃赏月的绝佳场所,他慵懒的倚在美人靠旁坐下回首对着扶黎笑道“几步路都走不得,当真是无用之人了。”
  哪怕一天只清醒三四个时辰,哪怕那只手如今连握笔的力气都没有,傲气如他每日井然有序、淡定自若处理着所有情报事务,无用之人么?她抿了抿嘴唇轻语道“谢谢。”
  “为何?”
  “宣和五年一案得王爷倾力相助漱毓在此谢过。”
  修长瘦削的手指无规律敲打着木质栏杆,黑眸含着浅淡的笑意,沉匿眼底的情绪复杂莫名“不必,各取所需。”
  “重洗雁月格局到底为了什么?”皇位?权利?江山?他的淡然飘逸,高雅出尘是骨子里的无牵无挂,无欲无求,与他而言这些似乎只是过眼云烟。
  “许是不愿看到更多人重蹈覆辙,为了自保……为了家人。”他叹了一口气声音很低嘴角挂着一丝嘲讽“离世之前尽力为之,不负……”
  他抵唇咳嗽,余下的半句话并未说完,扶黎上前拍着他的背帮他顺气,额间一缕黑发散落下来顺着银白的面具垂落触碰到她的手背,自保?家人?如此普通,仅此而已“若拿到玄奕大祭司的血书、书信、兵符、印鉴,艾叔叔手中持有飞羽骑皇羽令,得禁卫军统领百颂青的护持可有十全把握?”
  萧辞安抚的轻拍了拍她的手背轻笑道“其他诸事自有我来安排。”
  冰凉的温度冷到心底,她坐在他身边对着他郑重其事点了点头,她信他,如此便可……了无牵挂。
  银河横与天际,祈福许愿的孔明灯星星点点似乎比繁星还要多,一阵凉风吹来扶黎不由打了一个寒颤,侧首望着萧辞轻柔的问道“可冷?”
  他皱了皱眉,伸出去触碰她的手僵在半空中,蜷缩了手指又收了回来“你若冷了,我们便回去吧!”
  扶黎眸光暗了暗,长睫轻颤,轻咬贝齿,扑入他怀中搂住了他,阖目贴近他的胸膛听着平稳规律的心跳,鼻间皆是清淡的白梅墨香。
  萧辞身子一顿,垂放在身侧的双手并未有别的动作,略显中气不足的沙哑轻问更像情人间的呢喃软语“怎么了?”
  “这样你就不冷了。”
  她没有听到萧辞的回话,只是感觉他本来毫无温度的身体慢慢变得温热。右手掩在宽大的水烟罗衣袖中,五指之间套着一条发着诡异绿光的青铜锁链,触碰到他的脊背,环住他的腰隔着单袍隐隐可以察觉到骨头的凸起。
  停在他腰侧的位置,手指上的锁魂链与他体内的离火珠有了契合的反应,子澈的话言犹在耳,七月七,离魂散,月半离。
  萧辞伸出双臂把她环在怀中,下巴摩挲了几下她的发顶抵在她的发上,埋入他怀中忽然像有了依靠,眼睛涩涩泛酸,贴着他腰侧的手心锁魂链失了光芒,一丝丝温润的内力缓缓输入他的体内,这个傻子,内力是如此消耗的吗?
  月影之下,一风轩旁的桂花树琼枝玉叶一般,他淡笑道“不知八月十五可有福气来此赏月。”
  “王爷说笑了,待到八月十五,桂花盛开,便在一风轩中摆上酒菜,赏月品桂。”
  萧辞手指绕着她的长发一语未发,她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立如芝兰玉树,笑若朗月入怀,如此人物上天厚待太多终归是嫉妒了,她抬头望着他不容置疑道“你答应我一定要长命百岁。”
  “好,长命百岁。”
  萧辞对于她孩子气的表现微显错愕,好笑的重复着她的话,她似乎十分满意依靠着他的胸膛喃喃道“你说的,我都信。”
  ……
  雕花木质托盘上置一碗热气腾腾的莲子粥,离魂散用白瓷勺融入其中时她的手开始抑制不住的颤抖,伸出手凝视掌心脉络一股无言的悲戚酝酿发酵把她的心撕扯的生疼。
  稳定心神踏入藕香榭,萧辞拥着白狐裘歪在软榻上看书。
  她把莲子粥放在小几上,一把抽过他手中的书“劳心伤神,莫看了。”
  他拢了拢白狐裘,许是刚刚在一风轩吹了风,精神似乎并不是太好,无力的点了点头,扶黎随手把书放在一侧端起莲子粥递给他“刚刚熬好的,多少吃一些。”
  白瓷勺递到唇边并未送入口中,黑眸平静无波的望着她,眼底含着清浅的笑意问道“真的要我吃?”
  手心潮热汗湿,手中的白瓷勺略微颤了颤,她避开他的目光不动声色道“自然是要吃的,不然怎么有力气养病。”
  “好。”
  他一直是一个乖觉的病人,她让他吃药他便吃药,让他吃饭他便老老实实的吃饭,让他睡觉……他似乎总是睡不醒的模样。
  瓷勺坠落在地面上发出破碎的声响,她用右手扶住他的头靠在她身上,把莲子粥放在酸枣木枝几案上,才轻轻把昏睡过去的他扶靠在软榻上躺好,水烟罗衣袖中暗香盈袖,是她以备不时之需事先准备好的迷香。
  套着锁魂链的右手在他腰侧处停留了片刻,刺目的绿色光芒变得黯淡无光,他眉心紧皱似乎在忍受极大的痛楚。
  指尖慢慢抚平他紧皱的眉,无力的苦笑,隔着面具伸手描画着他的脸部轮廓,指腹可以探到他若有似无的鼻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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