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中局——棠月
时间:2018-03-03 14:55:35

  “速度很快。”
  “王爷谬赞。”
  萧辞起身走到桌案旁摊开一卷羊皮卷,五行八卦图,上面密密麻麻标记了一些符号,新旧不一,旁边还有一沓泛黄的案宗。
  “这是……”
  瘦削修长的指指着几个比较新的符号道“这是今昔两年百花案案发现场的方位。”
  扶黎仔细端详了片刻,每个符号之间已用细线勾连起来,分布于五行八卦各个方位之上,他执笔蘸墨在羊皮卷上点了一点,勾连了几个方位“土行,巽四,未时。”
  “这……案发地点是按照五行八卦所排?”
  “乾为天,坤为地,水雷屯,山水蒙…共六十四卦,阴阳五行变幻万千,为九宫阵法,九十四个地点方位其中五个有待查证,我并不能准确的推算出是何阵法?”手指滑过几个最新的标记指在了一个空白的方位圈了一圈“火行,乾六,午巳时,皇宫。”
  话音刚落自雕花窗中翻进一道红色身影,扶黎斜睨一眼已知来人是谁,并未出手,反倒是萧辞抽了汝窑瓶中的一枝荷苞丢了过去,荷苞恰恰打中女子的额头,没甚力道,几片花瓣折了下来四散飘落,花苞坠落在女子赤'裸在外的玉足旁边。
  她揉着额头直嚷痛,萧辞看到她的模样锁紧眉心不悦的别过头去。
  女子穿着一身鲜红的纱衣,牵牛花的袖口稍稍动作便露出半截藕臂,手腕挂着一串金丝铃铛,红裙过膝,腰间系着的红纱垂至脚踝,一双小巧玲珑的玉足裸'露在外,脚踝处亦戴着金丝铃铛,厚重的脂粉气息飘着浓浓的甜腻味道。
  “萧瑀不在?”
  “他又看上哪个姑娘了?”萧辞折了一个新鲜的莲蓬不紧不慢的剥着。
  “锦屏坊的丹砂!”白芩儿气鼓鼓的说道“我去看过,不怎么漂亮,放着如花似玉未过门的妻子不搭理跑去烟花柳巷寻的女子也不过如此。”
  “送去哪了?”
  “我…我没有…”她略微有些底气不足抿了抿嘴唇方闭眼说道“我帮她赎了身托刘媒婆把她许给了越州贩卖织锦的商人做妾。”
  颗颗莹白圆润的莲子落在碧荷之上似一粒粒珍珠,萧辞用银签剔去莲芯,明明是平淡无奇的琐事有他做来竟是分外优雅,白芩儿见萧辞不说话急急说道“她愿意的,我问过她。”
  不知为何听到这句话扶黎怔愣良久,白家二小姐,白维视若掌上明珠的宝贝女儿,宸贵妃白媚儿的亲妹妹,萧瑀一纸婚约订下的未婚妻。
  这几日逍遥王府唯一的吵嚷便是她叽叽喳喳的声音,青鸾忙碌时她便拉着扶黎嘟嘟囔囔无边无际,一来二去倒也熟了,大多时候她笑得如银铃一般悦耳偶尔皱巴着小脸苦恼的模样让人忍不住怜惜。
  她十分在乎萧瑀,只要萧瑀喜欢的她都会尽力去做虽然结果往往适得其反,萧瑀处处留情,他喜欢哪个姑娘她便学着那姑娘的举止形态在他面前晃悠,即便是那般不喜夺了萧瑀欢心的烟花女子,善良纯真如她每每替她们赎了身安排一个好的去路,只要离萧瑀远远的便好。
  那日初见她身穿月昭服饰如此,今日红衣金玲亦如此“二哥,他会不会生气?”
  “不会。”
  “可我…我…”
  “芩儿,他行事荒唐你便如此纵容与他,一来二去,假意也成了真意。”
  “我知道他只是不喜欢我,不想娶我。”她气的跺了一下脚,脚踝上的金铃叮叮当当作响。
  “他如今变本加厉,夜夜笙歌,就是做给我爹看的,只等我爹禀告皇上解除婚约才算合了他的心意。”
  “既然如此,他不喜欢你也并非喜欢那些姑娘,以后莫要如此了。”
  “是。”白芩儿耷拉着脑袋声音细如蚊蝇“姐姐让我入宫陪她几日,宫中太无趣了,姐…姐夫…是皇上,还有那些妃子,笑里藏刀,太可怕了,我不去。”
  “莫要任性,贵妃懿旨,岂能违抗,何况宫中寂寥,你陪娘娘说说话她许会欢愉些。”
  白芩儿噘着嘴显然是及其不愿,萧辞无奈看了扶黎一眼“你身边确实少个妥帖的人照料,暂让扶黎陪你入宫如何?”
  “不许反悔。”
  “去换身干净的衣服,这幅模样回去定然受罚。”萧辞无奈的叹气,卷起那片荷叶包上里面的莲子伸手递给了身旁的扶黎淡淡说道“去吧!”
  扶黎疑惑的接过,出门之后白芩儿眸光晶亮胡乱打开荷叶捻了一颗莲子丢在口中朝着她挤眉弄眼“二哥竟然替你剥莲子?平常除了青鸾他向来与女子保持三尺之距的。”
 
  ☆、毒中九圣
 
  竹林夹道,青石板路,两人倚栏悠闲吃着莲子,往昔那人总是用荷叶包着剥好的莲子满脸宠溺的递给她,浮生一梦,溪头卧剥莲蓬,几度梦回。
  白芩儿在青石板上走了几步,行动之间,金铃叮当作响,珠玉落银盘一般悦耳动听,她停下脚步,低下头脚趾调皮的动了动,抬眸时皱了皱眉可怜兮兮对着扶黎道“脚疼。”
  大抵为保留青石板的古朴拙雅之态,石路并未经过工匠的细致打磨,纤纤玉足自是受不得石板的坚硬,扶黎无奈一笑,白芩儿双足瑟缩在一起不好意思的吐了吐舌头。
  “抓好了。”白芩儿还未反应过来扶黎足尖一点,揽着她纤瘦的腰肢踏荷而过,她紧紧抓着扶黎领口的衣襟,兴奋的脸色通红偷偷瞄着脚下快速略过的几点白荷,白衣红影,菡萏一色,扶黎轻功卓越,踏雪无痕,不过稍点荷叶,却如履平地,稳稳当当。
  白芩儿大着胆子一只手勾着扶黎的脖颈,另一只手雀跃的摘着略过的莲花,一时之间忘乎所以还未回神之时已至曲风苑回廊之下。
  她抱着满怀的白荷及其不情愿的松开了搂着扶黎的手,灵动的眸子盯着扶黎上上下下的打量“你若是男子我定然是嫁定你了。”
  扶黎被她的一句话弄得哭笑不得,白府之人她向来不喜,白维老谋深算,阴险狡诈,据闻白媚儿妩媚妖冶,阴狠毒辣,白芩儿不同,那双干净纯粹的眸子简单澄明“怪道王爷生气,未出阁的女子怎能随意让男子看到自己的脚?”
  她摆弄着怀中的荷花不以为意的解释“王府里我能见到的男子,不过二哥,萧瑀和景皓,二哥视我如妹,萧瑀本就是我的未婚夫婿,至于景皓……”
  她顿了一下抿嘴偷笑,粉扑扑的脸蛋隐在白荷之中,右手不知从什么地方掏出一支素银通信草簪子迎着日光端详了半日调笑道“他算我半个姐夫。”
  “半个姐夫?”
  白芩儿自知失言随手把素银簪子插在发上,娇俏的脸隐入白荷之中口不择言的说道“你若以后和二哥成亲,他也算我半个姐夫。”
  扶黎怔愣了一下,脑中浮现出萧辞握着她的手抚琴的情景,离得那样近,似乎衣襟也沾染了他身上白梅墨香的气息,耳根微微发烫。
  白芩儿偷偷从白荷中钻出来窃笑道“扶黎姐,你脸怎么红了?”
  她下意识抚了一下微热的脸颊,瞥到白芩儿狡黠的笑意,枉她聪明一世糊涂一时,竟然被一个小姑娘给骗了,顿时沉了脸色,心头无端软软的久违的情绪自心口开始泛滥,最后禁不住噗嗤一声笑了。
  她本来睁着大大的眼睛,睫毛忽闪忽闪的,看到扶黎此种模样有些摸不着头脑,既有喜极而泣,必有怒极而笑,她定然是打不过她的,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那个……那个……你去侍奉二哥用早膳吧!本小姐不需要你服侍了。”她略微昂昂下巴端着大小姐的架子轻咳一声说道。
  扶黎含笑点了点头,她用眼睛的余光瞥了她一眼,伸出舌头舔舔有些干燥的嘴唇,抱着一怀的白荷,转身便走,曲廊回转,铺着松木板,小巧的脚丫一路踩过,如一只翩跹飞舞的红蝶,这些年她从未看到过如此明媚好看的红色,颤抖着抬起自己的双手,定定看着掌心的脉络出神,冷冷一笑,及其厌恶一般走到溪水旁拼命的搓洗。
  过午之后东方铅云密布,不一会就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雨水打在屋檐琉璃瓦上,顺着屋脊抛出一条条断线珠帘,白芩儿午时便回了白府,青鸾则一直忙到用晚膳的时辰。
  回廊上的纱制宫灯皆换成了防雨的羊皮灯笼,明灭不定,雨夜王府内院只闻雨声阵阵更显凄清寂寥,扶黎沿着曲折回转的长廊走到小厨房时,衣袍半湿,额间还有未干的雨水顺着光洁的额头一路浸晕至脖颈间雪白的衣领中。
  厨房中浓重的药香掩住了潮湿的雨水气息,青鸾穿着家常的半旧纱衣,挽着半截袖子,满头乌发编成一根麻花辫垂在一侧,耳垂上戴着一对珊瑚玉坠,随着她手拿蒲扇扇动火苗的动作一荡一荡的。
  “这样大的雨怎么过来了,受了风寒可怎生是好。”青鸾瞧着她湿漉漉的模样埋怨了一句
  “你忙了一天,这个时辰怎还在厨房熬药?”
  “旁人我不放心。”扶黎恍然,青鸾嘴角却挂着一丝苦笑,认真注视着火候说话功夫又往药罐中添了一味药。
  萧辞的病情一直是她搞不清楚的地方,反反复复,打从五年后接触他的那天起整个人就像一个没有温度的冰偶,冰冷的没有一丝鲜活人的生气。
  药味离得近了异常浓烈,还有几分熟悉,她闭目仔细轻嗅,猛然睁开了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桌案上还未来得及放入药罐的药材,狼篪,弥茯,箇萙……
  青鸾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药罐中沸腾的气泡,扶黎平静的问道“药方是哪几味药?”
  药罐中的气泡咕嘟咕嘟如一颗颗珍珠般大小,青鸾别有深意看了她一眼,嘴角依旧噙着一抹笑意,蒲扇轻摇慢慢说道“劦非,岜筎,伽也,一仄,蕠荼,蓖茴。”
  她试图从她的神色中寻出什么,窗外的雨愈发大了,风吹着格窗咯咯作响,青鸾眸光从桌案上的三味药扫过“还有狼篪,弥茯,箇萙。”
  “不可能。”语调清冷,眼神锐利如刀,直直看着青鸾无动于衷的神态。
  “即使精通医术之人也未必知晓这九味药的名字,扶黎竟然识得?”
  “毒中九圣,略有耳闻,九味毒草世间难寻,经不同方式炼制毒性变换万千,入药为方,闻所未闻。”
  青鸾唇边的笑再也挂不住了,无可奈何,苦涩难言“可这就是王爷每天喝的药,火候,份量,次序,时辰,一旦有任何差池…”
  青鸾并未往下说,陆陆续续把另外三味药材放入,她隐约猜到萧辞并非病入膏肓而是中了奇毒“以毒攻毒?饮鸩止渴,他的身子只会越来越糟。”
  “是以毒制毒,王爷体内有九种奇毒,此消彼长,互相压制,除非九种毒全部可解,不然无论解了哪几种必然导致另外的毒毒发,解不得,不仅解不得每日还需服用汤药压制,你说的没错,饮鸩止渴,体内毒素年久日深已经让王爷的身体虚弱不堪。”
  “可解几种?亦或其他几种奇毒只是为了压制解不掉的毒?”
  此时药已熬好,青鸾端起药罐,热气腾腾的浓稠药汁倒了整整一碗,分毫不差,扶黎的思维超出了青鸾的想象,她稍作提点她便察觉出了漏洞微叹一口气说道“只有两种是解不掉的,如你所说,其余六种毒都是为了压制这两种毒种下的。”
  “哪两种?”
  “丹燚,寒潠。”
  仅仅四个字扶黎再无追问下去的理由,端起放着药碗的雕花托盘道“你累了一天了,早些休息,我把药给王爷送去。”
  未走几步青鸾叫住了她“扶黎,王爷的身体容不得半分差池,望你以后尽心而为。”
  身形顿了顿,语调一如既往的清冷“嗯。”
  一路行至藕香榭,脑中一片空白,他每天都是这样熬过来的吗?浓烈刺鼻的苦涩药香让她心头发紧,甚至有些针扎般的疼痛,她这是怎么了?
  屋内依旧冷清,疾风骤雨的夜更添凄凉,一盏孤灯,那人伴着烛火不知在写什么,白色亵衣穿在他身上显得异常宽大,不时抵唇急剧的咳嗽,她看得出神恍惚之间眼神迷离喃喃自语,阿珞。
  萧辞写字的手顿住,接连不断剧烈的咳嗽仿佛要把心肺咳出一般,她心间涌出一阵慌乱,急急把汤药放在桌案上,快步走到他身边轻拍着他的背,咳嗽并未止住,一声重似一声让她心头发酸,手足无措,她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看着他难受,眼睁睁的看着。
  双手紧紧攥住他苍白的手,一如既往的冰冷,汹涌澎湃的内力源源不断输入他的体内,萧辞渐渐止住了咳嗽,手心也开始有了温热的气息,用另一只手覆在她的双手之上,微微隔开一段距离,温润道“扶黎,怎么了?”
  眼前的女子聪慧精明,理智自持,杀伐决断,善于伪装,喜怒不形于色,如今漆黑的眸子掩饰不住的慌乱与害怕,半湿的衣袍裹着娇小的身子,肩膀微微颤抖,所有人都忘了她不过是个女子罢了。
  她抬眸看着萧辞,眸中讶异,失望,死寂,讥讽最后不过归于惯有的风轻云淡,松开了抓着他的手,起身端过汤药“是我误了时辰。”
  他皱着眉头很是为难的模样,扶黎看着那碗由毒中九圣熬制的汤药张口欲说什么,垂头抿抿嘴唇,走到柜子中拿了一件白狐裘披在他身上“喝完药早点歇息,这样大的雨,夜间寒凉,穿的这么单薄,怎么受的住。”
  萧辞一口饮尽碗中汤药,听话的点了点头,她展眉一笑,他亦是笑着的“原来看到我喝药你如此开心。”
  “我并非此意。”她思及药方矢口否认,忽又想到萧辞应不知她已然知晓汤药的真正药方一时不知作何解释“我只是……”
  “第一次看到你笑。”
  她嘴角的笑容凝固,看了他一眼,他温和有礼神色莫名正对她的眸子笑笑,霁月清风,修长的手指慢条斯理的把桌案上的信件一一封好,扶黎略微扫了一眼,他似乎也并未打算有所隐藏递给她一封书信。
  “明日你随芩儿入宫把这封信交给宸贵妃。”
  “可需我做些什么?”羊皮卷看来是有一定年头了,萧辞既能想到把案发地点排于五行八卦之上看来为百花案废了不少心血,那末芙蕖遇害,萧辞出现在烟雨宿柳楼应非巧合,他又为何没有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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