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笑破碎的一道缝隙,无奈,隐忍,不甘,痛苦,贪恋……复杂莫名,心下难受莫名,别样的情绪自胸口酝酿脱口而出道“你一定能好好活着,健健康康的活着。”
“好。”
茶香清冽,茶叶沉浮,茶如人生,萧辞转到她身后,就着她的笔写道“一期一会,世当珍惜”。
☆、国色天香(上)
次日,宸华殿,葛菀命人一早匆匆撤了各色吃食,亲自端来一碗燕窝。
粉彩莲花纹的瓷碗白媚儿随意抬眼一瞥,极为勉强不耐的接过,白瓷勺与瓷碗发出轻微碰撞的声响,低垂着眉目有一下没一下舀着燕窝并未送入口中“皇上昨晚去了紫微殿?”
葛菀不敢抬头但还是恭敬的回答了一个是字,停下手中舀燕窝的动作,随着瓷碗破碎的刺耳声响,宸华殿的所有奴才齐刷刷跪了一地。
雕花格窗漏着细碎的阳光,花影婆娑在蝉翼纱的窗纱上打下浅淡的墨影,外面的日头一会明的刺眼一会又阴的可怖。
半眯着眼睛,眸色阴鹜,右手猛力一扯手边的桌帷,影青暗花缠枝韦相花纹茶盏摔在汉白玉的地面上煞是悦耳。
手指抠着原木桌面骨节凸起泛白,阖眸平息半刻方才仔仔细细打量自己的丹蔻指甲,圆润整齐并未有什么不妥,缓缓坐在榻上沉声问道“淑妃呢?”
“牡丹初放,德妃娘娘邀了宫中几位主子去国色天香御园赏花。”
葛菀做事一向心思玲珑小心翼翼的回道“庆华宫的邀帖奴婢收下了,只言牡丹娘娘是赏腻了,皇上早几日就命御花房催开了牡丹花送到宸华殿供娘娘赏玩,不过娘娘一向宽和淑娴若身子爽利会去赴约。”
“淑妃这个狐媚子,本宫念着她知情知趣不欲与她计较,不想安分了这些日子还是按捺不住了,好,甚好。”
慵懒起身芊芊玉手搭在葛菀早已伸出的手掌之上,春来牡丹正好,硕大的花朵雍容华贵含苞待放,她用手抚着一朵淡绿色的牡丹。
胭脂丹蔻竟然比碧玉花瓣还要艳丽妖娆几分“这花颜色往年不曾见过。”
“这是绿玉,地方进贡,只此三株,一株送来宸华殿,一株留在了腾龙阁,还有一株送至凤栖宫了。”
“哦?”手指摩挲着翡翠般娇嫩的花瓣慢慢寻至叶柄像赏玩稀世珍宝一般细细看了几眼,嘴角始终挂着令人捉摸不透的笑意“独特?本宫不喜倒是枉费废了这许多心血。”
咔嚓一声硕大的碧玉牡丹自叶径折断,脆生生掉在土里“本宫瞧着那朵朱红牡丹甚好,这盆绿玉送去紫微殿吧!就说本宫念及淑妃圣宠优渥送去的赏赐,添添喜气,淑妃不是一向偏爱绿色么?”
扶黎入殿行礼之后回禀了萧辞的谢意,她方才绽出今日的第一个笑容“走吧!一道去国色天香凑凑热闹。”
国色天香御园广种牡丹,阡陌相接,远远望去若烟霞云蒸一般,姹紫嫣红烈烈燃烧着大半个宫廷。
因着当今皇上偏爱艳色的花卉,以至于四季轮转宫廷内院永远是热热闹闹的繁花盛景。
德妃相邀除去宸贵妃有品阶的妃嫔且至,逶迤在汉白玉石阶上的宫衣争奇斗艳硬生生分去牡丹大半风华。
宓妃一身鹅黄宫衣上绣一只展翅欲飞的青鸟,挽着葱绿色挽纱,堕马髻松松的垂着只稀稀落落簪了几支钗环,虽非盛装但婀娜生姿的姿态比之平常更胜几分。
侧立一旁的淑妃依旧是惯有的素净装扮,碧色宫装在领口袖口绣了月白色的合欢花,通体一清如水单调的纯色衬着她单薄的眉眼反而有股弱柳扶风的风情。
德妃笑语盈盈朝着宓妃说道“妹妹这支钗怎么瞧着这般眼熟?”
宓妃不自觉的抚了抚发髻上熠熠生辉的簪子,艳若桃李的脸上挂着洋洋自得的笑意“前几日身体不爽快,皇上下朝之后特来探望,特意赐了这支点翠簪,名曰青鸟传心事,据说是乾国德武皇后最爱的五凤点翠簪里的一支,淑妃姐姐博学多才,自是知道的。”
德妃的目光询问般的转向淑妃,她眉心几不可查的皱了皱然后朱唇微起淡淡说道“绿云高髻,点翠匀红时世。月如眉,浅笑含双靥,低声唱小词。小檀霞,金钗芍药花。青鸟传心事,春昼后园莺语。
德武皇后得尽武帝一世荣宠,是以德武皇后三十生辰那年,乾国开国先祖武帝遣宫外能工巧匠打造了一套五凤点翠簪,这支青鸟传心事虽拙朴素雅但巧取李义山,蓬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之意,故德武皇后最喜。”
宓妃不解淑妃之意只闻一世荣宠等句,下巴微抬飞扬跋扈的脱口而出“可见皇上待我足媲德武皇后。”
淑妃抿唇不语转身瞧着身旁的牡丹,温顺的眉眼融入万千繁花格格不入。
德妃狠狠瞪了宓妃一眼,她方才如梦初醒自知失言,右手拿帕子遮住了唇,杏眼微瞪,瞥了一眼德妃。
她嘴角依旧是万年不变大方得体的笑意仿佛刚刚一瞬间的厉目相视只是她的错觉。
疾走几步咬碎银牙,抬起的右手被碧纹紧紧攥在手中,帕子随风飘落如一只彩蝶落在碗口大的牡丹之上“娘娘,淑妃娘娘位分在你之上,你怎能如此不敬。”
她冷笑一声反手给了碧纹一个巴掌,翘着兰花指抚摸着手上的赤金嵌翡翠滴珠护甲“以下犯上,今日本宫就代替你的主子教训一下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奴才。”
宓妃下手可谓狠辣至极,碧纹左面大半个面颊高高肿起加之护甲挂过的血痕触目惊心,淑妃捡起掉落的丝帕往前走了一步恰好遮住跪在一旁碧纹的大半个身形。
“妹妹切勿动怒,这丫头今日冲撞了妹妹,我回去后定会严加管教,还不下去,莫污了宓妃妹妹的眼。”
她接过帕子擦了擦额头的薄汗并不打算卖淑妃这个人情“若我不允呢?姐姐还要为了一个婢子伤了咱们的姐妹情分不成?”
“你…”一向波澜不惊的淑妃显然也动了怒随即很好的压制了下去。
突然宓妃朝她露出一个莫测的笑容令她脊背发寒,伴随着枝叶断裂的声响宓妃倒在牡丹花丛中哭的梨花带雨。
堕马髻本就松散此时金簪脱落,发丝凌乱沾着几片牡丹花叶,捂着右颊,真真是我见犹怜,一时之间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参见贵妃娘娘。”
来人穿着团蝶百花凤尾裙梳着鸾凤凌云髻两边各簪一支双凤衔珠金翅步摇,鬓角簪着一朵朱红牡丹,雍容华贵,即使是不怎么出色的眉眼也担得起国色天香四个字。
“贵妃娘娘一定要为妾身做主啊,妾身不过教训了一下淑妃姐姐身边奴婢,她竟然…呜呜…”
说着哭的那叫一个悲痛欲绝,扶黎暗暗赞叹这位娘娘颠倒是非的能力,右颊不深不浅不至于留下疤痕又能够流出鲜血的刮痕。
仅仅一瞬间,跌倒的时间宸贵妃恰好眼见为实,跌倒的位置不至于摔伤又能够以花丛作为掩饰划伤自己的脸颊。
白媚儿一向爱寻林清薇的不是,她即可借他人之手惩治淑妃又能送宸贵妃一个人情,一箭双雕,何乐而不为。
“还不快把你主子搀起来,仪容不整,成什么样子。”
淑妃一直跪在原地并未起身,天色渐渐阴了下来,碧纹跪在她身后感觉到她几不可查的些微颤意,耳垂上白玉耳坠悠悠打着旋儿。
宓妃在一旁悄悄抹着眼泪,而白媚儿仿若未觉一般饶有兴趣看着面前的贵妃醉酒朝着葛菀说道“这朵贵妃醉酒开的比宸华殿里的略大了些,翠枝纤纤,摇摇欲坠,甚好。”
“殿里的贵妃醉酒如今已是第三茬了,是以花朵略小些,娘娘若喜欢赶明让御花房的人换一批就好。”
“罢了。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本宫应多和诸位姐妹来这御园中多走动走动”
“贵妃娘娘一向待姐妹宽和,妾身惶恐,淑妃妹妹之事还望贵妃娘娘明察。”
“姐姐此话差矣,言之淑妃姐姐无辜,都是我无理取闹不成。”
“妹妹得饶人处且饶人”德妃打量了一下还在赏花的宸贵妃压低声音朝着宓妃说道。
“姐姐何时变得这般仁善了?”宓妃讥讽的挑了一下眉毛依旧嘤嘤哭泣,眼神不住的借着帕子掩面的当口查看宸贵妃的神色。
她终于把目光移向宓妃,锐利的眸子仿佛刺穿她的所有心思一般,低低的抽泣慢慢变为无声的垂泪。
缓缓将目光又移向淑妃后面的碧纹,只见那丫头背挺得笔直不卑不亢“何事冲撞了宓妃?”
“宓妃娘娘询问主子点翠簪的典故,主子照实说了,此乃德武皇后五凤点翠簪之一的青鸟传心事。
起先宓妃娘娘很是欢喜的样子,后来不知何故,竟要对淑妃娘娘不敬,奴婢一时情急冒犯了宓妃娘娘。”
碧纹点到为止恭敬的陈述事实“淑妃娘娘并未对宓妃娘娘有任何惩戒之处,还望贵妃娘娘明察。”
阴恻恻的双眼在碧纹身上转了几圈目光如利刃般射向宓妃“德武皇后?”
她听闻皇后二字身子一软几乎稳不住身形。
“越俎代庖,淑妃的丫头何时轮到你训诫了?本宫与她的主子何当摆设不成?”
一反常态宸贵妃难得深明大义了一回“贵妃娘娘赎罪,言之于此,淑妃她枉顾后宫法纪,越俎代庖,岂非不把娘娘放在眼中?”
天色愈发暗了,隐隐有雨丝飘落,扶黎撑起一把豆青色绘墨雨清荷的油纸伞遮在白媚儿上方,葛菀也自丫头手中接过白玉兰撒花云丝披风披在她身上仔细打好了结说道“娘娘,变天了。”
☆、国色天香(下)
宫墙深深,风雨欲来,一阵狂风刮过枝摇叶动,花瓣纷飞。
淑妃一直不言不语不争辩不反驳,波澜不惊宛若一池静水。
宸贵妃斜睨了她一眼不耐的说道“都起来吧!看着碍眼。”
“贵妃娘娘,淑妃她……”宓妃心有不甘柳眉倒竖赫然提高了音量。
碧纹搀着淑妃起身,低头清理着淑妃襦裙下摆沾染的污渍,德妃一向明哲保身,不关己事不开口,接过贴身宫女侍书递过的披风摆弄着上面的穗子不发一言。
“淑妃如何了?本宫的眼睛好好的难不成不会看么?”白媚儿陡然沉下来的声音让所有人不寒而栗,这般不耐的语气是她惯有发怒的前兆,冷冷问道“她哪只手打的你?”
“回禀贵妃娘娘,左手。”自知白媚儿的的脾气,即使此时她着人砍下林清薇的左手她也丝毫不会感觉奇怪,虽是低头回禀嘴角已经挂着得意之色。
“真的是左手?”
一句反问她才在花影婆娑之中看清淑妃垂在袖侧的左手,纤瘦如芦苇,空荡荡套着一只白银缠丝双扣镯,指尖并未有护甲倒是右手戴着三支素银嵌翠雕兰护甲。
思及脸颊的刮痕才唯唯诺诺丝毫没有底气的回答“许是我记错了,应是右手。”
“回禀贵妃娘娘,主子左手受伤休养之后一直未能使力。”
“她的左手如何本宫是再清楚不过。”斜睨一眼淑妃,她咬着嘴唇左手也开始不住的发抖,碧纹攥住了她的手心,温热的气温传来由心而发的寒意减了不少。
只听啪的一声脆响,淑妃下意识闭上眼睛瑟缩着身子打了一个寒颤。
宓妃捂着脸颊倒在汉白玉砌成的羊肠小道之上在看到白媚儿眼中汹涌澎湃无法掩饰的怒意之时乖乖的跪在一旁哭也不敢。
她揉揉发痛的左手皱眉看了一眼宓妃右颊高高的肿起“左手果然没甚力气,看清楚了吗?右颊受伤?难不成她还用右手反打了你不成?”
扶黎早就猜到白媚儿心思深沉这般简单的技俩她不会不知,常人用手打人之时习惯性的正面直击,断没有反手反击的道理,那便只有她是否愿意说出事实,单凭她个人好恶了。
“混淆黑白,欺下犯上?本宫本不欲追究,你却不知好歹步步紧逼,来人,依照宫规掌三十,幽禁缻铃轩禁足三个月,罚奉半年,无旨不可出入。”
“贵妃娘娘饶命。”她攥着她的衣角这次是真的梨花一枝春带雨,而白媚儿只是厌恶的皱眉。
雨丝渐渐加大慢慢变成细雨朦胧“德妃姐姐,你帮我求求情,求你了。”
“这…”她欲扶起狼狈不堪的宓妃,白媚儿凉凉看了她一眼,德妃悻悻收手退立一旁,不发一言。
宓妃冷笑一声接着是放声大笑“你好狠…伪善假仁…”
几个含糊不清的词飘入扶黎耳中,淑妃只是如释重负长长叹了一口气,德妃看着宓妃神志不清恐生出其他变故喝道:“还愣着做什么?贵妃娘娘的话没听清楚吗?”
吵吵嚷嚷国色天香御园总算清静下来,凤目所及之处,诸宫小主皆垂着头,唯恐逆了宸贵妃的心意,自寻麻烦,在宫中永无出头之日,慵懒的摆摆手道“都散了吧!”
“妾身告退。”伴随着稀稀落落的告回,葛菀悄声说道“娘娘,皇上今晚在前殿设宴,妃位以上阶品皆要出席,您此时发落宓妃是否有失妥当?”
“宓妃御园赏花扭伤了脚,需休养些许时日。”
“是。”
“淑妃妹妹真真堪为六宫表率,这般简朴连把伞都不曾有么?扶黎,去给淑妃娘娘送把伞。”
娇笑着走到她面前用只有两个人可以听到的声音说道“是否要感谢本宫?你看就算本宫给你太平旁人也未必给你太平,本宫平生从未有得不到的东西,你心思如何本宫与你一清二楚。
本宫怎能让你这么便宜的被宓妃那般胸无城府的人找个不痛不痒的理由随意打发了去,本宫要让你生不如死,跪在地上求我。”
“痴心妄想。”林清薇冷笑一声别过头去,湿漉漉的发贴在额上,素银簪子垂着一滴水珠,竟比东珠还要耀眼几分。
她并不气恼不以为意的说道“边关八百里战报,建业告捷。”
如愿看到林清薇略有喜色的面容之后轻哧一声“天妒英才,兵部侍郎秦云鹤的二公子秦谦战死沙场,据说那人还是妹妹未进宫时有缘无分的未婚夫,嗯?”
故意拖长的尾音,弹落袖口被风刮起的牡丹花瓣,轻皱秀眉斜睨了她一眼,眼角嘴角满是蔑视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