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之间,没有丝毫攻击力的劲风把二人推入了窗外的灌木丛,她紧紧搂住萧初熟门熟路九曲十八绕来到一处墙角,施展轻功跃过墙头精确无误的落到马背之上。
骏马一声长嘶扬蹄而去,萧初虚搂着她的纤腰,软软靠在她的背上,她马术精湛一路驰骋待确认身后并无追兵方转身把她从身后扯到了怀中。
萧初惊吓过度啊了一声,她掏出一个碧色瓷瓶勾起她的下巴借着月光帮她上药,飞驰带起的疾风吹落她头上的帷帽,眉不画而黛,唇不点而红,月光之下,淡若寒烟,出尘若仙。
不同于玉楼诡异魅惑的艳丽容颜这样的容貌多看两眼都感觉在亵渎神灵,以至于她忘记了脸上的疼痛,她用手帕蒙上她的脸颊“伤口过深,恐会留疤。”
“是吗?”她呆愣愣望着空无一人的胡同小道“我还真是蠢,五年都没有查出他真正的底细。”
“他能留你一条命,已属难得。”
她声音清冷不带一丝感情,萧初无力一笑“我忍了那么多年,好难受,你可以听我说说话吗?”
“愿闻其详。”
“十六岁那年我一次遇到他,青衣似竹,俊雅风流,一枚瓷质风铃自此失了心。
三年后再遇,我声名狼藉、残花败柳、污'秽不堪,连我自己都厌弃自己,大红喜服之下他却成了我的夫君,我既欢喜又害怕,其实我真的很高兴那身红嫁衣是穿给他的,也真的很惧怕那身红嫁衣竟是穿给他的。
爱不得、恨不得、近不得、说不得,他看着我宠幸一个又一个男宠,他看着我荒淫无度寻欢作乐,他看着我拒他千里之外,他看着我阴晴不定,视人命如草戒,他看着我不守妇道不侍公婆……大抵对他的妻子很失望吧!
我好想告诉他我不是这样的,我近来越发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甚至想把一切苦衷委屈说给他听,可比起把他拉入阴谋暗斗的漩涡,不如形同陌路,可……”
她小心翼翼碰触到伤痕累累的脸颊,女为悦己者容,她还没有等到那一天便……终究是心有不甘。
“到了。”她翻身下马,伸手把她抱了下来“他若爱你,不会在乎你的容貌;他若不爱,哪怕你为他做了这么多不过一文不值。你中了些许迷药现下可感觉好些了?”
“你是谁?你怎么知道我住在逍遥王府?”
“真巧,恰好我要来此处。”她笑着扬眉,似皎皎月华,晚风拂面。
还未行至正厅,迎面便撞到了疾步而来的众人,陆旌阳神色憔悴,腮边有一层青黑的胡茬“初儿。”
萧初侧头埋入她怀中大嚷“你不要过来,我不要见到你,你走……”
他瞧着萧初浑身血迹斑斑,面上蒙着一条丝帕,隐隐透出殷红的鲜血,面色一沉焦急道“初儿,你怎么了?你哪里受伤了?”
萧初只是更害怕的往她身上靠,全身瑟瑟发抖,只是让陆旌阳离开,她微有不耐“她不想见你。”
眸光扫到无暇身上淡淡道“你还不把她带走好好诊治一下?”
无暇意味未明的望了她一眼,柔声轻哄总算是把萧初劝了过来“你这几日无影无踪是去寻初姐了?”
她疑惑的挑了挑眉,骤然却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浅淡的白梅墨香盈满嗅觉,他紧紧抱着她似乎要把她融入自己的血肉,轻柔的抚摸着她的发,下巴在她颈窝处摩挲了几下。
她可以感觉到冰冷的液体打在皮肤上,耳边的声音低沉沙哑“毓儿,你回来了。”
☆、相逢陌路
“你这是何意?”声音清淡, 不大不小,箍在她身上的手略微松了松, 扶黎适时抽身而退望着被他紧紧攥着的手不悦道“人我送来了。”
萧辞指节泛白,黑眸深沉如秋水冰冷澄澈,眼底尽是宠溺的笑意“毓儿, 你不认得我了?”
“萧辞。”扶黎抬眸看了他一眼“亦或我应该叫你萧珞?”
“还……还有呢?”
“还有?”她蹙眉想了想莞尔一笑“司徒府能够沉冤得血幸得王爷相助,我十分感激,欠了王爷恩情,他日有何差遣愿效犬马之劳。
但男女授受不亲, 还请王爷自重。”
闻听此言他的手微微一颤, 嘴角勾起一丝冷笑,目光却是洞悉了然的绝望, 死死紧攥着她的手宛若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扶黎眸光一沉,左手毫不留情直击他的臂膀,萧辞右手格挡防守, 她淡瞥了他一眼, 招招狠辣, 毫不留情,他只防不攻,留有余地, 握着她的手摩挲到了手腕处钳制住了她的命门。
招式相克,她顺势后倾被他用右手反锁在怀中“放开!”
“死都不放。”
扶黎眼睛中浸满浓重的杀戮,黑白分明的眸子不似往日般清明“找死!”
萧瑀、白芩儿匆匆赶来之时便是看到两个人刀剑相接的场景,其他诸人远远观望置身事外“这是什么情况?”
白芩儿眼睛晶亮结结巴巴道“她……她太好看了……”
“扶黎?”待萧瑀看清白衣女子的容貌大惊失色“他们怎么打起来了?”
劲风扫起庭中落叶, 一切不过只在眨眼之间,无暇忧心忡忡帮萧初处理伤口,间或瞥一眼战况对着魂不守舍的陆旌阳道“郡主惊吓过度,暂时昏厥,你先带她回房,待此间事了我再过去诊看。”
青鸾皱眉望着二人的招式路数,柳叶风如白虹灌顶,乌金扇似幻影无形,容不得旁人插手制衡,她右眼皮突突直跳,脑海中浮现出七月半月宫之事“扶黎怎么可能对王爷下手?”
“神态举止并无异常,不似走火入魔之兆。”景皓时时保持戒备,迟疑道“扶黎不是有个孪生姐姐吗?她会不会是……”
手腕上的琦玉玲珑玉镯滑落触到剑柄发出清脆的响声,她手中的剑招顿时慢了,瞳孔收缩,眉心紧锁,痛苦的摇了摇头,萧辞乘势点了她的昏睡穴。
柳叶风落地,他拦腰把她抱起,声音轻柔而决绝“毓儿,没事,无论他们对你做了什么我都不会再让你离开我。”
“你快去看看!”青鸾扯着无暇的袖口急声催促,他重重叹了一口气苦笑道“事情怕是没那么简单。”
萧瑀目瞪口呆一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表情,眼看众人陆陆续续往笛莘斋而去,他凑到景皓旁边问道“他俩吵架了?”
“小王爷,眼睛是用来看得,耳朵是用来听得,脑子是用来思考得。”
“废话!小爷我知道!”白芩儿抱着萧瑀的胳膊呆若木鸡“她……她怎么可能是扶黎?”
“她就是扶黎,一时半会就你这脑子我也给你说不清楚。”他不耐烦的抽回胳膊拍了拍她的头顶,倏而恍然大悟冲着景皓大嚷“死木头,你说谁没脑子呢?”
笛莘斋灯火通明,无暇抽出最后一枚银针对着萧辞道“除去旧疾并无异样。她会不会是漱墨,不是漱毓?”
“她是毓儿。”萧辞静静望着软榻上眉心紧蹙的她,伸手抚平眉心把她腮边的碎发挽到耳后清清淡淡道“前辈能不能给我一个解释?”
“你不是都看到了?”玉绾环臂倚在镂花月洞门旁笑起来像个天真烂漫的少女“我说过天命不可违。”
扶黎揉了揉额角睁开眼睛对视上一双满目深情缱绻的黑眸,略微怔了怔正欲起身,被他轻轻扶了起来“有没有什么地方不舒服?”
琦玉玲珑玉镯触肤沁凉如水,她抬腕看了一眼不着痕迹的与他隔开一段距离“谢过王爷,我没事。”
萧辞勉强维持着笑容,指节咯咯作响,看了了一眼无暇,他会意上前摇着折扇道“扶黎姑娘自在逍遥惯了,王府也容不下了。”
“天下无不散之宴席,此间事了,我也该回我该回的地方,自在逍遥哪里比得上无暇你,实乃真正的逍遥王。”
青鸾端过一碗玫瑰红枣参茶递给她温声道“身子还未恢复好便舞刀弄剑,快喝一些补补气血。”
她点头喝了几口,白芩儿谨慎的挪了过来“好喝么?”
“小馋猫,去找你青鸾姐要一碗。”
“你真的是扶黎姐?”
“怎么?不像吗?”
她摇了摇头很快又点了点头“我还是有点接受不了,你怎么能长得这么好看?”
萧辞的眸光一点一点变得黯淡,垂落在身侧的手掌不觉慢慢虚握成拳,银面掩盖下看不清他的神色。
“好生热闹,怪道卿卿乐不思蜀了。”来人身着玄色衣袍,领口袖口绣着疏落白梅,玉冠束发,剑眉星目,雍容清贵,身后尾随着四位衣着不俗的娇俏丽人。
“来人!怎么什么人都放进来?要你们守卫何用!”无暇心头一腔怒火无处发泄忍不住大声喝道。
“物归原主。”他掏出一枚玉佩,白玉流云镂空纹饰,中间刻着一个之字,顺手放在手边的桌案上抱拳一礼“在下云亦,不请自来,失礼之处万望王爷海涵。”
“卿卿,不过眨眼工夫怎么就从司徒府旧宅赏月赏到了逍遥王府?”云亦旁若无人的走到扶黎身边俯下身子“脸色这么难看,是不是又晕倒了?”
“偶遇魔音谷的人交了几招,无碍。”
云亦没有多问对着萧辞笑着说道“承蒙王爷照顾卿卿,在下感激不尽,时辰不早了,我们不便打扰,先行告辞。”
“云公子客气了,这是本王分内之事。”
“今日正好向王爷辞行,不日我和子卿便回归云山庄完婚,到时会有喜帖奉上,诸位若无俗事缠身可前来观礼。”扶黎支撑着身子下榻“走吧!”
“你若累了便睡一睡,我抱你回去。”云亦轻轻巧巧把她抱了起来对着在场诸人颔首一礼“多有叨扰,告辞。”
“姑姑,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你的红鸾星终于是动了?”临行之前他挑眉瞥了一眼红衣女子戏谑的挤了挤眼睛,扶黎忽而补充道“玉楼就是魔音七杀之一的寐诀,不知他此次劫持郡主是何目的,镜姑亦插手其中,还请多加防范。”
人走茶凉,室内安静的有些过分,萧辞望着空无一人的门口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没有出口阻拦,玉绾迈步走到正厅把碧玉瓷瓶又放回到桌子上“我也走了。”
他拂袖把碧玉瓷瓶打碎在地,几粒碧玉通透的药丸似要化入冰玉碎瓷片中“不需要。”
他甚少有发脾气的时候,此次积压在胸腔内的情绪可谓达到了顶点“为什么所有的东西都要从我身边夺走?”我要得并不多。
“你们简直欺人太甚!”无暇两眼通红冲了过去,青鸾拉着他的手摇了摇头,他气急败坏道“你看看他都成什么模样了?所以让扶黎回雁月沉冤血案本身就是一个局,利用完了就丢了?”
“得利最多方为良策。”
“那他们呢!整整十年,说没就没了?他都不知道还能不能撑得过明年,你让她陪他一年都不行吗?”
“九月初十,剑阁与陇上的婚约不可更改。”
“你这种冷血无情的人永远不知道感情所谓何物……”
玉绾身形微微一颤,嘴角勾出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凉月如水,把阶前轮椅上的男子身影拉得很长很长,萧辞负手而立眸光在她身上转了一圈淡淡道“她是我的毓儿,永远都是,若是相逢陌路,那便重新开始,只要我还记得她。”
“有些人,有些事,错过了就是错过了。”她低低自喃,不知是在说给自己听还是说给他听,夜风吹起她的红裙似开在暗夜最美的花。
雨若提着裙摆跨门而入,惊惧交加的看了一眼离开的玉绾,拿起桌上凉透的茶咕嘟咕嘟喝了两口,青鸾忍不住开口问道“雨若,扶黎怎么会变成这个模样?”
“我也不知道,我帮她诊过脉并无异常,翠浓姐姐把她送到蕉叶小筑时便是这样了,除去偶尔变得冷冰冰的,和以前都是一样的,就是……”雨若犹豫的看了萧辞一眼指了指自己的脑袋道“她似乎记忆出现了错乱,而且都是关于王爷的,似乎……”
雨若努力思索用什么词描述比较恰当,他冷冷接道“我在她的记忆中只是一个普通人,和她素无牵扯,无论萧辞亦或萧珞。”
“似乎是这样……”
“果然是好手段。”无波无澜的一句话听不出多少情绪起伏却让在场所有人心头似堵了一块石头,压得整个人喘不过气来“不过一切重新来过,只要我还活着我可以等。”
☆、百花因果
更深露重, 秋夜寒凉,萧辞一个人不知道在正厅中坐了多久, 眼睛一直盯着手心的半块玉佩。
轮椅行过地面的声音在寂静无人的夜格外清晰,他骤然回神望向来人“艾将军。”
艾陈转动轮椅把手中的肉丝面放到桌案上“毓儿曾说我做得肉丝面赛过万福楼的掌勺师傅,王爷尝尝如何?”
萧辞接过玉箸并未推辞, 慢条斯理的吃了几口“事已至此,艾将军若想离开本王不会强留。”
“王爷言重了。”艾陈把十二颗透明如碧玉的丸药一一放入白瓷瓶中“绾绾不来,难不成王爷真会把我杀了?说来在下还要感谢王爷,让我可以和她说说话。”
“为何不与她相认?”
“二十多年, 人事已非, 我甚至没有想到有生之年还可再见她一面。”艾陈微叹一口气嘴角挂着苍凉的笑容,鬓间白发似乎被月光又染白了几分“我老了, 残了,不再是她风神俊朗的夫君,而她竟是二十多年未曾改变, 灵动窈窕依旧, 你不知道, 她这人甚是偏爱美男子,长得好看在她眼中可是重中之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