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如雪昏昏沉沉,难得清醒,也就将此事搁置了。
倒是前世的事情,一件一件如走马灯一般在她眼前闪过。
从宁王登基,她选秀入宫,到生子封妃,记忆从未如此清晰过,前世苏幼向说过的话,一字一句,像是要烙印在她脑中一般,丞相受贿卖官,现已入狱。
宁王,宁王,宁王。
花如雪忽然睁开眼睛:“竟然是他。”
她本是午睡,茗荷正小心为她打着扇子,不觉也有了昏睡之意,她忽然惊醒,倒是真叫茗荷吓了一跳,扇子滑手,落在地上:“小姐,你怎么了?”
花如雪摇摇头,笑道:“许太热吧,又做了噩梦,都是你这懒丫头,不好好摇扇的缘故。”
茗荷将扇子捡起来,俯身请罪:“是茗荷犯了懒,还请小姐责罚。”
花如雪虚扶她一把:“起来吧,我不过与你玩笑,这几日我病着,你们几个照顾我也是累,眼看中秋就要到了,明日我和方嬷嬷说,放你们回家和家里人过个中秋,怎么样?”
茗荷几个是家生丫头,家里爹娘都在府上,虽然不是一个院,但也不是总也见不着,何况这中秋,就算她能有假,爹娘兄弟姊妹也不见得也有:“小姐可是还没醒呢,我们都去了,这屋里谁来伺候,难不成请夫人派珍珠姐姐过来?”
花如雪嗔笑:“好好的,提她做什么?”掀开被子下了床,茗荷服侍她穿鞋,扶她坐在贵妃椅上:“听说苏二小姐拜了几回帖子来,要探望小姐,都被夫人拒了。”
花如雪心中虽然已经没有复仇之意,但是仇恨岂是一时之间就能放下的:“这一天天,来看望的人也太多了些,咱们墨竹院的茶水钱都不够了。”
茗荷依言:“我这就去回了夫人。”
芳萝刚好捧着新鲜的水果走进来:“省下的茶水钱可是要给茗荷姐姐留作嫁妆。”茗荷抓着她又是一顿撕闹,花如雪吃着鲜果子,也笑起来。
虽说来看望的帖子都被回绝了,但还有一人,是不用拜帖就能来的。
花如雪的青梅竹马,吏部尚书之子,李彦炳。
前世里,花如雪本该与他有一段姻缘,但因花丞相坚持认为嫁女不下嫁,执意让花如雪入宫,也就没成,后来李彦炳娶了苏幼蓁为妻。
所以,花如雪心中,待他是有些不同旁人的,立即就让茗荷去泡了六安瓜片。
茗荷笑道:“李公子喜欢六安瓜片,小姐倒是一直记得的。”
芳萝也跟着调侃:“怎么李公子来了,小姐就不叫省茶水钱了?”
花如雪佯怒:“贫嘴。”
李彦炳和白元修同岁,不似白元修那般少年老成,脸上还有些稚气,行为举止也还是孩子得很,还未进去就大声喊起来:“如雪妹妹,我来看你了。”
花如雪起身相迎:“彦炳哥哥,李老夫人还好吗?”
原来李彦炳自花如雪落水前几天,就因为祖母生病,去了季州探望,一直到现在才回来。
李彦炳扶了花如雪坐下,不等芳萝搬,就自己上手拿了绣墩过来坐在她身边:“我祖母先已大好,劳妹妹挂心了。倒是妹妹你,我听承志哥哥说,你这几个月,竟是接连生了两场大病。”
花如雪笑道:“许是犯的暑热。你已见过二哥了,他还好吗,二哥在太学读书,都已经好久没有回来了。”
李彦炳道:“我昨日回来时,路过太学,前去探望了他,他很好,你就放心吧。”
茗荷端了茶上来,还不忘打趣:“李公子快喝吧,别人来了,都是没有茶水的。”
李彦炳奇怪,问道:“为何别人来就没有?”
茗荷笑道:“自然别人没有像李公子一样,也拿一株千年人参来,故而没有。”
这一说,倒是李彦炳有些不好意思,他从花承志那里知道花如雪病了,回了府上向爹娘请过安,换了身衣裳就来了,这千年人参,还是临行时,叫人去库房里找的:“我因急着来看妹妹,也没有顾得上挑个好礼,妹妹别生气。”
花如雪笑道:“那千年人参还不够好?别听茗荷瞎说,来探病的亲友实在太多,我有些倦怠,才吩咐她们不见人的。”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李彦炳便见花如雪神色不佳,又嘱咐几句,便告辞离开了。
茗荷收了那六安瓜片的茶碗:“我瞧着,李公子对咱们小姐真是好得没话说。”
芳萝也来凑上前来:“是呢,看李公子风尘仆仆的样子,只怕回府没待多久,就急着来探望小姐了。”
花如雪笑着摇头,心里却想着,若真是照前世那样,李彦炳最后娶的是苏幼蓁,那也真是可惜了他那样的好性子。
英蓉却道:“我瞧着,倒是白公子和咱们小姐更配些。”
作者有话要说: 前面提到的每一个人,后面都是有用的,并不单单是为了水。
☆、身世
慢慢地熬着,中秋还是来了,花如雪昏着头,却也想明白了一些事情,知道白元修和白梦丽是在为宁王做事。
她不愿意再和皇宫扯上任何关系,但那日已不经大脑思考,答应了白梦丽,虽然现在后悔也还来得及,只是,她很好奇,白元修兄妹安排她见的人究竟是谁。
中秋的晚宴,并不是十分热闹,花如雪病好了大半,花夫人又病倒了,安排宴会祭祀的事情,就由白淑荣来主持,花夫人不想看她太得脸,便和花丞相商量着,一切从简,况且花承志也没有回家来,算不上团圆。
赏过月,花如雪就回了墨竹院,院子里也是冷清,她早几日就说要给丫头们放假,只剩茗荷还在服侍。
草草沐浴,便睡下了:“茗荷,你去玩吧,我睡下就不用伺候了,你将那蜡烛留一盏就行。”
茗荷是这院里最大的,所以众人都走了,她却得留下服侍,倒不是愿意,只是年纪还小,也是好玩的,听花如雪这么一说,留了一盏烛灯,满心欢喜地就去寻姐姐妹妹们玩去了。
房里忽然进来一个人,花如雪睡得迷迷糊糊,以为自己是在做梦,也不害怕,毕竟比着吓人的她也梦过不止一两回了。
翻了个身,继续睡去,只盼着那人影自己消失。
那人影开口说话了,声音是可以压低的:“我听梦丽说,你病这一场,像是鬼门关走了一遭似的,如今一看,竟然睡得这般好。”语气里略有些笑意。
花如雪忽然坐起来,大声道:“白元修?你是白元修。”
所幸墨竹院来的丫头都出去玩了,只剩两个看屋的老婆子,正偷懒喝酒,并不曾听见。
但是白元修不知道,吓得赶紧上前捂住她嘴:“小声点,你不想要闺誉,我还不想娶你呢。”
花如雪甩开他手,也压低了声音:“不想娶我,还深夜闯入我的闺房,你是疯了吗?”
外面还是安静得很,白元修大概也猜到这院子里的丫头或许不在,便离远了花如雪,低着头不去看她:“我听梦丽说,你病的很重,怕你死了,来见个最后一面。”
花如雪随手拽起枕头就扔出去,不过准头太差,白元修甚至不用躲开:“你不会递帖子,从正门光明正大地进来吗?你是傻了吗?”
说起这个,白元修很是不高兴,但是他也不好意思说自己拜过帖子,被拒绝了:“麻烦。”
他不说,不代表花如雪猜不出,她幸灾乐祸道:“我知道,是被拒了吧。”
白元修觉得自己可能有毛病,这中秋佳节,自己不在家里陪着爹娘妹妹赏月,居然悄悄来了花府,还是翻墙的,还只为拌两句嘴。
想到这里,他转身就走了。
直到第二天早上,花如雪还觉得自己是在梦里见到的白元修,毕竟扔出去的那只枕头,不知道被谁捡回了床上。
早膳不久,白府的马车就来了,是白梦丽,来接花如雪一起去城外庙中上香的。
花如雪上了马车,白梦丽就一直用似笑非笑的眼神看着她,看得她瘆得慌,时不时用手摸一摸自己的脸,生怕是脸上有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但是一直到寺庙,白梦丽都没有说,只道:“城里花丞相的耳目众多,倒是这庙里还清净些。”
花如雪不说话,略笑一笑。
进了庙中,立即有人引她们进了后厢房,厢房中正等着白元修和另一个中年男子。
那中年男子年纪大概是三十出头的样子,看不出什么特别,和花如雪见过的为官之人,都差不多,只是见花如雪来了,眼中有些欣喜,又有些紧张。
白梦丽扶花如雪坐下,倒一杯温茶放在她手心里:“如雪姐姐,接下来你会听到的事情,会有些不好接受,但我相信,你能挺过来。”
她有些害怕,下意识去看白元修,白元修却只别过脸去。白梦丽拍拍她肩膀,和白元修一道走了出去。
她又看那中年男子,那男子道:“十二年,我终于找到你了。”话未说完,眼泪就落下来。
花如雪不知所措,但她一直知道自己的身世,下意识地就想到了,眼前的人,或许是自己的亲人:“你是,我爹吗?”
不想那人眼泪落得更厉害,花如雪更加确定心中的猜测,急切地再次发问:“你真是我爹?”
那人擦干眼泪,看向花如雪:“我不是你爹。”
花如雪的一颗心,如从暖阳下落入冰窟,她起身就要走,那人也起身,出声道:“我是你爹好友,我叫莫围少,现任杭州知府。”
花如雪复又坐下,慢慢冷静下来,她这么多年,从未想过要找自己的亲人,一方面,是花夫人告诉她,她的亲人都已经不在了,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在花府过得很好,而她又是个没心没肺的人。
但是忽然有这么一个人冒出来,叫她以为是父亲,她如何能不激动,偏又不是,不是便罢了,又说是父亲旧友。
花如雪道:“我不信,我娘和我说过,我亲人都不在了。”
那人点头,不知是早已知晓花如雪会说不信,还是早已经知晓花夫人会这么告诉花如雪:“我有一个故事,和一幅画,你听完故事,看过画,自然会相信。”
花如雪点头,重新为自己倒了一杯茶,也为莫围少倒一杯。
莫围少坐下,缓声道:“当时的花丞相,还不想现在这样,权倾朝野,一手遮天,可是底下也没少做坏事。那一年他手下的人,受了贿,纵容考场徇私舞弊,不想被一名应考生发现,联合其余落榜二十名考生要上报,二十也不冲动,制定了严密周详的计划,不想却被其中一人泄密,为首组织者全部被暗杀,这其中,就有你的父亲。”
☆、真相
莫围少说得简单,花如雪却听出其中艰难,她能够想象自己的父亲,寒窗苦读多年,入了考场来,以为自己能够考取功名,走上实现自己人生抱负之路。
却不想,却因为家中无权无势,只能眼睁睁看着肚中无墨者榜上有名。
怎能不恨,怎能不怨,然官官相护,无路可寻,只好想出上报天听的法子。
偏偏又出了叛徒。
花如雪问道:“是谁泄的密?”
莫围少叹一口气:“如今的吏部尚书。”他已经从白元修那里知道了,花如雪和李彦炳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关系极好,也是担心她受不了。
花如雪又问:“那么莫大人你呢,你为什么没有落榜?”她刻意加重了莫大人三个字,想看看莫围如何解释。
莫围少如何不知她心中疑惑:“说来不知是幸还是不幸,那一年,我生了一场大病,无法参加考试。而第三年,花丞相也稍微有了些忌惮,略微收敛了些,我才得上榜。”
再说花如雪的娘亲,在花如雪父亲赶考前就已经怀了身孕,算算日子,正赶上放榜之后不久生产,家里人都盼着个双喜临门,她自己嘴上不说,心里也是极高兴的。
不想,临产之时,等来的却是丈夫的死讯。
花如雪的心像是被揪着一样,难受得疼起来,她忍不住又问道:“然后呢,我娘,她怎么样了?”
莫围少听花如雪终于有些相信了自己的话,紧皱着的眉头终于微微有些舒展开,继续说道:“她生你生得极其不顺,之后还未等你满月,就抱着上京来寻你父亲的尸首。”
花如雪又是一惊:“怎么,没有尸首?”
莫围少摇摇头,苦笑道:“花丞相手底下人得他真传,做事一向干净得很,若是有尸首,被人查出来怎么办?”
也许是上天作弄,刻意的安排。花夫人那时难产失子,去寺庙上香的途中,正巧遇见花如雪的娘亲,躺在雪地里,奄奄一息,花如雪娘亲死前,将花如雪交到花夫人手上,花夫人于是才收养了花如雪。
这其中曲折,莫围少不知道,所以说得更是简单,但是,会将自己的亲身女儿交到杀夫仇人的手里,是不知其身份,还是别无选择,只有花夫人,能知道真相,外人根本无从猜起。
化如需的眼泪已经沾湿了手里的绢子。十二年的恩情,她更希望这些都是假的。
莫围少话已经说完,又拿出一副画来,慢慢展开。画上画着一个女子,和花如雪竟有五分相似,只是更高些,面相也更成熟些,小腹微隆,很是幸福的样子。落款题字正是花如雪出生那一年。
莫围少正要详说这画,花如雪却突然擦干净眼泪笑道:“你别再骗我,故事可以编造,画也可以造假。”起身推门而出。
白梦丽赶紧去追她,却是递给她一个精致的小盒子,里面装着消肿的药膏:“眼睛哭肿了,擦一下会好一些。”
花如雪从白梦丽手中几乎是夺过药来,也不道谢,沿着来时的路,便走了。
白元修担心自己妹妹委屈,上前道:“这丫头就是这样不知礼数,你别和她计较。
白梦丽笑道:“还没过门呢,哥哥就忙着替她说话了。”
两人进了屋去,莫围少没有那么开心,满脸愁容:“突然和她说这些事情,是有些难为她了。她不相信,也是正常”
白元修安慰他道:“莫大人放心,如雪年纪虽小,但已有城府,今日的事情,不管信与不信,她都不会再像从前那样,丝毫不怀疑花丞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