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的她,不顾病体,执意要去苏家陪同苏幼向,后来还差点落下病根。现在想想,真是可笑得紧。
不过,既然花夫人没有派人来告知她,她也乐得装病不去,免得看到苏幼向那张伪善的脸,忍不住想要打上几耳光解恨。
芳萝和茗荷看着小姐又哭又笑的脸,很是奇怪,这一次小姐病中醒来,就像变了个人,心里像有很重的事情,总是又哭又笑的模样。
两人相对点点头,悄悄退到外间去,里间留英蓉照顾。
茗荷坐在炕上,捡起没绣完的荷包继续绣,芳萝则坐在另一边描着花样子,待英蓉服侍花如雪喝完药出来,两人才凑到一块儿,将英蓉也叫过来。
芳萝最是讨厌苏幼向,早已将那日的情形说给众人听,这会儿瞧着花如雪与平常不同的模样,心疼之余,还有些得意,她道:“我早说那苏小姐不是好人,偏小姐不听,你们也说我嫉妒她与小姐交好,冷落于我,如今,可算是晓得了。”
英蓉道:“只是可惜了小姐一片真心。”
茗荷手里绣着荷包不停,道:“正是,看小姐现在的样子,嘴上不说,心里想必十分难过。咱们得想个法子,让小姐高兴起来才是。”
芳萝将手中的笔搁下,正要说什么,却听里间花如雪的声音响起:“茗荷,芳萝,英蓉,进来。”
原来花如雪喝完药,便随手拿一本书歪在床上看,不想正听见几人说话声。
前世里,她身边只有一个茗荷,茗荷虽然心思缜密,但到底不算十分机敏,这一世,她想复仇,身边没几个得力的人,只怕不行。
三人,你推推我,我推推你,推搡着进来,望着花如雪,道:“小姐,有何吩咐?”
花如雪放下手中的书,道:“不知苏老夫人如何了,想差你们中的一个人去打听打听,一时也不知谁最合适,便都叫进来问问,看看有没有自愿前去的。”
芳萝自然第一个不愿,道:“前儿小姐让描的花样子,奴婢还没描完呢,还请小姐另派她人。”
茗荷也因花如雪落水一事,不愿前去。
英蓉见她二人皆推迟,花如雪脸上似有不喜,略一迟疑:“夫人素来疼爱小姐,知道小姐心系苏老夫人之事,想必早已派人去打听着了。小姐若真想知道,不如奴婢现在去向方嬷嬷打听打听。”
花如雪心道,好个机敏伶俐,能说会道的丫头,这一去向方嬷嬷打探,只怕方嬷嬷立即就会回了花夫人,到时,这事儿也就推出去了,打不打听全凭花夫人的意思,派去打听的人,自然轮不到她们三人。
只不知,能不能用。
花如雪道:“我竟是病糊涂了,这些事情,自有娘和方嬷嬷管顾,倒叫你们推辞一场,罢了,去忙吧。”
三人依言退出里间,依旧坐在外间的炕上,芳萝继续描花样,茗荷绣着荷包,英蓉一会儿摸摸这个,一会儿挪挪那个,很不自在的样子。
芳萝最是憋不住话,道:“英蓉,你歇歇行不行,晃得我头疼。”
茗荷见芳萝有些不高兴,想起前日的事,怕她两人吵起来,连忙打着圆场道:“正好我绣这荷包绣得累了,英蓉陪我去走走。”
英蓉答应着,两人挽着手便走了。芳萝见茗荷竟维护英蓉疏远她,鼻尖一酸,眼眶红起来。
花如雪一直留意着外间的动静,听到英蓉和茗荷一道出去后,又将芳萝唤进来。
她原先是想打听一下这几个小姑娘的身世,不想芳萝竟是红着眼睛进来的。
花如雪道:“是怎么了,可是茗荷英蓉那两个丫头欺负你了?”
芳萝摇头:“回小姐的话,奴婢描那花样子久了,眼睛有些疼得厉害。”
花如雪笑道:“既如此,且先放两日吧,那花样子也不急着要,为这个伤了眼睛,可就不值了。”
见她不答话,花如雪又问道:“怎么了,若实在不行,那花样子你就交给英蓉去描吧,她虽不如你,较之别人,也还好些”。
芳萝轻轻吸吸鼻尖,犹豫再三,道:“奴婢有一事瞒了小姐,还请小姐责罚。”
花如雪坐正身子,疑惑道:“哦?何事?你且细细说来。”
芳萝道:“前日里,奴婢与茗荷到沁芳亭摘给小姐做香包的花,正巧碰见英蓉在和方嬷嬷说话,因为隔得远,不曾听到说了什么,只是瞧那小心翼翼的样儿,不像是说什么好事。奴婢与茗荷本是要立即回了小姐的,只是回来后一直忙着准备去庙里上香,便将此事搁置了。”
上一世,自花如雪落水,英蓉便被打发到外院,再没回来,芳萝也去了别处,茗荷一向是个省事的,见英蓉不在这院里,自然就觉得没了禀报的必要,所以她才一直不知此事。
花如雪道:“依你之见,这般隐秘,会是何事?”
芳萝别过头去,道:“奴婢不知。”
花如雪心中好笑,道:“你该不是为这事儿红了眼睛吧,我倒是消受不起。”
芳萝急得跺脚,辩解道:“奴婢是为了那不识真伪的茗荷,方才,方才她竟出言维护于英蓉。”
花如雪笑出声来,到底是小孩子,天真烂漫,竟为这样的事情就会红眼睛,说是为他人不值,不过是吃醋罢了。
说话间,花夫人遣珍珠送来一瓶玫瑰花糖,说是吃多了药嘴里苦,拿花糖和水喝下好受一些。
花如雪笑着接下,从床头拿了一个笔锭如意的锞子给她,叫芳萝好好送出去看茶。
珍珠和琉璃虽不及方嬷嬷在花夫人面前说话有分量,却比府上几位姨娘还要体面,处好关系,总是不错的。
☆、同心(二)
珍珠平日里最是精明,半点便宜占不到,见花如雪又赏她锞子,又看茶,还以为墨竹院有事相求,一出里间便忙推辞:“芳萝姑娘,夫人那边还有事呢,这茶,我却是喝不成了。”
芳萝直性子,自然不晓得她心思:“既然有事,那便不耽误珍珠姐姐了,还请姐姐日后得空,多到墨竹院坐坐。”
珍珠道:“那倒是叨扰了。”
两人走出去,正撞见茗荷与英蓉在几簇墨竹下说话。见她二人一道出来,便立刻停了说话,笑着迎上来。
这院中因种着几簇墨竹,葱葱郁郁,苍翠挺拔,故而名为墨竹院。茗荷英蓉两人方才在墨竹另一边说话,故而不晓得珍珠来了,珍珠也未曾看见她们二人。
芳萝登时来了气,冷着脸不说话,茗荷虽要劝解,当着外人的面,也不好开口,也静静站着。珍珠旁观三人,笑道:“方才倒忘了,夫人特意嘱咐,玫瑰花糖若是吃腻味了,屋里还有一点子百花香露和茯苓膏,几位姑娘来取便是。”
说完便走了。
芳萝瞪一眼茗荷,转身噔噔噔跑回屋里,赌气坐在炕上一头,继续描花样子。
茗荷扯扯英蓉衣角,笑道:“她就是这样的烈性子,说清楚也就没事儿了,你放心,有我呢。”
英蓉点点头:“我自然晓得,她心肠是极好的。”两人也一同进了屋子,坐在外间炕上一头,说着荷包花边该压个什么颜色,全然不理另一头那人。
一直到晚间时分,茗荷终于不再绣那荷包,拿起来在烛光下细细观看:“也不晓得这流苏玉坠合不合小姐心意。”
英蓉笑道:“你的手艺一向最好,小姐必定喜欢。”
又说了几句话,花夫人房里的琉璃送晚饭来,本来平日都是厨房里派人送来,今日花如雪才醒,花夫人挂心着,特意叫琉璃去厨房做了些好消化的,亲自送来。茗荷等连忙起身,迎她进了里屋。
打开食盒看去,一碗清淡菜粥,几个精致小菜,倒也可口。
琉璃道:“因想着小姐病中胃口不好,夫人特叫厨房做了些少油少荤的菜,差奴婢送来。”
花如雪放下手中的书:“叫茗荷她们几个去取来便是,倒劳烦琉璃姐姐一趟。芳萝,给琉璃姐姐拿个绣墩来坐。”
琉璃连忙拒绝:“小姐这般,倒是折煞奴婢了。奴婢站着就是,待小姐用过晚膳,还要回去复命呢。”
芳萝却是已经将绣墩搬到她脚边了,花如雪道:“我一向吃饭是最慢的,琉璃姐姐若是执意站着,我倒不好意思多吃了。”
这么说,琉璃也只好坐下:“奴婢方才进来时,瞧见外间炕上绣篮里放着个快绣成的荷包,那手艺,当真是巧,不只是小姐房里哪位姑娘做的?”
茗荷正将饭菜从饭盒里拿出,一一摆在桌上,听到琉璃夸奖那荷包,不觉耳根红起来。
花如雪葱白长指,指着她笑道:“你瞧,可不就是那耳根都红了的丫头。”
众人望去,羞得茗荷连脖颈也红起来。
琉璃笑道:“早听闻茗荷姑娘绣工好,如今得以见识,当真不是我等粗俗之人能比的。”
茗荷娇嗔道:“琉璃姐姐莫要打趣人,花府谁不知琉璃姐姐一双巧手。”
花如雪道:“倒不必再推辞,要我说,琉璃姐姐的绣工较茗荷,自然是更好的。苏老夫人还好的时候,我曾穿着琉璃姐姐绣的百花穿蝶裙子去过一回苏家,老夫人看了连连赞叹,还道,可是宫里的东西?我说,咱们这样的人家哪里穿得起宫里的东西,是夫人身边的丫环做的。想苏家那般家世,老夫人什么好东西没见过,还会错认成宫里的东西,可见琉璃姐姐手巧。罢,茗荷陪着琉璃姐姐到外间坐坐,叫芳萝和英蓉来伺候。”
茗荷答应着出去,将英蓉唤进来,服侍花如雪用膳。
花如雪高烧虽退,身上还是不舒服,喝了半碗粥,随意吃几口菜,就叫撤了。
琉璃拿着食盒回去复命,只说花如雪吃了多少,气色如何,并未提起百花穿蝶裙一事。
这边花如雪漱了口,依旧捡起那本书来看,不大时,茗荷拿了药进来:“小姐,药熬好了,可要现在喝?”
花如雪道:“晾着吧。这会儿子乏得很,你搬个绣墩过来,同我说说话。”
茗荷搬了绣墩过去,放在床尾:“我给小姐捶捶腿吧,睡一天也累了。”
花如雪道:“也不知苏老夫人如何了,从前幼向与我说,老夫人生病的时候,她也是这样时常捶腿。”
茗荷停下捶腿:“奴婢有一事瞒了小姐,请小姐责罚。”
花如雪笑道:“说起来,下午的时候,芳萝也说有一事瞒了我,不知你二人说的可是一件事。”
茗荷跪在地上:“小姐容禀,前日里,我与芳萝一道,瞧见英蓉与方嬷嬷悄声说话,行为有些可疑。只是方嬷嬷是夫人身边的人,我二人不敢妄加猜测,后又因上香一事,没来得及禀告小姐,今日小姐病着,更是不敢烦了小姐的心。”
花如雪笑道:“你既现在禀告,想必已经查清当时英蓉和方嬷嬷所谈为何事了?”
茗荷答:“正是。还请小姐明鉴,英蓉有个哥哥,名叫英成,在二门当差,不知怎的,染了风寒生了病,英蓉担心她哥哥,咱们院里又没个主事的嬷嬷,她便去向方嬷嬷告假,方嬷嬷回禀了夫人,夫人只说会差人找大夫去瞧,叫英蓉好好照顾小姐,别分了神。后来许是方嬷嬷太忙,忘了这事儿。前儿英蓉的娘托人传话来院里,说她哥哥病得越发重了,英蓉着急,这才又去找了方嬷嬷。”
花如雪终日里只知和各家小姐四处玩耍,这院里从来是花夫人方嬷嬷管着,所以底下人有个什么事,自然一概不知,她也不关心。
不过这一世,她却是要学会驭人之道的。略一思索,花如雪道:“你这一说,倒是提醒我,咱们院里的确缺个主事嬷嬷。这样,你将方才所说,一一告诉芳萝,免得她吃心。解释清楚了,就将她二人一起叫进来。”
茗荷出去好一会儿,三人才进来。
原来这芳萝本是个真性情,直肠子,一心为墨竹院着想,那方嬷嬷又是个唯利是图的小人,前日撞见她二人说话,深怕英蓉伙同方嬷嬷害了花如雪。这会儿听了英蓉哥哥的事,知道自己误会英蓉,又是道歉,又是赔礼,恨不能一颗心全掏出来。
三人皆是六七岁时改了名,便伴着花如雪在墨竹院一起长大,不是亲姐妹,却有金兰情。
英蓉也不是小气的人,直说怪自己不该瞒下她二人。茗荷又在其中劝导,此事就算过了。
进了里间,花如雪叫搬了绣墩都坐到床边去,茗荷是早有一个的,便直接去坐,芳萝英蓉也不客气。
主仆四人又说一会儿英蓉哥哥的病,又说起方嬷嬷见风使舵的性子,又说到苏老夫人。
茗荷道:“还有一事,请小姐宽心,方才奴婢向琉璃姐姐打听到,苏老夫人午间的时候,便去了。”
花如雪内心点头,果然心思缜密,面上装出悲伤的模样,使劲拧一把大腿,哭道:“如何,如何就去了,从此可叫幼向怎么办?”
茗荷起身轻轻为花如雪拭泪,花如雪顺势倒进她怀里,继续装哭。
芳萝不忿道:“她既然能狠得下心来推小姐,想必是不需小姐为她担心的,小姐又何必在乎那黑心人。”
☆、同心(三)
英蓉倒不那么激动,道:“苏老夫人去世,只怕苏府再没人肯护着苏小姐,苏小姐此时不向小姐示好,反而推小姐入水,连花家的庇佑也没了,苏夫人又凶悍,以后的苦日子,还有得她熬。也算是自作自受。”
茗荷接过话来,道:“此般,小姐万不要继续与她交好才是。”
花如雪知茗荷忠心,却不晓得其她二人是否能用。芳萝泼辣,倒不像有心机的人,可若是真有心机,伪装得如此真实,只怕最难对付。英蓉才思敏捷,又能言善辩,最适合作眼线。
若真有一人是眼线,也必定是花夫人安插的,用以监视她一言一行。如果是英蓉,想必方嬷嬷不会怠慢英蓉哥哥一事。
也罢,走一步看一步,目前她要对付的人,是苏幼向,即便有花夫人的眼线在墨竹院,也不打紧。
这么想着,花如雪也不再掐腿装哭,从茗荷怀里爬起来,擦干眼泪,道:“我与她自幼相识,多年情谊,自是不愿轻易怀疑她。那日又见她楚楚可怜的模样,我心生可怜,也就不愿再想去别处。”
到底病没好全,这么挣扎着做一番戏,说一些话,竟急剧咳嗽起来,茗荷赶紧给她拍胸抚背,芳萝拿被子给她盖上,英蓉拿药给她喝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