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夫人又道:“不过,英蓉和芳萝也确实犯了错,不罚不足以服众。这样,就罚下这一季月钱,以儆效尤。”
英蓉芳萝能保下性命,不被撵出去,早已经是千恩万谢,哪里还计较这四个月的月钱。
花如雪也松下一口气,又说了几句哄花夫人开心的话,正遇上晚膳时间,厨房里的人来送饭菜,本想留花夫人一道用膳,但二门的人来报,花丞相回来了。
花丞相平日里忙,晚饭却是从不缺席,就算外面有宴,不能归家,也会差人给花夫人说一声,花夫人听他回来了,脸上有了喜色,不似方才,只嘱咐墨竹院里众人几句,叫打水给花如雪洗脸,好好服侍,便走了。
花如雪送她出了院门,再回屋时,只见英蓉几个眼泪汪汪地看着她,当真叫她心里像是缺了一块,回身关上门,搂了三人进里间坐着,花如雪道:“是我对不住你们,还害得你们差点被撵出去。”
花如雪体内住着二十岁重生后的自己,可是眼前这几个姑娘却还是十二三岁的年纪,单纯得很,一心忠于花如雪,才会帮花如雪实施她的计划,何曾想过,会因此被责罚。经杨婆子手下卖出去的奴婢,会到怎样的地方,她们也大概晓得,不然,不至于如此慌了心神。
英蓉道:“为小姐做事,是我们心甘情愿的,被珍珠姐姐发现,也是因为我们粗心所致,若早些防备着,也不至于如此。”
芳萝应和着,眼中是坚定的光。茗荷安慰众人道:“所幸都没事了。”
花如雪一一替她们擦干眼泪,经历上一世的背叛,这一世,她最需要的既是这样忠诚的守护,面对这样一群孩子,她突然不想利用她们了,而是真心相待:“还好英蓉机灵,抓住方嬷嬷把柄,否则,只怕今日之事,不是罚几个月月钱就能了的。”
茗荷道:“先前夫人给的赏钱我都攒着的,这几个月,咱们三个不管是胭脂水粉,零嘴吃食,还是补贴家用,都足够。”
花如雪笑着,起身去取多宝阁上一个雕花镂空红木盒子,放在三人面前,打开盖子,竟是花如雪这几年生日收到全部值钱宝贝,由平日几位熟识的官家小姐私下所赠,自然不用记在府上的账本里,拿出去换银子换银票都不会被发现,花如雪道:“这钱,自然是我出,不然,叫我如何心安。”
三人自然是一番推辞,花如雪正色道:“我虽姓花,也不过是夫人捡来的,夫人疼我一日,我就还是嚣张跋扈的丞相府三小姐,若哪一日夫人厌弃我了,我与你们,也并无二异,或许连你们也不如。今日怎样一个情形,你们也见着了。”
她们何尝不知花如雪身份地位尴尬,好就好,不好,连她们也不如,至少,她们都知道自己的家在哪,无论如何,有个去处。
芳萝道:“我们三个总是会护着小姐的。”
花如雪眼泪瞬时落下,像是积雪的断崖,摇摇欲坠,却终于迎来春日第一束温暖的阳光,她终于,又有了羁绊。花如雪道:“你们护着我,我也护着你们,咱们墨竹院上下一心,总有一日,要叫外面任何人,不能以任何理由再害到我们半分。”
☆、杏儿
如此安生几日,花如雪的病也好了,这一场实在病得太久,久到她现在看到外头的阳光就觉得刺眼。
听闻苏老夫人出殡那日,辞灵时哭得最厉害的是苏幼瑶,几度晕厥,倒是在老夫人膝下长大的苏幼向,竟像个冷血的似的,假惺惺哭了几声,也就罢了。族中众人谁不骂,只说老夫人白养了她一场。
苏幼瑶挣得了孝顺的名声,前日还约着苏幼蓁拜帖到花府,想来看望花如雪,只是花如雪以不舒服为由,给拒了。
这一日晚间,夕阳正美,余晖染红云彩,天空如蔚蓝与橘红的颜料打翻了一般,微风拂过,没有丝毫的凉意,暖暖的叫人想出去走一走。
花如雪禁不住几个丫头的央求,换上一身凤仙粉的家常衣裳,叫人拿了软垫,往后花园里去。
花丞相与花夫人虽然不爱花,但是京城里不成文的规矩,世家夫人小姐的宴会都是摆在花园中的,也是为个人比花娇的意思。所以京中体面的人家都有自己的花园,种上些娇艳的花朵儿,请专门的花匠精心培育着。
端午才过去半个月,蜀葵自是不必说的,依旧盛开,花家多培养红色,也有少许粉色和紫色的,远远望去,花态各异,如锦如缎。还有大朵的龙船花绽放,绣球一般,因生得矮小,只种在花盆里,沿着路边摆了两排,一簇一簇,各种颜色都有,很好看。另有其它的花,只是不及这两种开得热闹。
花园中建筑有几处凉亭,花如雪走到其中一处坐着,丫头们摆了点心时令水果上来,因快到晚膳时间,花如雪不敢贪吃,只捡了一块绿豆糕吃了两口。
自她落水醒来,就一直闷闷地不爱说话,有时候在花夫人面前,不得已,为逗花夫人高兴,才笑笑,平日在墨竹院,皆是静静地看书绣花,或在窗前呆坐,芳萝几个本来就是想闹她出来散散心,不想花如雪只是坐在亭子里看她们摘花玩。
茗荷摘了许多栀子花去给花如雪看,大片纯白的花瓣重叠,中间是淡黄色的花蕊,轻轻嗅去,清香惹人,花如雪道:“摘一些回去插瓶,要那含苞的,多放两日。”
茗荷依言去摘,花如雪拿出手绢,铺在石桌上,将那些花一一嗅过,放置在手绢里,想着晒干了放在香囊里。
“三小姐真有兴致。”
花如雪回头去看,原来是白淑荣带着杏儿也到花园里来散步,她起身迎去:“大嫂。”
白淑荣轻笑,手扶她坐下,望见那手绢上的栀子花,问道:“三小姐喜欢栀子?”
花如雪捡一朵在手间玩:“算不得喜欢,摘一些回去做个香囊罢了。”
白淑荣道:“正是呢,这个时节,也就属栀子最香了。”
花如雪道:“大嫂若喜欢,我叫茗荷她们多摘一些,给大嫂送过去?”
茗荷三个见白淑荣也到亭子里来,早就停了摘花走过来,站在花如雪身后。白淑荣见茗荷手里的栀子,花香沁人心脾,那纯白无暇的花朵儿像是上好白玉雕成的,簇拥在大片的绿叶中间,当真叫人喜欢。
白淑荣道:“哪里好麻烦三小姐身边的丫头,叫杏儿去摘来就成了。”
花如雪也不再客气,将手绢拢起来,递到芳萝手里,叫她小心拿着,和白淑荣道过别,也就回去了。
走到垂花门时,只听英蓉说头上钗子不见了,原是她今天戴的两支蝴蝶钗子现头上只剩一支了,众人打趣她,怕不是被花园里的花朵儿迷了眼睛,飞走了吧。
英蓉不理她们,只向花如雪道:“奴婢去花园里寻一寻就来。”
那蝴蝶钗子本也值不了几个钱,花如雪晓得她心思,道:“你去吧,若找不着,回头我给你买一支就是。”
英蓉转身就去,晚饭时分方才回来。
芳萝几个笑她:“到底是被夫人罚了月钱,一支素银蝴蝶就值得你这样紧张,找着了没?”
英蓉笑道:“那本是一对,若丢了一支,只留另一只,总也可惜。”
芳萝道:“你可是有心思了?若有,求求小姐给你做主,我们也能讨口喜酒喝。”
英蓉扑上去就拧她嘴,两人在外间炕上扭成一团,众人也不拦着,只在旁边看热闹,还是茗荷摆完饭听见动静,才走出来劝解,却见她两人模样,也是笑:“两位小姐且去别处打吧。”
芳萝推开英蓉,一翻身滚下炕来,躲在茗荷背后:“好姐姐快救救我吧,英蓉这妮子发疯了要拿我命呢。”
英蓉也从炕上爬起来:“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今儿我非撕了她嘴不可。好姐姐,别帮她。”说着上前抓芳萝,芳萝躲在茗荷身后,左蹿又跳,茗荷站在中间双手张开护着她,英蓉拿她无奈何,假装生气不理二人,回了耳房去打水梳洗,整理衣裳头饰。
茗荷推一把芳萝:“你也去梳梳头,一会儿还要伺候小姐呢,别只顾玩闹。”
芳萝笑着便去了,茗荷又进了里间,花如雪因听见外间的动静便问她可是英蓉回来了,芳萝笑着将方才情形讲与她听,花如雪听后也是笑,又问:“这半日怎么不见赵嬷嬷?”
芳萝道:“咱们这小院子哪里容得下她老人家,早先的时候说是到夫人院里找琉璃姐姐,后来这会儿,谁晓得呢,许是去厨房玩儿去了。”
芳萝性子一向是极好的,轻易不会抱怨,也是赵嬷嬷过分了,在院子里便随意使唤丫头,芳萝几个便罢了,好歹是花如雪近身伺候的人,她不敢胡来,苦的是那些没脸面的小丫头,哪个敢不听她话,便一顿饿饭,更甚,见哪个丫头得了赏钱,也要厚着脸皮分一份,花如雪房里现有三个大丫头,其余扫地浇花一类粗使的小丫头六个,一共是九个,哪一个不对她恨得牙痒痒。
花如雪晓得她讨人嫌,也不愿意留她在院里,总是打发她上其他院子里去,或拿个东西,或找个人,一来二去,她也不大留在墨竹院里,反倒在外院逍遥。人人道,赵嬷嬷寻了个好差事。
花如雪道:“厨房有什么好玩的?我这墨竹院,在吃食上,可是从未亏待过她。”
茗荷低笑不语,花如雪又道:“既如此,今晚早些落锁,也当给她个教训。”
赵嬷嬷做了墨竹院的管事嬷嬷,日常起居,自然就是在墨竹院里,今晚有的闹了。茗荷依言退下,去吩咐了管门的丫头,那管门的丫头也是受过赵嬷嬷气的,千万个愿意,只盼着今夜赵嬷嬷在外间冻着了才好。
再回到屋里,里间花如雪已经吃完叫撤下饭来,晚间也已经摆上饭,不过几个家常炒菜,茗荷一边吃着,一边将落锁的事情讲给英蓉芳萝听,两人上次因上回赵嬷嬷独善其身,早已记恨上赵嬷嬷,听她这么一说,哪有不乐,商量着晚间该如何闹起来才有意思。
三人有说有笑,却也很快就吃完了饭,收拾好了,看着管门的丫头落了锁,才往里间去说给花如雪听,花如雪笑道:“当真都是坏了心肠的。”
茗荷几个笑道:“是是是,奴婢几个都是坏了心肠的,唯有小姐是慈悲菩萨。”
花如雪无奈笑笑,不作理会,只问英蓉:“今儿你折回去,可遇见杏儿了?”
英蓉的蝴蝶簪子自然没丢,在花园时,她见白淑荣带着杏儿也在,忙取下一支扔进草丛里,幸得花如雪竟也瞧见了,晓得她要借此机会与杏儿相交,便故意说送白淑荣栀子花,后来白淑荣果然留了杏儿在花园里摘栀子花。
那日英蓉委婉说出杏儿一事,不到半天的功夫,竟然传遍全府,府里下人当面背面,都在嘲讽杏儿,也该掂量掂量自己分量,若攀高枝当不成凤凰,反而不小心把性命赔进去,那真是得不偿失。
杏儿因此事对墨竹院可谓恨之入骨,英蓉假意回来找簪子,与她说话,她也不搭理,英蓉素闻她与方嬷嬷是一路心性的人,唯有利益才能打动,便道:“姐姐别恨我,我不过是为了保命罢了。”说着眼泪就落下来。
杏儿却不为所动:“就算为了保命,也不该攀咬上别人,无中生有。”
英蓉道:“我知方嬷嬷最疼姐姐,姐姐是这府上方嬷嬷唯一的弱点,人言,打蛇打七寸,我不说出姐姐,方嬷嬷怎会饶过我与芳罗。”
杏儿更是恼怒,将手中栀子摔在英蓉脸上,英蓉不敢还手,任由她砸,只道:“姐姐若生气,只管打我骂我便是,可别气坏了身子,倒叫我心中更是愧疚。”
杏儿止住,道:“如今,我已不清白,在这府中,人人戳我脊梁骨,说我要爬上大少爷的床做姨娘,痴心妄想。呵,打死你又有何用,没得还脏手。”
英蓉却笑起来:“姐姐究竟清不清白,自己心里不清楚吗,还用外人说。”
杏儿听她语气,似乎知道了些事,心里有些害怕,问道:“你知道了什么?”
英蓉道:“姐姐和大少爷的事,我早已全部知晓。姐姐别怕,我不是那等爱嚼舌根子的人,若不是那日情况紧急,我是绝不会说出来的。不过,既然说出来叫全府的下人都晓得了,还望姐姐借此机会想清楚一件事情,日后,是想大少奶奶随意指个小厮配了,还是想留在大少爷身边做姨娘。”
杏儿不说话,如今人人都说她与大少爷之事,只怕这府里没有小厮会娶她,再加上白淑荣心肠极狠,一向看她不顺眼,这几日听了府上的闲言碎语,更是对她百般刁难,以后将她指给府里上了岁数的老管事做小妾也不是没可能的事。她道:“还请妹妹指教。”
英蓉从草丛里捡起那支蝴蝶簪子,递给她,道:“三小姐说了,姐姐若能为墨竹院所用,自然一切有她为你安排,但若是姐姐不肯,只怕我是要将姐姐与大少爷的好事,说到夫人那儿去的。”
话说到这个份上,由不得杏儿不答应,杏儿接过簪子,为她戴好,道:“但听三小姐吩咐,万死不辞。”
英蓉一五一十将事情说来,花如雪不住赞她,芳萝也将脸凑过去:“好姐姐,是我误会你了,你要拧我的脸就拧吧。”
众人一阵大笑,英蓉当真拧了上去,疼得芳萝大叫饶命,茗荷道:“猴儿,看你以后还皮不皮?”
花如雪制止住她二人,问英蓉道:“你是如何知晓大哥与杏儿之间有那样的事情的?”问得直接,也不觉如何,倒是英蓉三个红了脸。
英蓉道:“原是我哥哥生病那一回,听完方嬷嬷是请了大夫的,不过是悄悄往杏儿屋里去,后来还开了方子,杏儿还吃了好几日呢。我后来去打听过,那几日杏儿不知是吃错了什么东西,总是泛酸呕吐,这本是常事,回了管事嬷嬷,请个大夫来瞧瞧就是了,偏杏儿不让请大夫瞧,直哭着要方嬷嬷去瞧。”
花如雪道:“就如此,你便断定了她与大少爷之事?”
英蓉道:“那日我也是情急之下,才想诈一诈方嬷嬷,不想,竟然真给猜对了。”
花如雪还待问她,只听外面一阵吵闹。
☆、醉酒
只听外面一阵吵闹,正是赵嬷嬷从厨房回来了,因敲门不开,在外叫嚷半天也没个人来应,竟在门外将院里的丫头逐一骂了个便。
里间还不太听的模模糊糊,只晓得是在骂人,外面那六个小丫头却是听得一清二楚,有那么几个大胆的,隔着门墙和赵嬷嬷对骂起来。
花如雪几个停了讲话,走出去瞧,也不阻止,任由她们一片闹哄哄地吵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