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看这里,我这么伤心,你居然无动于衷,不行了,心痛,咱们还能不能愉快地做朋友了!”从唐渡进门以后,赵州桥就等着唐渡过来问问她,她好倾诉内心的抓狂与懊悔,没想到那个家伙一屁股坐下后居然优哉游哉喝起茶来了,连个眼神都不甩给她。赵州桥耐着性子等了一会,终于憋不住先说话了。
不料唐渡听了她的话跟打了鸡血似的,赵州桥眼睛还没反应过来呢,唐渡人就在她眼前了,他目光如炬,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你说什么?”
不怪赵州桥秒怂,实在是唐渡表现得太……怎么形容呢,他看她的眼神就像是一个饿了许久的人突然发现一盘烤的焦黄流油的五花肉,两眼放光。赵州桥在内心呼嚎,我还只是个孩子啊!诶,好像哪里不太对,赵州桥看了一眼唐渡嫩的能掐出水来的脸蛋,默默修改了措辞,你还只是个孩子啊,所以放过你自己吧!
显然唐渡没打算放过他自己,他以为赵州桥是不想说,垂眸思索了几秒,主动把脸凑到赵州桥眼前,语气中国带着丝丝蛊惑,“你重复一遍方才的话,就可以捏一下脸。”
赵州桥显然没有从这个变故中反应过来,她呆呆回道:“我这么伤心……”
“不对,是后面那句”唐渡脸往后挪了一点。
“心痛……”赵州桥又说。
“不对,是后面那句”眼看唐渡的脸又要往后挪,赵州桥下意识一把揪住他的肩膀不让他动,脑子也飞速运转起来,脱口而出,“还要不要做朋友了!”
唐渡毫无征兆地笑了,小小少年,唇红齿白,眸含朝露,耀眼的像是夏日正午迎着最热烈的阳光盛开的一池莲花,以光为壳,水为魂,摇曳于微风。赵州桥记得中学时读过一篇课文,讲赏莲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在这一瞬,她终于明白了里面的门道了。离那么近看,根本忍不住好嘛。赵州桥毫不留情地伸出蠢蠢欲动许久的双手捏在唐渡的脸上,可怜的“莲花仙童”瞬间沦为“面团君”。
好软,好可爱,好喜欢,赵州桥笑得嘴角都要咧到耳根去了,早先那些焦躁郁闷的情绪统统不知道飞到哪个旮旯画圈圈去了。
“时间到”唐渡跟扫尘土似的把赵州桥黏在他脸上的手撸下来,赵州桥过足了手瘾,盯着手呵呵傻乐。
唐渡状似不经心地问道:“你怎么红着眼睛”
☆、第十九章
赵州桥一愣,唐渡低头把玩着幔帐上坠着的流苏,看也不看赵州桥,但赵州桥还是从那漫不经心的声音里品出了关心的味道,像是灌了杯热茶,暖暖的,很贴心。咦,貌似有点熟悉?
“因为我?”唐渡闷声问道。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可是不知怎地,赵州桥居然听懂了,她感受到小家伙低落的情绪,连连摆手:“不是,不是因为比赛的事情。小五,你表现的很棒,真的,我超级喜欢你,太帅了!”
唐渡鸡皮疙瘩都要冒出来了,如此露骨的赞扬他这辈子还是头一次听到,女子就是肉麻,可是谁叫他们是朋友呢?看在赵州桥心情不好的份上,唐渡决定不计较这些小细节,心里默记下次一定要提醒赵州桥这种话对他这个朋友说说就好了,毕竟不是任何人都像他这样处变不惊的。
“因为淑妃?”既然不是因为自己,唐渡小小的舒了口气,转而问道,提起淑妃的名字时神色有几分冷然。同样的,既然他们是朋友了,他的朋友不是随随便便哪个人都能欺负的,除了他。
朋友之间不叫欺负,叫切磋。
“不是啦”提到母亲,赵州桥心情有些低落,说话也提不起劲,“不是别人的关系,是我自己,是我做的不够好,总是把事情想的太简单,害得别人担心。”赵州桥重重叹了口气,“我要是像母亲一样又冷静又聪明该多好,这样她一定会很开心的。”
唐渡仿佛被什么东西蛰了一下似的,浑身的刺都竖了起来,他生硬地打断赵州桥的畅想,“不好!一点都不好!”
赵州桥吃了一惊,连嘴边要说的话都忘记来了,认识唐渡这些日子以来她似乎从来没有看见过他的情绪有这样激烈的起伏。脸上每一块肌肉都崩得紧紧的,仿佛一碰就会开裂,他眼睛里的光亮似乎全部融化在黑夜里,激荡的情绪在漆黑的瞳孔里化作深不见底的漩涡。哪怕是平时她违背约定对他动手动脚的,他也只是象征性地崩着脸抗议,眼睛却始终是平静无澜的。
他是动了真情绪,赵州桥作出断定,而触动他的正是“母亲”这个词汇。周围的人常说赵州桥是个心大的,但到了唐渡这里她的敏锐度似乎成倍成倍的提高,她轻而易举地便捕捉到引起他情绪激烈波动的来源。也许她与这个孩子冥冥中真有某种缘分在。
唐渡也察觉到自己状态不对,抿成一条线的嘴唇嚅动了几下,似乎想着解释的说辞,赵州桥见状伸手摸摸了他的脑袋,一直到把他的揉到乱糟糟不能见人才意犹未尽似的住了手,端详了唐渡一番,笑嘻嘻道:“嘴真甜,我也是这样想的,我长得这么漂亮又有气质,可不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把我们家小五迷的都睁不开眼了是不是,来,给漂亮姐姐看看,小五脸红了没有?”
说着赵州桥真的凑过去一副仔细观察的样子,唐渡下意识伸出小胖手挡在脸前,赵州桥一边扒拉开唐渡的手,一边说:“小五不着急,我帮你挡住,咱挡结实了,谁也看不见我们小五脸红了。”
唐渡气得牙痒痒,却又无可奈何,毕竟赵州桥的脸比城墙还厚,区区眼刀不在话下。
这样一来先前积聚在两人之间的僵凝气氛各自消散了。
赵州桥深谙见好就收之道,两只手向上举起,做出一个投降的动作。唐渡带着几分戏谑的目光在触到眼前一抹亮色时募地顿住了,漆黑的瞳孔急剧收缩尖锐地仿佛一支藏在暗夜里的箭矢,直勾勾朝赵州桥前襟射去。
赵州桥顺着他视线的方向低头,一枚精致小巧的玉哨子安静地垂在衣襟上,散发着莹润光泽。
想来是她方才动作幅度太大,小哨子不小心滑了出来。赵州桥手绕到脖子后面解开链子,放在手心,递给唐渡,笑盈盈道:“怎么样,漂亮吧,这是我外公的遗物,我一直带在身边。”
与母亲相认后,赵州桥曾向母亲提及过小哨子的异常,她记得母亲接过哨子轻柔地抚摸着,目光里是赵州桥读不懂的复杂情绪,有怀念,有其他,然而最终这些情绪重新化作一汪静湖,像是不起眼的小水花噗通几下没了踪迹,波澜不惊,母亲亲手将玉哨子挂回她的脖子,细细为她整理衣襟,声音沉静而坚定,“好好留着它。”
赵州桥握紧手,哨体玉质的沁凉钻进手心,赵州桥看见自己倒映在母亲瞳孔中影子郑重地点了点头。
唐渡久久凝视着赵州桥手心的物件,目光怔怔,漆黑的瞳孔里各种情绪翻滚着最终凝为一抹复杂,苦心寻觅的东西就这样猝不及防出现在眼前,一触手就能够到,跨越五年的时光仿佛在那一瞬交合,唐渡的记忆再度被撕扯回那个惊心动魄的夜晚。
冲天的火光映红了半边天空,师父抱着师娘站在山崖之上,前方是乌泱泱呈遍野之势的同门弟子,身后是万丈悬崖。
血染红了他的白衣,空气中是挥之不去的血腥味,萦绕心头让人闷的喘不过气来。年少的唐渡尚无法理解为何昨日还悉心教导他的师父今日便沦为别人口中盗取师门秘宝的“叛徒”,但一种巨大的恐慌却像是乌云压上心头,沉甸甸,他紧紧抓住剑柄似乎这样就能汲取一些安全感。
耳畔是师祖师叔们苦口婆心的劝告,而师父只是淡然一笑,他的目光掠过眼前一张张或痛心或愤恨或讥笑的面庞,掠过唐渡恐慌的目光,望向遥远的虚空,太虚阁熊熊燃烧的火焰映红了他的瞳孔,最后又落回人群前这些熟悉亲昵的面庞上,唐渡听见师父的声音:“对不起,我要救她。”
那样的坚定,几乎一瞬间,唐渡就知晓了结果。
师父将长剑斜插入土,轻柔地将师娘放在地上,他席地而坐,亲昵地揽住师娘,让她的肩膀靠在他的胸前,师娘依旧双眸紧闭,苍白的脸上是久病不醒的虚弱沧桑,师父也不在意,为她拂开遮眼的碎发,轻轻在她额前烙下一吻,眸中是化不开的温柔。
“阿九,我会救你的。”
当师父从染血的衣襟中取出一方檀木盒子时,师祖用几乎嘶哑的声音无望地阻挠着,“成吾,住手!”
师父置若罔闻,他毫不留情拔出长剑,剑影一晃,檀木长盒四分五裂,一支通体洁白的玉笛落在掌心。师父将师娘环在身前,眸中划过一丝决绝,他缓缓持起玉笛,霎时间一段陌生而奇异的曲调仿佛化作有形灌进每个人耳中,胸前的跳跃仿佛也追随着这种节奏起伏,有些定力不足的弟子面上已然露出痴迷之色,手中长剑哐当落地尚不自知。
曲子的节奏越来越快,游荡在山间谷底的风似乎应声而来,以师父为中心汇聚,形成一个肉眼可见的漩涡。烈烈狂风吹着师父衣袂飘飘,墨发如舞,唐渡将长剑插入土中借此力量竭力稳住身体,另一只手挡在眼前,他艰难地迎着狂风睁开一道眼缝,视野所及,一道自上而下汇聚的旋风将师傅重重包裹,师父的身影渐不可见。
唐渡心中焦灼,他想张嘴呼唤师父的名字,嗓子里被灌满了风,发不出声音,霎时间,一道耀眼的白光自旋风中爆发,有那么一瞬间,周围的一切仿佛都静止了,风声停了,四下飘舞的落叶飞沙停了,同门弟子面上的表情似乎也凝固了,被旋风包裹的师父回首留给他一抹浅笑。
白光渐渐黯淡,耳畔又逐渐被呼啸的风声充斥,在唐渡失去意识的一瞬间,模模糊糊中他看到金光消散处师父所持的玉笛化作一枚通体洁白莹润的玉哨子。
一滴泪自眼角滑落,唐渡喃喃道:“师父……”
赵州桥慌了,手忙脚乱地把玉哨子塞进唐渡怀里,笨拙地拍打他的背以示安抚:“不逗你了,你看,给你。”赵州桥方才见唐渡半天没反应,以为他是看蒙了,便想逗弄他一下,手一缩做出不给他看的姿势,没成想娃太脆弱了,赵州桥余光里看见他一副泰山崩顶生无可恋的架势吓坏了。
处于回忆中不可自拔的唐渡被赵州桥一巴掌给拍醒了,低头,怀里静静躺着一枚玉哨,唐渡眼中的激动刚要汇聚,被上又是一记猛拍,唐渡向前趔趄,耳边赵州桥还毫无自觉的安慰他。
这个家伙,唐渡露出一抹无奈的笑,若非唐渡不是真正的小孩,就赵州桥这一巴掌一巴掌的拍下去,非得内伤不可。
若是换作从前,唐渡铁定会觉得赵州桥在故意戏弄她,当揭开偏见的面纱,这不过是一个女子略显笨拙的关怀而已,不熨帖却十足的真诚。
“我师父也有一个这样的哨子,小小的,很漂亮,我就见过一眼,在他离开的时候。”唐渡眸中的怀念与哀伤深深触动了赵州桥,她嘴唇张了又张,安慰的话不知从何说起,最终她选择握紧他有些冰凉的手,她握得很紧,五指相扣,似乎想要将自己的温暖传递给他。
我不懂安慰,但可以陪伴,直到你已厌倦。
☆、第二十章
唐渡闭目凝神,若有若无的气流一呼一吸间在他周身汇聚,互相缠绕交错,如游鱼浮水一个个跳跃进中间这副小小的身躯里。一股热流自丹田处喷涌而出,顺着经络流至全身,身体里每一个细胞都舒展开来,唐渡脊背微微上挺,额间渗出细汗。
良久,活跃的气流急促地蹿动,仿佛受到一个无形漩涡的吸引,涌向同一个方向,倏而归于平静。
唐渡缓缓睁开眼睛,漆黑的瞳孔仿佛白纸上洒下的两滴墨点,浓稠的化不开。唐渡再次闭上眼睛,复又睁开,墨点晕染,渐渐恢复了寻常的浅黑。越纯粹的墨瞳代表着越深厚的功力,目前他无法维持太久。习武之人五识异于常人,此番运功,五识或多或少恢复了几成,这些日子像普通人一样的五识对唐渡来说无异于是一种折磨。
抬头瞧了瞧天色,唐渡收回隐息符,准备回去,一串脚步声在耳边响起。唐渡神色一凝,耳尖微微一动,任由耳识放开,几人的交谈声传入耳中。
听着听着,他好看的眉头渐渐蹙起,本来漫不经心的神情蒙上一层阴沉的光泽。言语没有什么异常,不过是普通的寒暄道别,可是这几个人能凑到一起寒暄,还是这样偏僻的地方就显得意味深长了。
淑妃,董婕妤还有一名男子。
寒暄已经到了尾声,几人正准备分开,来不及多想,唐渡脚尖一点,身形就消失在原地,等他反应过来时,人已经离淑妃不过十米了。
他并不是一个好奇心旺盛的人,也没有兴趣窥探他人的隐私,淑妃和董婕妤的举动奇怪归奇怪,但不至于让他不加犹疑地跑过来。唐渡离开的脚步刚要踏出,脑海里闪过赵州桥泛红的眼眶,那家伙平日里和淑妃的亲昵不似作假,被欺负哭了也不肯说她一句不好,蠢的不得了。
算了,既然答应了做她的朋友,他就帮衬她一下好了,免得她傻兮兮的被骗了也不知道,她年纪小,怎么会知道女子人狠起来有多可怕呢?更何况她还与师父存在某种关联。
醺黄的天幕下,女子衣摆上绽开的大朵大朵牡丹花依旧难掩绚丽,似乎昭示着女子如牡丹般华贵的气质。而在唐渡看来,这位只有几面之缘的淑妃娘娘更像是一把包裹着丝绸外衣的宝剑,锋芒难掩,她眉眼之间流动的绝不是骄矜的上位者高高在上蔑视一切的气息而是属于强者的不卑不亢。
很像一个人。
侧面相对的淑妃突然转头直直看过来,平静如寒潭的眸子里释放着无形的威压,令人无所遁形,唐渡神情一凛,缓步走了出来,一大一小,远远相对,良久,淑妃似是考察完毕地微微动了动下颌,嘴角勾勒起一个浅浅的弧度,面色不冷不淡,道:“阿桥说你叫小五,撒谎可不是乖孩子该做的事,对吗,唐渡”风雨欲来,周遭的景物染上一层昏黄。
平地惊雷,唐渡浑身血液逆流,整个人僵直在原地。
“淑妃娘娘在吗?”赵州桥提着小食盒在芷萝殿前廊下转了一圈又一圈,终于忍不住问道。
得到否定的回答后赵州桥半是失望半是庆幸,失望的是没有办法当面与母亲和解。由于心里那点别扭的自尊作祟,她又不敢直接面对母亲的注视,对于躲过了这样可预料的尴尬,心里又有几分庆幸。
最后赵州桥怂怂地选择了迂回路线,她将手里的食盒交给廊下的小宫女,嘱咐她摆在显眼的地方,最好母亲一回来立刻能看见,自个儿揣着怦怦直跳的小心脏走了。
芷罗宫西偏殿,赵州桥放下手中的笔,长长舒了口气。淡黄色宣纸上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字,所有的箭头最终指向一个名字——文采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