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不进阶——非我的树
时间:2018-03-12 15:30:56

  袁将军即将携赫赫战功归来,锋芒难掩,此时若再传出与隐世大儒交好的消息,并无裨益。
  凭她对赵州桥表现出的百般庇护,这场中毒案只怕会被有心人借机利用,反过来成为袁家自导自演借功要挟的闹剧。故而她默许赵州桥与董婕妤的来往,借助董尚书向帝王表明了立场态度。
  这场中毒案,表面上看是宫中争宠积怨所使的招数,实际上却是有心人意在挑拨帝王与袁家关系。
  皇帝这个宝座若要坐稳尚需火候啊,淑妃唇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
  在即将与淑妃擦肩而过时,唐大儒顿住步子,浑浊而不失睿智的目光看过来,“袁将军可是即将还朝了?”
  得到淑妃肯定的回答后,他目光深远,望着廊下扑朔向远方的鸟儿,整个人裹在夕阳的余晖里,苍浑的声音似乎灌注了时间的力量,变得寥远缥缈,“行路万里终有归时。”
  淑妃顺着他的视线一同望向那落日余晖,铺染了暗色的霞光称的她神情明灭不定,“老先生的话,我会转告家父的。”芷罗宫的小家伙听不听得进去便是未知数了。
  连道三声好,唐大儒两手负于身后,步履沉稳走进那漫天霞光中,渐渐隐没了身姿。
 
☆、番外篇
 
  轰隆隆,响起一声雷,低沉绵长,赵成吾从书页里抬头看了眼天色,要下雨了。
  时间已临近傍晚,街道上只零散几个人,行路匆匆,半垂的夜幕下一家街角小店犹自亮着灯,暖黄的光晕铺散,犹如黑夜里一只萤火虫,微弱却不失温暖。
  小店门上挂着一块黑底烫金字的方匾,龙飞凤舞写着几个大字,笔势遒劲,颇有几分风骨。
  邻居们可不懂这些,在他们眼里,这只是一家卖些文房四宝的小店,装饰古典了些而已。古韵这种东西对于在车水马龙钢筋铁泥间讨生活的市井小民来说是久远到无法计算的老古董了,谁又说得清楚千年前的人们是否真如当今这些卖弄风雅的成功人士这般生活着
  说不清楚了。
  小店里,赵成吾摘了老花镜去看挂在墙上的钟表,时针指向七,他神情一顿,脸上的轻松惬意被一种奇异的紧张取代。他丢开手上的报纸,步履蹒跚地推开里侧一个小门,口里叫道:“阿九,该醒了,双双的比赛要开始了!”
  房间里传来衣物摩擦的窸窣声伴随着女子的着急的催促声和男子懊恼的自我反省。
  一番兵荒马乱后,夫妻俩安稳地坐在一张双人沙发上,满头银发的老太太腿上盖着一张毯子。两人正襟危坐,目光炯炯,电视机里传来主持人激情澎湃的解说声:
  “各位观众,这里是全国女子自由武术锦标赛的现场……”
  “是双双,快看!”妻子一手指着电视画面,另一只说激动地摇晃着丈夫的手臂,眼睛里泛着自豪的光。赵成吾轻声附和着妻子,目光却不自觉地从电视机移到妻子的脸上,微泄的是不自知的温柔与满足。
  比赛进行的几乎毫无悬念,双双以绝对优势一路凯歌,夺得冠军,身旁突然安静了下来,赵成吾偏头去看,不由失笑,妻子一双眼睛紧紧盯着屏幕,哭得忘我。
  一把年纪的人了,还是这么感性,说哭就哭。话虽如此,他还是熟练地掏出手帕,细致地为妻子擦去眼角的泪。抽噎声渐渐低弱,赵成吾收起手帕,见到的便是柔光下妻子紧阖的双目。
  心颤了一下,他颤抖着伸出手指,在感知到鼻尖均匀的气息后,才如释重负般吐出一口气。他轻柔地揽过妻子,一手扶在她背上,将妻子抱回房间,像是在抱个孩子。赵成吾年岁不小了,因着早年习武的缘故,身体还算硬朗,抱着小鸡似的妻子并不算吃力。
  将卧室的灯调暗,赵成吾坐在床侧凝视着妻子的睡颜,为她撩开遮住眉目的白发。
  妻子昏睡的时间一天比一天就了,这一次居然哭着哭着就睡了过去,早年的病症虽已治愈,终究是留下了病根,他真怕有一天……
  妻子似乎梦到什么有趣的事情,唇角扬起了愉悦的弧度,赵成吾心头的哀愁似乎被这一个小小的举动抹去。
  赵成吾缓缓抓住妻子的手,两个如枯枝老树泛着褶皱的手不分彼此,他想,总归不会丢下妻子一个人的,生与死又有什么关系呢,他们总会要在一处的。
  至于他们的女儿,双双,她已经长大了,成长为任何父母都会骄傲的存在,父母的离开只会是她刚刚启航的人生中一个悲痛但不至于沉沦的时刻。总有一天,她会与另一个人相遇,他们彼此欢喜,像她的父母决意共渡此生。
  他转而去想,人的一生多么短暂,他何其有幸能与他挚爱的阿九一同度过。见过她的青丝成瀑,见过她的白发如霜,无憾了。
  这偷来的时光,已弥足珍贵。
  赵成吾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冒出这样的想法,偷来的时光,不过他喜欢这个词。
  当发现自己置身于一团缥缈的奶白色雾气之中时,赵成吾知道自己是在梦里。飘荡的雾气,一闪而过的白色衣袂,断断续续听不分明的嬉笑言语,这样的梦境自他年轻时便时常出现。
  收回打量的目光,赵成吾席地而坐,等待无聊的梦境结束。
  然而这一次注定不同寻常。
  遮挡视线的白色雾气似蒙感召缓缓裂开一道缝隙,仿佛一扇徐徐开启的大门,所有潜伏的未知都在这一刻走向清明。
  雾气散开,呈现在眼前的是一座高耸至云霄的山峰,山峰之上一方匾额若隐若现。
  赵成吾怔怔,胸腔里激荡起一股异常的情绪,来势汹汹,狂烈跳动的心脏带动着全身的血液都为之沸腾。意念一动,眨眼间他人已在山峰之上,烫金匾额的三个大字清晰映入眼帘:太虚门。
  似是故人来。
  眼前的场景再度变幻,仿佛一帧帧独立而又连贯的电影画面,他是唯一的观众。
  赵成吾看见年轻时的他独自坐在枝桠上饮酒,妻子蜷缩在树下哭泣,秀美的面庞上泪痕纵横,赵成吾心里一揪,下意识挪动脚步。躲在花树上的少年似有所感,将酒壶随意一抛,翻身而下,惊得满树落花簌簌。红着眼眶的女子顺着眼前一方白帕缓缓抬头,少年闪烁着温柔的眸子望进了心里。
  见了你方知这世间有东西比酒还醉人。赵成吾恍然,这是他与妻子的初见。
  场景还在变幻,赵成吾看见了许多他本不该识得的人,但偏偏又是如此鲜活。他看见自己将众叛亲离饱受质疑的孩子带回宗门,为他取道名为唐渡,意为行舟渡难,恩怨两清。后来妻子生病了,药石无灵,他看见自己剑破禁地,夺了秘宝,大火滔天,再到凌霄峰上的无言对质。
  笛音响起,一层一层,如巨浪拍石,赵成吾捂着头的手剧烈的颤抖着,良久,他耸动肩膀的幅度减弱,抬头时已是泪流满面:“原来如此,偷来的时间……”
  以我半生记忆为祭,换得三十载厮守,值了。赵成吾抹掉脸上的清泪,目光坚毅中又带着释然。
  赵家的卧室里床头灯还亮着暖黄的光晕,两位白发发苍苍的老人相拥而眠。而卧室角落里一枚不起眼的玉哨子散发着柔和的光。
  当风尘仆仆的女儿推开家门看到的便是两个相拥的身影,已没了呼吸。金色的奖杯掉落脚边,无人问津。
 
☆、第二十三章
 
  铁栅门上的锁链发出哗啦的响动,看守的脚步声渐渐远去,赵州桥眼皮未掀直接转了个方向继续发呆:好无聊,什么时候能出去啊?
  鼻翼间传来淡淡的血腥味,赵州桥眉头一皱,视线扫到角落里的一团人影。
  牢房里光线很暗,赵州桥进来后径自找了个离满目阴郁的文采女最远的地方坐下,故而没有注意到牢房里还有第三个人。
  那人腹部朝下伏在潮湿的地上,身下没有任何铺底,凌乱成结的头发糊在背上,触目的鲜红自伤口处渗出,与囚衣上的褐红交缠。
  像个血人,了无生机的模样。
  赵州桥心头一颤,拖着半边发麻的腿挪到她身旁。
  靠得越近,心间的震颤越强烈,宛若流水侵蚀过的后背,深深浅浅的沟壑,血水挣扎着自这沟壑涌出,意欲制造更为猛烈的侵蚀。
  慢慢被侵蚀的是一个人生的气息。
  她颤抖着伸出双手,却不知从何下手,眼前的人脆弱的像个纸片
  赵州桥不知道眼前的女子犯了什么罪,灵魂深处那名为直觉的声音告诉她无谓的猜疑决不会是冷漠的理由。
  而她向来相信直觉。
  目光透过拴着重重铁链的牢门,落在不远处的狱卒身上,赵州桥嗷的一声惨叫:走水了!
  没一会一个狱卒晃晃荡荡走过来,面带戾气,还未站定手里的鞭子就明晃晃朝赵州桥面门甩来。
  疾利的风鼓动耳膜,正处于戒备状态的赵州桥抢在前面单手扯着鞭子,顺势一拽,围着狱卒脖子绕了一圈,将人禁锢在铁栅栏上。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狱卒脸上呆滞了一瞬,脖颈上的刺痛感传来,与痛觉一同到达大脑的还有惊恐与愤怒。
  握到手心时赵州桥才发觉不对,长鞭的末梢竟布满了细小的倒刺,扎进皮肉里,扯动着每一根神经在痛。事到临头,饶是赵州桥心里叫苦不迭,面上也只能摆出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
  狱卒的脸被铁栅栏挤成了三份,脸上的表情都扭曲起来,长鞭绕过他的后脖颈缠住,喉咙处则紧紧贴在铁栅栏上。
  还好,还好,若是整个脖子被缠住,就凭赵州桥方才用的力气,人只怕……
  她无意伤人性命。
  如此阴毒的鞭具,受点苦头活该!联想到刚刚径直挥向她毫不留情的长鞭,若是她未能挡住,整张脸算是毁了。
  赵州桥心里最后那点妇人之仁烟消云散。
  飞快说出自己想要的东西,赵州桥微微晃了晃握着长鞭的手,威胁之意十分明显。闻声赶过来的几个狱卒在一阵阵鬼哭狼嚎的催促中跑去找东西去了。
  运气不错,“人质”貌似还是个小头头。
  如愿拿到东西,为了安全起见,赵州桥压低了嗓音在他耳边说道:“知道我怎么进来的吗?上面应该打过招呼了吧?我可是谋害淑妃的嫌犯,皇上还等着拿我的人头给凯旋归来的袁大将军赔罪呢。你说我要是在牢里出了什么事,皇上的宣而未发的怒火该冲着谁好呢?”说完意味深长的拍了拍狱卒压出红痕的脸,才松开手。
  狱卒猩红着眼被扶走,果然没有立刻报复,至于以后,她待不了多久的。
  人影一消失,赵州桥平静的脸立刻现了原型,捂着流血的手呲牙咧嘴,耗了这么久,疼的要吐了。
  怪不得母亲惯常冷脸示人,这招还真挺好使,她就装了个皮毛,就把人唬住了。给自己喂了颗止血丸,又往地上还昏迷着的女子嘴里塞了颗,赵州桥喘了口气,脑子里慢噔噔想着。
  至于角落里低不可闻的冷哼,赵州桥才懒得搭理她,不踹她几脚就算便宜她了。
  整理好自己赵州桥才给地上的女子伤口上洒了点药粉,补喂了颗药丸。牢房里流血事件多,通常会备着点药丸防止犯人在招供之前死掉。这几个取药的狱卒还挺实在,一整瓶都拿来了,也许是怕晚了她发狂弄死人,真好糊弄。
  赵州桥并不怀疑药丸是假的,因为她有鉴别神器小哨子啊,什么妖魔鬼怪通通现原型。药丸居然一点手脚都没动,比如说换成穿肠烂肚的毒药之类的,赵州桥还觉得挺惊奇的。她在提要求时被缠住的狱卒冲同伴挤眉弄眼的小动作可是丝毫不差全落入她眼中了。
  可惜队友不配合,啧!
  赵州桥把牢房里的干草垛均匀的铺在地上,弄成一张床的形状,又把勒索来的毯子铺上去,试了试手感,很柔软。
  小心翼翼地把人挪到上面,赵州桥就打算回到原来的地方继续发呆。剩下的事情只有听天由命,说到底她并不是一个同情心泛滥的人,做这些更多是为了缓解她内心的恐慌。
  是的,赵州桥很恐慌,前所未有。
  这种感觉在她又一次被关进牢房是尚没有出现,那时她的心坦坦荡荡。她坚信自己没有做过的事情,任何人都栽赃不了。现在赵州桥却不确定了,浑身是血的犯人躺在阴冷潮湿的牢房里等死,她或许有罪,或许无罪,狱卒的长鞭不加分辨的挥起。
  当世界的法则变为弱肉强食,赵州桥的意识在抗拒,另一个声音却在告诉她,她所依赖的不正是那深居高位的淑妃母亲吗?
  失去了阳光的阴暗牢房,人性侧面的阴暗似乎也无所遁形。
  为一个陌生人做到这一步已是仁至义尽,赵州桥想,在她转身之际,一只手扯住她的衣角,虚弱的声音低声唤道:“赵采女。”
  熟悉的声音让赵州桥浑身的血液在一瞬凝固了,赵州桥僵硬着低头,正对上那双熟悉的眼眸。
  小秋。
  赵州桥飞快垂下眼帘,不敢直视那双一片血污中平静望着她的眼眸。四处漂移的视线在望向某处是又像是被烫到了一般,视线中揪着她衣角的那双干瘦如柴骨的手与记忆里微有薄茧却结实有力的样子大相径庭。灼热的温度炙烤着,赵州桥眼眶越来越干涩,苍白无血色的嘴唇微微颤抖着。小秋接下来的话彻底撕下赵州桥所有无力的伪装,她说:“您终于来救小秋了。”
  “对不起,对不起……”赵州桥双手抱头,神情是彻底袒露的挣扎与痛苦,已经止血的伤口崩裂开来,滚烫的血珠渗进鬓发顺着额头划过一道道长长的血痕,让她看起来极其狼狈无措。
  她一声声地道歉,心像是被抛进油锅里煎炸,她怎么能忘了呢,她怎么会忘了呢一双干枯的手抚上她的脊背,无力地搭在她的肩膀上,耳畔传来小秋无措又困惑的声音:“赵采女,您怎么了,别…”
  小秋的确不能理解赵州桥的愧疚,她们皆是投毒案的受害者,她在牢里时便想清楚了,她和赵采女都不过是被人利用的棋子。世道炎凉,相互倾轧,尤其实在后宫这种接近权力中心的地方,人心的争斗一刻都不曾停止。在她看来,有幸谋得出路的赵采女愿意拉扯她一把,已是难能可贵,令她感激不尽了。若说有悔,若说有恨,只怨老天爷不公平,没能让她投个好胎,只盼看在今生份上苦楚的份上,来生能让她平安喜乐一生。
  “我会带你出去的,一定!”赵州桥紧紧抓住小秋的手,感受着她微弱却不停歇跳动着的脉搏,若是律法不能给你我公道,就由权力来庇护。
  “呵!”低低的嘲讽声让赵州桥移开视线,角落里的文采女缓缓抬头,嘴角向一边高高勾起,眼中的癫狂一闪而过,她的嗓音阴冷滑腻,宛如一条毒舌缓缓爬上脊背,盘旋在脖颈间脆弱的青色血管,血红的信子滋滋作响,“今天,你们谁都走不了!”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