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平乐与嘉和两位公主,几乎是同时出嫁。可不同的是嘉和嫁了安国公府的次子,而平乐却是嫁去了遥远的宁武关,定国公裴家。
虽然从京都去宁武关路途遥远,娇生惯养的平乐一路上不习惯极了,可她心中却是高兴的,她的父皇终于看重了她一次。定国公裴家啊,威名赫赫,在邺国的百姓心中就是忠臣良将的代表,深受历代帝王们的信重,更是太后娘娘的母族。嘉和不过嫁了个没有才学本事的次子,谢安澜虽然嫁了辅国大将军,可也是出身卑贱之人。唯有她,她在亲事上赢过了她们所有人,当初她那么嫉妒她们,可如今呢,她们的夫君都比不上她嫁的裴远。
可嫁过去之后平乐才发现她的婚姻并不幸福,裴远并不因为她是公主就捧着她,而是仍然一心扑在战事上。裴远身为嫡子,每次打起仗来都冲在最前面,经常负伤,每个月能陪她的时间少的可怜。
就在她嫁过去的半年后,裴远在一次战争中中了流矢,伤重不治,就这么死了。人人都称赞他是大英雄,可平乐心中又气又怨,立马让人收拾行装,回到了京都,来回就是这么一年的光景,她却莫名其妙的成了寡妇,真是倒霉。
平乐带着一肚子委屈回了皇宫,端妃抱着她哭作一团,谁想到这么好的一门亲事,竟是这样的结尾。当天景和帝就召见了平乐,平乐还没来得及向她的父皇诉苦,就被景和帝的扔来的砚台砸中了额角,登时便倒在地上,血糊了满面,景和帝怒气冲冲的质问她:“我平日就是这样教导你的?你丈夫刚死,你第二日就收拾行装离开,你让你祖母怎么想?裴家怎么想?天下人怎么想?我们皇家对待忠臣就是这样的态度!”
平乐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哭喊着问道:“那父皇要我怎么做?要我在那鸟不拉屎的苦寒之地,守着他的牌位过一辈子吗!您为何这么对我,我是您的女儿啊!”
景和帝压抑着怒气:“因为你是我的女儿,所以我给了你一门这样荣耀的亲事,因为你是我的女儿,所以我没在半路上就赶你回去。裴远的死谁也没有想到,要怪就怪你自己命不好吧,裴家子弟从来都是战死沙场,裴家妇也从来没人改嫁,你不愿意回去,就在这宫中为裴远守着吧,但不能因为你是公主,就让你为所欲为,不能为了你一人让天下的忠臣百姓寒了心。平乐,你是公主,这都是你该承担的。”
平乐挣扎着起身哀求道:“父皇、父皇,我才不到双十年华,你不能这么对我。”
景和帝眼中闪过一丝不舍,让方连海亲自去扶住她,对她说:“平乐,富贵和尊荣,无论你要什么朕都给你,只有改嫁这一点我不能答应,是父皇对不起你。”说罢不再看她,只挥手让人带她出去,空荡的大殿中,已经不再年轻的帝王带着疲惫的神色坐在高高的龙椅上,终是一声哀叹。
平乐就此住回了承芳宫中,甚少出门,她怕看到别人怜悯的眼神。
今日她仍是穿的素淡,一身藕色的宫装,身上的首饰皆是白玉,平乐坐在镜前,看着自己的这身装扮,倒是真像个寡妇,不禁发出了冷笑,她掀起自己厚重的留海,盯着自己额头上那个半指长的狰狞疤痕,眼中神色越发冷厉,轻声道:“父皇,我如今这样,都是拜你所赐啊。”
此时一个小宫女进来禀报:“殿下,安嫔娘娘来了。”平乐眯了眯眼,冷声道:“知道了。”随即便换上了热络的笑容迎了出去。
平乐亲亲热热的搂住白蒹葭的胳膊:“可把您给盼来了,我这有些大红袍,说是贡品。我也尝不出好坏,喝也糟蹋了,立马就想到了您,谁不知您最是雅致,这好茶还是该给您这样懂的人来品。”
白蒹葭感激的红了眼眶,赶忙道:“多谢公主还想着我,在这宫中也只有您对我这么好了。”
平乐挥退众人,握住了白蒹葭的手:“白姐姐,没人时我可否这样叫你?说来你我年纪也差不多,我一见你就觉得投缘,好像我亲姐姐似的,要叫你娘娘实在有些别扭。”
白蒹葭如今就像是溺水的人,别人的一丁点好意都像是救命稻草,她必须牢牢抓住,连忙点头道:“当然可以,我也觉得公主很是亲近呢,以后私下你我就姐妹相称。”
平乐点头,神色间有些犹豫,压低声音道:“这些话我知道不该说,可我实在是心疼姐姐。虽说你与瑾嫔都是花一般的年纪,可她那样的破落户儿自然更会伏小做低,讨父皇欢心。姐姐你家世品貌都在她之上,难道就要这样憋屈的度过一生吗?”
白蒹葭见她处处为自己着想,又一想自己如今的处境,更是鼻头发酸:“哎,可我又能怎么办呢,如今已成定局。”
平乐挑眉:“姐姐为何只看眼前?父皇终究是年纪大了,而太子哥哥才是未来的帝王。姐姐难道不知道前唐的武帝吗?她不正因为押对了宝,才有了后来的煊赫。她可以,为何姐姐不行?”
白蒹葭一把捂住了她的嘴:“妹妹快噤声,这话可说不得。你怎么会这样说?”
平乐倒是毫不紧张:“姐姐别怕,这殿外守着的都是我的亲信,绝不会走漏风声。我这么说当然是知道姐姐在入宫前,对太子哥哥有意,不忍看你煎熬,才好心提醒的。姐姐可不要误会了。”
白蒹葭吓得不轻:“都是过去的事了,妹妹可千万要帮我保守秘密。如今再说什么都是枉然了,以后还是不要再提为好。”
平乐笑着点点头:“姐姐既然没这个意思,我当然不会再提,这茶可合你的口味?”
白蒹葭虽是明确的拒绝了这事,可平乐的话就像是一颗种子,埋在了她的心里。当夜,白蒹葭甚至梦到了年轻英俊的太子恪与她一度春宵。醒来时她又羞又恼,可又觉得隐隐有种快、感。于是每到寂寥的深夜,她都幻想着与太子恪的云雨,也幻想着自己引得父子成仇,得了年轻帝王的宠爱,在史书中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而不是老死宫中,一笔带过的安嫔。
半月之后,白蒹葭终于还是又去了承芳宫,神色紧张又带着希望:“妹妹上次说的事,你可有办法?”
平乐闻言勾起了嘴角。
☆、第五十五章
平乐见鱼儿果然上了钩,藏住嘴角的笑意,低声对白蒹葭说道:“过两日的中秋宴是最好的时机,到时姐姐听我安排就是。”白蒹葭此时还有些犹豫,又听平乐有些不好意思道:“只是、还希望姐姐日后飞黄腾达时,别忘了帮妹妹美言几句。父皇下的旨意谁也不能违抗,我也只能盼着,将来太子哥哥继位之后,能允了我再嫁一事。”
白蒹葭见她果然是有所企图,才愿意帮自己一把,心中反倒踏实了下来,如今的她可不会再相信,这天底下会有无缘无故的善意了。但她面上感激的笑意不变,一把握住了平乐的手道:“妹妹放心,真有那么一天,我定让你得偿所愿,决不食言。”
平乐亲自把白蒹葭送了出去,看她走远了才面带嘲讽对身后的婢女道:“呵,真不知白家怎么养出了这样的蠢货。”
安澜穿了件杏子黄的翠鸟纹广袖长裙,正倚在榻上吃一盏燕窝。如今她小腹已经微微隆起,脸颊也略丰盈了些,看着倒是比做姑娘时,更加的妩媚起来。酥酥立在一旁,见自家公主现在一心扑在吃喝上,好像半点都没发现驸马这些时日来的不对劲,以前恨不得黏在公主身上,现在可是越来越早出晚归,昨个儿更是天都蒙蒙亮了才回府来。酥酥是见惯了当初谢驸马的风流,想到公主如今怀着身孕,驸马爷......该不会是在外头有人了吧。
安澜把碗放在一旁的小几上,有些意犹未尽,自从害喜的那段时日过去,她就总是觉得饿,想了想又对酥酥道:“再让厨房下碗面来吧,还要上次放了酸笋那种。”
酥酥越想越觉得心往下沉,听了安澜的话,实在是忍不住说道:“哎哟,我的好公主,您快别惦记那面和酸笋了。您就没觉得驸马爷最近有些不对劲?”
安澜有些莫名:“哪里不对劲?”
“驸马爷现在见天儿的往外跑,昨天更是天快亮了才回来。照理这不是奴婢该说的话,可奴婢、奴婢实在是怕您有了身孕,反倒坏了夫妻间的情分。”酥酥跪在地上说道。
安澜见她这么紧张,倒是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坐起身,扶起了酥酥;“我还道你是因为什么呢,放心吧,他和我那父亲不一样,不是朝三暮四的性子。这几天是因为军中事忙才会如此。”
酥酥见公主心中有数,这才松了口气,脸上神色有些愧疚:“都是奴婢瞎猜忌,冤枉驸马爷了。奴婢这就去吩咐厨房......”
安澜笑道:“我知道你是好心,可面、哎,还是晚间再吃吧。”安澜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腰间,觉得这么贪嘴下去,孩子还没生出来,怕是自己就先胖成了球,愁眉苦脸的对酥酥道:“咱们去园子中逛逛吧,上次说的芍药可已经种上了?”
安澜自从有了身孕,就被长公主叮嘱了无数次,没事少出门。她不想惹得母亲担心,可在府中日子过得实在是无聊,除了嘉和、佟彤偶尔来找她说说话,白天都找不到事做。索性就开始收拾府中的园子,打算在亭子周围种上艳粉的芍药花。
主仆二人刚走到园子中,就见一个小丫头正在修剪一棵金桔,手倒是巧得很,只是她个子太矮,上边的地方够不到,自己踩着梯子就要上去,周围也没个人帮扶,看着摇摇晃晃,吓人的很。
安澜赶忙出声阻止;“小丫头,你快下来,这样摔着可怎么办?”
那小丫头才来不久,又是做些粗活的,根本不认识安澜,但她不笨,见安澜一身富贵打扮也知道定是这府中的主子。连忙从梯子上下来请安:“奴婢见过贵人。”
安澜从见她回头起,就愣住了。这小丫头不过十一二岁的模样,还未长成呢,细小伶仃的,可那眉眼间却是与自己有六七分相似。
安澜怕是自己看错了,对那小丫鬟说:“抬起头来,你叫什么名字?”
小丫头是穷苦人家出身,被买来后有嬷嬷□□过,说是不能抬头直视主子。她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听闻违反了规矩要挨板子,于是把这规矩记得牢牢的。此时听贵人要自己抬起头来,还问了她的名字,心中有些惧怕,以为是自己做错了什么,怯生生道:“我、奴婢叫四儿。”说罢抬起了脸。
这下连酥酥也惊呼出声;“这......”
安澜一颗心沉到了谷底,果然是她,曲四儿,上辈子李浔后宫中唯一的那个女人。
安澜对酥酥道:“叫王顺来见我。”刚想离开,见那小丫头还跪在地上,看样子是吓到了,还是开口对她说;“起来吧,以后没人帮你扶着时,不要自己上梯子。”
相处久了,王顺知道公主是个好性子,根本不像坊间传的什么嚣张跋扈,可今日得了召见,一进正厅就觉得空气中带着冷意,王顺心中一突,赶忙打起了精神向安澜问安。
安澜坐在圈椅上神色冷凝,也不与他绕圈子,直接问道:“那个叫四儿的丫鬟,是你买来的?”
四儿?王顺一时没想起是谁,记得额头直冒汗。
安澜提醒他道:“就是在园子中修剪花草的小丫头,年岁不大。”
王顺这才记起来了这号人,连忙答道:“是驸马爷带回来的,还有其他三个,都是这样年岁的小丫头,说是让她们在府中做活。奴才见她会修剪花草,就把她分在了园子里,可是这丫头冲撞了殿下?”其实不怪王顺没印象,他一个奴才,见了安澜哪敢抬头细看,曲四儿年纪有又还小,肤色也黑,他根本没想过两人像不像的事。
安澜听了他的回答,脸色更加难看:“她不曾冲撞我,没事了,你先下去吧。”
王顺躬身退了出去,这才抬起袖子擦了擦脑门上的汗,实在是想不明白公主为何生气。
到了晚间,安澜对着那酸笋面也觉得没有胃口,只就着小菜,喝了两口白粥,就叫人撤了下去,独自一人在房中发呆。
曲四儿如今还是个孩子呢,她倒是不觉得李浔对她能有什么心思。只是一想起来她上辈子是李浔名义上唯一的女人,安澜心中就难受的很。见天色擦黑李浔还没有回来,安澜又怀着身孕,格外敏感些,自己想着想着竟落了泪。
直到夜里,李浔才回了府。以往这个时辰安澜早就睡了,他沐浴之后,轻手轻脚的上了床,生怕扰醒了娇妻。但近来他事忙,与安澜相处的时间甚少,见安澜冲里侧躺着,他还是忍不住伸手圈住了她,凑到她的发间闻她清雅的香气,才觉得安心。
却听安澜忽然出声问他道:“听闻你买了四个小丫头?”
李浔一愣,抱住了她:“阿澜怎么还没睡?不是我买的,别人送的,不好推辞就先收下了。”
“是吗”寂静的夜里,安澜的声音毫无起伏,显得有些清冷。
李浔心中发慌,连忙把她转过来,面冲自己,想要解释。却借着窗外的月光看到了安澜脸上的泪痕,她就这样不吵不闹,只是红着眼落泪,漂亮的桃花眼都有些肿胀起来。
李浔的心揪着发疼,一边笨手笨脚的帮她擦眼泪,一边对她解释:“好阿澜,快别哭了。其实这几个丫头是陶玄朝送的,陶家怕是有谋、逆的心思,一直在拉拢我,陛下也察觉到了这点,交代我陪他们演下去,所以这几日我才会陪他们应酬。我保证绝没有其他的心思,是怕你怀着孕还要担忧,才没告诉你的。”
安澜听他这么一说,果真止住了眼泪,在心中想着,果然是端妃和陶家动了心思。问李浔道:“那陛下打算如何应对?陶玄朝是禁卫军副统领,要是他与端妃里应外合,发动宫变......”
李浔把她搂在怀中:“放心吧,陛下已经密调西山大营以防万一。禁卫军统领郝有道也是陛下的人,再说除了禁卫军,陶家并无兵马,全指望我呢。一切尽在陛下掌握之中。”
安澜看着他的朗目剑眉,忽然想起前世他穿着龙袍的样子。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阿浔,你想不想坐那个位置?”
李浔低头看她,神色间带着沉重:“你想做皇后?”
“不想。”安澜想也不想的摇头。
李浔松了口气:“那我要它做什么。”说着就要去吻安澜,却被安澜一把推开:“哼,这事还没完呢。小丫头里有个叫四儿的,你对她有没有什么特别?你就没觉得她很像我?”
李浔一脸的无奈:“那还是孩子呢,我可没那么禽兽。再说她就是长大了,我也不可能会动心。初见她时觉得像,细看就跟你不像了,气质眼神,都不一样,五官也比你的粗糙,吃过了珍馐,谁还想转头去吃白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