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叔宝感兴趣地望着司马淳,司马淳顿了一下,“他可能,是大齐的细作吧。”说完,莫名有些沮丧。
何叔宝也有些沉默了,这样的问题,他们不可能去深究。
毕竟,大梁已经亡了,不管中间的过程如何,这已经是事实。
何叔宝叹气道:“这便是玉华公主如此憎恨陛下的原因吧。”
司马淳想了下,确实如此,想想本是自己万分信任的亲爹,不想却是害自己婆家灭亡的凶手。小舅母除了恨正元帝外,也深恨着她自己吧。
“安乐姨母,估计也知道真相了,但她不想告诉我。不管她如今对宋安是何态度,听到这样的结果,也是会伤心的。”司马淳轻声说道。
何叔宝却说:“也许,安乐公主,她也是松了口气吧。”
是的,宋安这样的身份,安乐公主便不会左右为难了。
司马淳像是受了天大的打击,连外面的吃食都不能吸引她了,但又不愿意这样早便回将军府。便与何叔宝一直待在这间包间里,从窗口看外面街市上的摊贩与行人。
忽听得门外有人敲门,小二在门外说,隔壁有位郎君,请他们过去一叙。
司马淳与何叔宝对视一眼,何叔宝扫了守着的随从一眼,便点点头,与司马淳一道去了隔壁雅间。
房间里坐着一人,穿着身青色袍子,他回过头来,看向司马淳与何叔宝二人。
司马淳脸上习惯性带着的笑意便凝滞了,她不可置信地看向何叔宝,何叔宝也有些吃惊,但反应不像司马淳那样大,司马淳便摆出了面无表情的样子。问道:“你是宋安?”
那人点头称是。
“我听说你已经死了,为何会在这里出现?”司马淳不解。
宋安笑道:“今日在下便要离开洛阳,你们不用担心。”示意他们二人坐下,“在下此来洛阳,本便是出闹剧。”司马淳便疑惑地望向他。
宋安苦笑道:“在下身份限制,从来不敢与人真心相交。但此时既然身份已被说破,便不妨与你二人多说几句。”
司马淳不说话,安静地听宋安说。
宋安却先向司马淳拱手一礼,司马淳吓了一跳,连忙躲开,不想受他的礼,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说起来,以前在大梁,你也曾是我姨父,怎能向我行礼呢?”
宋安却说:“在下非向郡主行礼,而是向端宜公主行礼。她已不在世,便只好由郡主代为受礼了。”
“我阿娘?”司马淳不解。
“我母亲,是大梁人,曾受过端宜公主的恩惠,我时刻铭记于心,不敢或忘。”宋安又行一礼。
司马淳有些好笑:“你对我阿娘的恩惠铭记于心,却将我大梁出卖,你可真对得起你的恩人。”
宋安叹口气道:“各为其主,在下无话可说。”
“此次,要不是慎郡王与太子不和,我也不会被人弄来洛阳,暴露了我的身份。”
“要我来此地,自是想让穆白将军与安乐公主难堪的,能让他夫妻反目,自是更好了。”
“何其可笑的手段!”
“郡主,江湖朝堂,皆有凶险。此去江南,万望珍重!”
司马淳被宋安这一番话,说得有些莫名其妙。都被何叔宝带回了他们自己的雅间,还没有回过神来。
她问何叔宝:“他,为何与我讲这些。”
何叔宝叹叹气,给她递了一杯茶水,说:“他对你,没有恶意。”
司马淳抿了口水,点点头。
“之前慎郡王被训斥,便和这宋安来洛阳的事有关吧。”
“这样培养多年,大有作为的细作,却被人这般暴露身份,只是为了这般可笑的理由。”
“大齐,后继无人啊!”
司马淳听何叔宝感叹了几句,便说:“阿宝,我们明日便启程离开吧,我不想再待下去了。”
回到将军府中,司马淳便与安乐公主说了要离开的事。
安乐公主十分不舍:“为何这般匆忙?我以为,你还会再留上几日的。”
司马淳垂着头说:“之前便打算,等此间事了,我们便出发,如今事情已解决,我们便能放心离开了。”又拉着安乐公主的手,“姨母,在将军府这些日子,看到将军对你很好,我心里便很高兴。”
安乐公主笑着说:“叔宝也对你很好,我心里也很高兴。”话音一转,“你们尽早离开,也好。能回家,真好啊!”说着也感叹了一声。
安乐公主抚着司马淳的脸:“阿淳,以后,要学会自己照顾自己了。叔宝虽然对你好,但是,你也不可太过依赖于她。我们身为女子,虽说万事要靠男人,但是切不可过了底线。阿淳,记着姨母的话,活着,最重要。”
司马淳重重地点点头,眼圈一下便红了。
无论如何,安乐姨母对自己,是很好的。
此去一别,真的不知何日再见了。
☆、石桥1
司马淳与何叔宝一行人,可以说走得很是仓促,顾不上穆白将军的挽留,简单的辞行之后,便离开了洛阳城。
一行车队缓缓地出了城,司马淳还是有些恹恹的,歪靠着车壁,何叔宝便与她说:“我本来想着我们回南边能从河上走,到了船上,你也能松散些。但这已入了冬,水路恐不好走,只好委曲你一直坐马车了。”
司马淳也不在意,点了点头,说:“当初来长安,也是跟着晋王的兵马走的陆路,路上也还好,不像小时那般会头晕了。”
不过当初那一路,开始时,司马淳确是受了些罪的,虽有人照顾,但这么长久的长途跋涉,司马淳还真有些不习惯。
但所幸她身体底子很是不错,到得后半段,便已是适应了。
这一次南下,更是与当初北上的心情不同,状态自然会是更好。
何叔宝找着话头与司马淳聊了半日,却见司马淳的精神头还是有些不济,便倒了杯茶水与她吃,说:“你还在想着几位公主的事?”
司马淳闷声接过,半晌才答:“阿宝,你说,我是不是有些不祥啊?”
“胡说些什么?”何叔宝喝道,“你又没有害人,怎么这样说自己?”
司马淳没说话,心中却是想着,在前世时,自己虽不如此时这般自在,但也未听得姨母她们出些什么事啊,自己重活一世,什么忙都没帮上,却让她们那样难过,这不是自己带来的不祥么?
何叔宝缓了缓道:“其他人纵有些什么,也与你无关。几位公主所经历的事,都是她们自己的选择。何况,你还没有重要到能左右他人意愿的地步。”
司马淳看了看何叔宝,心里也是一叹,明白何叔宝的意思。
姨母她们都还拿她当小孩子呢,很多事都不愿告诉她,又何谈是自己给她们带来不祥呢!
何叔宝将车帘掀开了一点小缝,看了眼外面。
如今已入冬,寒风一点不停歇,外面的行人很少了,即便是官道上,连商队都很少看到。
何叔宝向外吩咐了一声,要加快行程,便又坐回车内与司马淳说:“阿淳,你自幼便没受过苦,便是大梁亡国,你到了长安,其实也没受过什么罪,哪里知道这世上的人,还有另一种活法呢?我已吩咐下去,车队过两日会绕道去陈家集,带你看一看不一样的世间。”
“不一样的世间?”司马淳被他的话带走了原先的思绪,只顾着问他陈家集的事,何叔宝却是故意卖关子,不愿意提前告诉她。
行路上也没啥美景可看,外面又冷,这两日,司马淳除了偶尔出来活动一下腿脚,便是缠着何叔宝问陈家集的事。
何叔定却依然笑而不答。
这一日,还未到每日的停车休息时间,马车便停了下来。
何叔宝让大队人马在此歇息,只带了几个随从,与司马淳乘一辆小车,又向东行去。
约莫又行了几里路,望见有一条曲折荡漾的长河,来到河边,便有何家的老家人指着河边倒伏的几块石头说:“郎君,便是此地了。”
何叔宝点点头,牵着司马淳的小车,下了车,踩着最大的一块石头说:“你看,这石头,原是此地的一座石桥,只是造的不甚好,经不得大水,年年都会被冲断,这桥便年年都要修一修。”
司马淳环顾四周,只见得这条长河在夕阳之下水波泛光,一眼看过去,除了那几块石头,也没瞧见桥梁之类的东西,难道这是已经被大水冲毁了?
司马淳看向何叔宝,不明所以。
何叔宝这下没卖关子了,从河堤上捡起个石子,向河面上扔过去,溅起圈圈涟漪。
何叔宝回过头对司马淳说:“阿淳,你应知道,天下营造之冠,是南何北冯。这何家便是我家了,而这冯家,你知道么?”
司马淳歪着头想了下,说:“我曾听闻,冯家不喜理朝廷中事,最爱修桥铺路。”
何叔宝点头:“修桥铺路,功德无量。”
司马淳觉得自己灵光一闪,便问何叔宝说:“莫非此地的石桥,便出自冯家之手?”
何叔宝笑着摇头道:“自古修桥便是功德,常有乡民凑钱,方便乡民来往。不一定修桥的,便是冯家。这里的石桥已被冲毁好些年了,百姓们上报官府,官府却迟迟拨不下钱来。”
司马淳说:“这等民生大事,不该优先处理么?”
何叔宝便道:“大齐之前虽已掌控江北多年,经济农作,也多有发展,但朝中的银钱,却不是想拨便能拨出钱来的。大齐之北,尚有北狄,当年江南还有大梁对峙,东面也有些弹丸小国,大齐当年实不像如今这般自在的。军/备/战/事,才是大齐的第一要务。如今虽说是已一统南北,但百废待兴,要做的事情太多了,这些修桥铺路的事,便不能面面俱到了。而此地石桥,曾经年年被毁,官府不出钱,乡民们便自己年年凑钱来修,多年下来,已支撑不起了。”
司马淳望向河对面,有些担忧:“河两边的百姓,往来太不方便了。”
何叔宝又说:“阿淳,你看,眼前的石桥被毁,还能留下当年的石头在这里,而我们行事,十年,二十年,一百年,两百年之后,又能留下些什么呢?倒还不如这些石桥了”
司马淳若有所思地望着这些石头,何叔宝说:“阿淳,端宜公主从来不屑于那些小道的,她想做的都是利国利民的大事,只是可惜,公主她寿元有限,不然,不然大梁也不会那般亡国。阿淳,虽然你做不了公主那样的大事,但是,你是公主的女儿,我希望,你不要仅仅只看到那些钻营的小道,那几位公主,并不是你的全部。”
司马淳有些似懂非懂,字面上的话,她是听明白了,可是她这小郡主,文不成,武不就的,她到底要看些什么,做些什么呢?她还没有完全明白。
何叔宝却是不多说了。
扶司马淳又上了车,沿着河道向上□□去。
也不知行了多远,便听得有些喧闹的声音。
司马淳下得车来,便见得一个大工棚,里面有些工匠在干活,河上已有了些桥梁的雏形,
“这里是?”司马淳问何叔宝。
何叔宝望着河对岸,说:“这里,便是此处新修的石桥。”
☆、石桥2
司马淳看向不远处的工棚,现今已是冬日,但河上还是有人在上工,不惧严寒。
口中便喃喃说道:“他们都是好人啊!”
何叔宝却是嗤笑一声:“好人这个称呼,要人如何说起呢?”说着便用手指指河上的工匠们,“在此地做工的,多数是此地民夫,他们来此上工,是有工钱的。”
听到何叔宝说到工钱,司马淳便觉得一噎,不再出声了。
何叔宝笑了笑说:“拿工钱又如何,他们以劳动换取钱财,这是理所应当的。民间若有大的工程,便如修桥铺路这些,便是需要官府先行核准的,一场工程下来,民间出力的民夫风里雨里,苦不堪言,给的工钱也是拖拖拉拉,准备的石料等物,也不尽如人意,匠人们也是无法,偏偏若是出了事,便是匠人们的责任。”
司马淳有些迟疑:“那他们……”
何叔宝继续说道:“你也看到了,这条河上,若是无桥,两边来往的百姓只能坐河上摆渡的木船,甚是不便。长此以往,此地便将要落寞了。长远看来,修桥必是好事。能为此事出力的,更是目光长远。”
说着,便看向正朝他们走来的一个工匠,停住了口,带着笑,先行一礼,说:“冯兄打扮,倒让我有些认不出来了。”
说完还与来人相视一笑。
何叔宝便与司马淳介绍此人来历。
此人正是营造冯家中人,冯恒,冯家是与何叔宝所在的何家在营造业界中,并驾齐驱的。
司马淳听着,便对冯恒颇有敬意。
冯恒听得这小娘子,便是与何叔宝传出婚训的淳宁郡主,便连忙行礼。
司马淳连声喊起,打量一下冯恒,见他穿着如工匠一般无二的短衣,心中有些好奇,听何叔宝的意思,这个冯恒,似是此间修桥的主事人,为何还与普通的民夫无二呢。
司马淳看了何叔宝一眼,何叔宝似是明白了她的意思,便向冯恒问道:“冯兄为何这般打扮?”
冯恒似是有些尴尬,笑了下,便说:“这样出入方便一些。”
何叔宝便不在问了。
冯恒将他们引到大棚旁边的一处小棚子,“这里说话方便些。”
冯恒觉着棚子里有些简陋,有些不好意思,但看何叔宝他们并不在意,自己也便不在意了,“叔宝此行南下,怎会到这里来?”
何叔宝笑着说:“冯兄躲在这种小地方,不特地过来,便见不着冯兄人了。难道冯兄想在此地待在一辈子么?”
司马淳不明白何叔宝说的话,冯恒却是摆了摆手,说道:“你别取笑我了。”
众人寒暄几句,何叔宝便带着司马淳返回他们马车驻扎的地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