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虽没见识过民间的夫妻,但小舅舅与舅母他们,那可是时刻都形影不离的。”
“那对姐弟,说是三房的庶出,可祖母一向对他们看得如同眼珠子一般。祖母那个人,可是一向最重身份规矩的,司马家向来便没有庶子,如何祖母会对这对姐弟那般好呢?”
“阿娘去世前,最后一次来这府里,我亲耳听见阿娘在房里发脾气,然后那对姐弟便逃出去了。”
“这些难道不值得怀疑么?”
何叔宝没想到司马淳如今的年纪也不大,但对此事却看得这般深。
司马淳的怀疑,虽没有直接的证明,但其中必然是有些蹊跷的。
可能事实并不像是司马淳所猜测的那样。
可是,何叔宝觉得,他早就看司马家的人不顺眼了,不如去深挖一挖,说不定,还会有意外的收获,何况,他对于此事,也实在很是好奇。
何叔宝看了司马淳一眼,也解了阿淳这个心病吧。
何叔宝出了院子,自去与随从们吩咐着。
晋王殿下派来的亲兵也还留在这府里。
但此事关系端宜公主夫家的私事,实在不好让他们多参与。
好在何叔宝自己带来的人,都是些得用的,很有一些便是建业本地人,打探小道消息,他们最是合适不过。
等何叔宝又回到司马淳正屋时,司马淳正捏着块红枣糕,准备塞嘴里去,见到何叔宝进来,便赶紧两口咽下。
何叔宝便笑斥了声:“你急什么!”
司马淳急着问他要如何查探,何叔宝不慌不忙地给打开房中的熏笼,拨了拨火,说:“如今天儿太冷了,咱们便留在建业过年吧,等出了正月,咱们便去益州吧。”
司马淳轻轻地“嗯”了一声。她的亲人,除了司马家这些人,其他的不是已经死了,便是在北边。
其实的宗亲之类的,她本来也不太熟。
如今又要查探司马家的事,以后便是留在建业,也无甚趣味了。
何叔宝歇了一会,便问司马淳:“之前你与我说的那些,你是何时想到了?”
司马淳顿了下,这可不能说实话了,难道她能说,她已经想了十多年了?她如今也不过十来岁,还未及笄呢!
司马淳便说:“这两年住在宫中,每天都无所事事,便胡思乱想。”
见何叔宝眉头有些皱,知晓他不喜自己在背后编排长辈的,“之前只是心中对当年事有些疑问,阿娘当年病重之时,也有说些胡话,但我也没听明白。这两日来了这府里,阿宝你看,他们实在是很怪啊。”
何叔宝点点头,自己犹在思索着。
司马淳便小声问他:“阿宝,你准备从何查起啊?”
何叔宝抬眼看她,笑了:“雁过留声,凡事只要做过,必会留有痕迹。端宜公主夫妻俩的私事,如今我们是无法查到了。但那对龙凤胎还在,可以从他们的生母查起。”
想了下,又说:“也别老龙凤胎、龙凤胎的叫他们了,他们也是有名有姓的。那姐姐名清,弟弟名澈。”
“哦,对,我才想起来,小时候,是有人喊他们清姐、澈哥的。”司马淳听何叔宝一说便想起来了。
何叔宝说:“这府里若是当年老封君还在时,我倒不好出手,可如今府里不过是一副空架子,若他们真是三房的孩子,府里的二娘子也未必是真心接纳他们,而那分出去的三房,本便门户不严,最容易让人打探消息了。”
司马淳听了,便满怀信心地等待何叔宝的消息了。
司马淳在府里拖了两日,再如何也得去给二伯母请个安了,虽说一开始便是这位二娘子先告病的。
这位二伯母高氏,也是大家出身,只是家世上不如司马氏罢了。
司马家如今这般没落,高氏的娘家便更不用提了。
在司马淳看来,这位二伯母是司马家难得的一位守礼之人。
老祖母去世,大伯父早逝,家里又分了家,可她们这一房,并没有住进祖母的和寿堂,也没有住进大伯父的仁恕堂,静怡堂嘛,想来她也是不会动的,二伯母他们依然住在原先的义诚堂里。
司马淳带着几个侍女仆妇,走进了二伯母的正屋。
二伯母高氏头上包着头巾,脸色有些白,看见司马淳进来了,便连连招手,却也不敢让她挨得太近,说是免得过了病气。
司马淳行了礼,早有侍女搬了张矮榻来,离了高氏有好几步,司马淳便依言坐了。
高氏有气无力地说:“郡主得以回南,家里很是高兴,重回故里,真是公主在天之灵的保佑啊!”
高氏说一句话,便要歇上好一会。
侍女们伺候她吐了口痰,高氏才接着说,“郡主这两日住得可好?唉,我早便吩咐下去,要早早地把屋子收拾了,谁知这些下人们可恨,这点事,都办不好。好在郡主仁善,不与我计较。”
司马淳含着笑,听高氏絮絮叨叨说了半日,好不容易停了,她便问道:“这两日,听说我那静怡堂,之前便有人住进去了,我这一来,倒是劳烦他们要搬家了。”
高氏一听,便惊得咳了好几声,这郡主与以前不一样啊!
郡主小的时候最是要面子,如何都不肯把话说破的,生怕人家笑她。
她以为,静怡堂的事,她不提,家里下人也不敢说,司马淳便绝不会主动向她相问的。
可眼下,这郡主怎么不一样了呢!
☆、司马5
高氏一个劲儿地在那咳嗽着,司马淳都在怀疑,这二伯母该不会把心肺都给咳出来了吧。
高氏好不容易缓过气来,一旁的嬷嬷又给她喂了口水,让她好好地缓上这口气。
司马淳也不催促,便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等着高氏恢复。
高氏眼神还向司马淳那瞟了一下,司马淳神色一直是淡淡的,眼神里也看不出她在想些什么。
高氏便莫名有些羞恼,一边就着嬷嬷的手喝水,一边想着该如何将这位郡主给打发回去。
还未待高氏开口,司马淳便轻柔地说:“二伯母有恙在身,我不便多加打扰,先谢过伯母关心,过两日再来给伯母请安吧。”
一句话便把高氏原先想好的话给噎了回去。
高氏一口气上不去,下不来,便又狠咳了几下。
缓过来后,高氏也顾不上与司马淳绕圈子了,好声好气地将她送出了门,才深深舒了口气。
一旁给高氏喂水的嬷嬷有心讨好,便说:“这郡主现如今还想在咱府里摆架子呢,也不看看天是甚颜色!”
高氏心中有气,一把将这嬷嬷凑过来的玉杯推开,厉声道:“闭嘴!郡主是何身份,岂容你放肆!”
说着便将头一歪,身旁自有两个嬷嬷将之前那嬷嬷给架了出去。
看高氏那声势,哪里像是身体有恙呢。
高氏的心腹张嬷嬷送了司马淳回来,便看见这场面,心知高氏的心情不佳,垂着手立在一边,不敢作声。
高氏朝那嬷嬷出了气,但到底也觉得伤了自己的面子,便唤来张嬷嬷:“阿张,你说这郡主,此来是何意啊?我看她……”看起来便很不好说话啊!
高氏没将心底的话说出来,但许是憋得久了,“母亲在世时,便把这些规矩坏了,端宜公主是何人,我们司马家只有巴着她的,哪有把她往外推的道理?偏母亲一心偏着小儿子,却不为我们这几房考虑!”
高氏这话一出,堂下众人都不敢言语,司马家虽早不如从前,但她们做下人的,哪敢说主家的闲话呢!
张嬷嬷觉得这样有些不像,便不提端宜公主,只说这淳宁郡主,她斟酌着说:“奴婢看这郡主,不像是没主意的人,说起话倒是轻轻柔柔的,但有时她那眼睛一瞪,奴婢便觉得她隐隐有些端宜公主的意思。”
高氏没接话,心里却在琢磨着,若说这说话宛转,这淳宁郡主便是再过十年,也未必及得上高氏;若说她直言相讽,这郡主也不过是小娘子赌气罢了。
其实这淳宁郡主手段真不算什么高明。
以前看的是大梁皇家和端宜公主这个实权公主的面子,如今,这郡主不过一介孤女而已,她在大齐朝中能有几分脸面?
可惜司马家外强中干,甚至都不如那些归顺新朝的大梁旧臣,自家又有何底气去与这郡主闹不和呢?
最为重要的是,凭什么以前母亲在时,自己不能做主,如今母亲不在了,自家还要被四叔的这些破事拖累!
不如,趁着郡主在此地,将这些全都揭到明面上来,也出了自己这多年来的郁气!
高氏只敢在心中想一想,却不敢当真做些什么。
唇亡齿寒的道理,她如何不懂呢!
高氏正左思右想着,忽听得院子里一阵喧闹,高氏心烦,便吩咐张嬷嬷出去好生训一训人。
张嬷嬷出去了一刻,便领了两个人进来。
十三四岁的小娘子与小郎君,长得一模一样,这正是司马府中那有名的龙凤胎姐弟,司马清与司马澈了。
两人的脸庞小小的,鼻子嘴巴也都小小的,显得一双眼睛格外的又大又亮,身材也纤细,一看便知正是江南长大的柔弱儿女。
只是这般容貌长在那小娘子脸上,倒是格外惹人怜爱。
可那小郎君却是一样的容颜,男生女相,一双凤眼往上一挑,便有阴柔过度了。
江南儿女虽柔弱,便是连儿郎们也有好些以瘦弱为美的。
但高氏实在对这样的容貌喜欢不起来,尤其是想到以前母亲在世时,这对姐弟拉着他们祖母撒娇的样子,高氏的牙都要被酸掉了。
高氏有些不待见这对姐弟,他们却是不自知。
还如以往祖母在世时一样,不等下人通报,便往高氏的院子闯。
张嬷嬷生怕高氏会迁怒自己,便连忙说:“清姐与澈哥要来见娘子,奴婢拦不住。”
那司马澈小郎君,不待高氏说话,便对着张嬷嬷喝道:“你这老货,我们姐弟来给伯母请安,你为何要拦我们?”
司马澈还要再说,高氏将手一摆,不太耐烦地说:“好了,澈哥,你来可是有事?”
司马澈便看了姐姐司马清一眼,司马清便柔柔地说:“我们这两日才从静怡堂中搬出来,住在后面,多有不便,想问问伯母,我们何时能再搬回去?”
高氏都要被她给气笑了,这才几日,便想又搬回去,眼下是何情势,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到,她是不知住进静怡堂的是何人么?
高氏便强忍着说:“淳宁郡主返乡,自然会多住些时日,我们司马家全府都要好好招待郡主的。”
司马澈一听便不依了:“那静怡堂可是祖母去世前,命我们搬进去的。她虽是郡主,但也得对祖母守孝道啊!祖母的话,她怎能不听!”
高氏揉着额头,看来这病不但没有减轻,反而有些沉重了。
司马澈还想再说,被姐姐一拉,便住了口。
司马清便哽咽地说:“我们姐弟并不是要对郡主不敬,只是祖母的遗命,我们不得不遵。可怜我们,从小便只有祖母看顾,我们姐弟只愿在这府里多住几年,为祖母祈福。”
高氏用手遮着眼,不露痕迹地翻着白眼。
司马清却不觉,还在那里诉说,“祖母对我们姐弟那样好,我们无以为报,唯有老实地听她老人家的话罢了,方能告慰她老人家在天之灵。阿爹也很喜欢静怡堂的,他以后回府时,住不了静怡堂,我们做儿女的,也于心不忍!”
高氏摊摊手说:“如今不是我让你们搬,是郡主回来了,她住回静怡堂是天经地义的,你们想搬回去,便去求郡主吧。我这做伯母的也无能为力。”
司马清便点点头,说:“我们正有此意,只是想着郡主才到府里,便让她搬来搬去地不太好,想着再过个两三日,便去求一求郡主。想来郡主看在我们姐弟孝顺祖母的份上,不会为难我们的。何况她为姐姐,对弟妹友爱,才是兴家之道啊!”
高氏笑出了声,叹了一声:“也罢,既然你们已拿定了主意,便这样做吧。郡主仁善,必不会为难你们。”
一对蠢货!
想不到母亲精明一世,临老却糊涂了。
宠着这么一对不知所谓的姐弟,却不教他们处世之道,只知一味地骄纵。
却不想想,司马家的大树,他们连枯枝都没巴上呢,还一心想与郡主比肩!
愚蠢至极!
高氏好不容易将这对龙凤胎姐弟送走,病情便真的有些反复了。
她喝着苦汤药,心中想着,府里也是要好好地整肃一番了。
以后便是他们二房一家子关起门来过日子,再也不用牵扯进四叔和公主之间的事了!
☆、司马6
高氏放下药碗,看看院子里已是暗了下来,便问:“郎君可回府了?”
一旁的张嬷嬷便躬身回道:“郎君打发了小阿青回来说,下了学要去贺七郎家饮宴。”
高氏皱着眉,用手拍着自己的心口,好一会子才叹口气说:“叫人准备醒酒汤吧。”
又想了想,“贺家的九娘子是哪天做亲?”
张嬷嬷回说是下个月十九,高氏点点头,眼神里却还是有些不屑的。
高氏的祖上是从北边一个小镇子迁过来的,虽在南边这里待了好几代了,但祖传的规矩,是不兴腊月嫁女的,只是旁人也不理会她家的这个规矩,她便不好提了。
高氏唇角微微上扬,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当初端宜公主下嫁他们司马府,不正是腊月嘛,这不,果然夫妻间便不和睦吧。
高氏吩咐道:“细心准备一份礼,郎君那天该是去贺家吃酒的。”
府里的二老爷与人在建业郊外办了所书院,临着条河,景色倒还不错,离城也不太远,二老爷醉心教学,一心想把这书院办得有声有色。
高氏叹息着,郎君并不是当世大儒,先生们也都是些不涉经济的书生,这书院没有足够的靠山,如何能成事?
后院还有那两个仗着老太太宠爱的小祖宗,自己的几个孩子又只会张嘴要吃要穿,眼看着家里的银钱花花的撒出去,却没有什么进项回来,高氏的心都要痛了。
高氏摇了摇头,又狠狠地拍了拍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