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叔宝扶着司马淳上了车,见司马淳与他打听冯恒此人,便也坐上马车,与她说道:“营造冯家,向来天下修桥铺路等事,多是找的他家子弟。将来洛阳城宫室的重建,也定然少不了他家。冯恒出自冯氏嫡系一脉,自出道以来,都是主持的大工事,像这样小地方修个桥,能请到他来主事,也实在是怪事了。”
听得何叔宝这样一说,司马淳也有些好奇起来,连连追问。
何叔宝便也不卖关子,说:“冯恒得罪了贵人,恐怕给家族惹祸,便到了这种小地方做主事。人家卖他家面子,见他做这行善的好人,自然也不好太过难为他了。”
司马淳问道:“我看那冯恒,也不像是个会惹事的人啊,怎会得罪贵人呢?”
何叔宝看向马车行进的前方,遥想了一番,先自撑不住,笑了出来,司马淳便逼着他赶紧说,何叔宝便说:“他得罪了晋王。”
“啊!”司马淳没想到是这样,有些不信,“晋王十分宽宏,这冯恒到底是做了何事,会惹到晋王?”
何叔宝便呵呵笑了起来,不是司马淳使劲掐着他的胳膊,他都停不下来,说:“他看上了晋王府中的侍妾。”
见司马淳停下了手,睁大了眼睛望着自己,又改口说道:“应该说是晋王府中的侍妾看上了他。”
这简直是一记惊雷砸向了司马淳。这,这,这要从何说起啊。
若说是冯恒看上了人家的侍妾,司马淳虽说觉得不太好,便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司马淳虽一向很少出门,但也知这世上,妾通买卖,有些人家还拿自家的妾送给上官呢,这不是何奇事。
如果这冯恒是因爱上了美色,而得罪了晋王,司马淳也是能够理解的,还隐隐有些可怜晋王府里的那个侍妾呢。
可如今却是那侍妾自己看上了冯恒,这可就,唉,司马淳自己是更加同情那个侍妾了。
这红杏出墙之事,别说是晋王了,便是普通人家,这便是犯了大错了,还不知那娘子会受什么样的惩罚呢。
司马淳想得出了神,她想起了自己阿娘,贵为端宜公主,在朝中手掌实权,向来说一不二,可还不是常常会为了司马府中人低沉个几日。
直到司马府中的老封君去世,阿娘才彻底对司马府撒手不管了。
司马淳自己虽是姓司马,但她还未出生,阿爹便不在了,从小长在公主府,后来住宫中,与司马家中人根本没什么感情。
可她阿娘,还不是因为孝道,对司马府可谓是予取予求。
唉,这还是实权的公主呢,阿娘太不容易了。
司马淳正自想着,不防何叔宝给她的额头又弹了一记,才回过神来。
何叔宝解释道:“据我所知,那位娘子并不是晋王的侍妾,只是被好事之人冠之以名而已,她只是在晋王府中做个小小侍女。冯恒因拜访晋王,是那位娘子为他端茶,席间见冯恒谈吐有礼,言之有物,便心生爱慕。冯恒离去之时,那位娘子便随之私自逃走了。只是一介逃奴,偏有好事之人,编出个桃色事件来,幸好晋王殿下之后便是征南蛮,没功夫计较,不然,又是一桩大事。”
司马淳便问道:“既是这般,那也与冯恒无关啊,为何,他还要躲到这里来?”
何叔宝摇着头说:“世间流言,向来害人。那位娘子多情,冯恒却不敢回应,生怕惹怒了晋王。便躲到这样的小地方,不熟的人也找不到他。”
司马淳听他这样说,原先对冯恒的好印象渐渐没有了,还有些不满道:“这冯恒怎如此不当用。那娘子如此深情,他怎能辜负?”
何叔宝哂笑一下:“难道因她的深情,冯恒便一定要接受她么?”
司马淳一时说不出话来,何叔宝便温声说:“冯恒躲到此地,便是明白的拒绝,那娘子便不该咄咄逼人。”
司马淳想了下,也觉有些道理,但她终究是有些同情那位娘子的,都抛开了名声,却得不到爱慕之人的回应,真是太惨了。
“冯恒能立志在此地扎根修桥,便是个心志坚定之人。这里的前任主事抛下此桥工事,一走了之,是冯恒担下了这个责任。于私德上来说,怎能因为一些流言,便来逼迫于他呢?”
司马淳左思右想,也不好再说冯恒不对了。
便叹了一句:“唉,他们这是有缘无分了。”
何叔宝笑笑,却没再说话。
马车一行回转到大道上,何叔宝方才与司马淳又说起此事,又与她感叹一番:“阿淳,你那些公主姨母舅母们,虽对你很好,但她们想的更多的,却是如何让自己过得更好,也更执着于一己之私。我希望,阿淳以后,不要成为这样的人。”
司马淳望了他半刻,轻轻地点点头。
马车还在前行,再行不远,便可上船,到江南了。
司马淳撩开车帘,望着天边的雾色,江南,我终于又回来了。
☆、司马1
在司马淳的急切之下,他们这一行终于来到了建业城外。
司马淳撩起帘子,好奇地看着外面,小声说:“我还没有好好地看过这座城呢?”
何叔宝倚着车壁,将身上的大氅捂紧了些,笑着说:“每座城,都大同小异。我倒是觉得,没什么太大区别?”
司马淳看了何叔宝一眼,见他还在拉着身上的大氅,并没有看她,便又向外面瞧了一眼,说:“我从小便生活在这座城中,便觉得建业城到底与其他的城镇不一样。我认识的人,我的亲人,都曾住在这里。便是阿宝你,不也一样从小生活在这里么?”
何叔宝以手握拳,捂着嘴咳了一声:“你忘啦,我的家乡是在益州呢!”
司马淳恍然大悟,轻轻锤着自己的脑袋,说:“呀,对哦,我一时没想起来,何祖母便住在益州呢?”
嘴中虽这样说,心里却是想着,阿宝也是生在建业的,益州应该都没去过几次吧,为何此时对建业不太看得上呢?
司马淳只是随心一想,便抛在一边了,她凑近何叔宝问:“咱们进城后住哪啊?”
自己掰着手指数着,“宫里是住不得的,不知我娘的公主府可能住呢?唉,还是别住那里了,免得,嗯,麻烦。”
何叔宝见司马淳如此懂事,倒有些心疼她了。
放在从前,自是阿淳想住哪里便住哪里,哪里会和如今一般,连个住处,都要左右权衡。
一边又有些欣喜,懂得权衡,不再如幼时那般骄纵,到底也是桩好事。
何叔宝伸出手,点了点司马淳正掰着的手指,轻声说:“你不用想这些,我都已经安排好了。”
说着也掀开车帘看了看,“咱们进城之后,便去司马府。”
“啊!”司马淳的动作马上便停下了,有些吃惊,又有些不太情愿,“司马家啊?能别去么?”
司马淳觉得,那里面的人,都很陌生啊,她都认不全,以前便没在一块生活过,现在她成了这么一个情况,还跑过去住,很丢人呐!
司马淳心里这般想着,手便将脸都捂住了。
何叔宝拉着司马淳的手,使劲掰下来,笑着说:“你这是害怕了?”
司马淳不服:“我怕什么!我只是,只是觉得和他们不熟,不想麻烦人家。”
越说到后面,声音越低,头也快垂到臂弯了。
何叔宝有些好笑,更有些生气,堂堂一个淳宁郡主,不管当今陛下是哪位,阿淳的身份既已被承认,便不容旁人置喙!连自己家都不能住,真当阿淳好欺负了!
何叔宝有些气司马淳的退缩,伸手想弹她的额头,不想司马淳十分敏觉,一个抬手,便将何叔宝伸出的手给握住了。
司马淳笑嘻嘻地说:“这回没打着吧。”又拉着何叔宝的手摇了摇,“我想好了,有阿宝陪着我,我什么都不怕!”
何叔宝收回手,在司马淳的笑意吟吟之下,还是弹了她的额头一记。
看着司马淳抱着头故作疼痛,便笑着说:“这样才对!你是朝廷认可的郡主,该是他们敬你,你不用担心。”
司马淳点点头,突地想起了阿娘,便有些兴致缺缺地说:“阿娘,不喜欢去那里。”
“嗯,我知道。”何叔宝点点头。
司马淳抬头看了何叔宝一眼,心里有些闷气,却无从发泄。
司马!司马!阿娘不愿提起,也不屑提起。
但她从来便知晓,司马欠她一个阿爹!
这些事旁人如何知晓呢?
唉,真住进了司马府,提起了旧事,想来,阿宝又要头疼了吧。
何叔宝往外吩咐一声,马车便按他的原计划向城内的西北方行去,司马府正是在那一头。
晋王交给何叔宝的一队亲兵,还有何叔宝自带的何家的下人,这一班人马,看上去极是威风。
建业城中百姓虽看惯了富贵的,也不禁在街边议论起来。
“听说,这便是淳宁郡主回来了!“
“是么,在哪?”
“中间那最大的一辆马车上,应该便是郡主了。”
“唉,郡主也是可怜,这可不是郡主的仪仗啊!”
“别说了,能活着回到家乡,算是命大了。”
何叔宝将司马淳掀开的车帘一角扯住,不让司马淳再看外面,安慰她说:“别听他们瞎说!”
司马淳转头看向何叔宝,有些莫名:“没有啊!我觉得他们说得很对啊!我能回到家乡,这便很好了。”
车队有条不紊地驶向司马府,停在“司马府”这块大匾之下。
府门却是大门紧闭,何叔宝听到随从的回报,皱着眉,一边想着如何安慰司马淳,一边要吩咐人去拍门。
还不待随从动作,司马府中门大开,两队仆妇下人鱼贯而出,齐声向司马淳行礼,为首的是府里的管事与一个得脸的老妈妈。
何叔宝不满先前的府门不开,也不理人,便要吩咐直接将车驶进府中。
司马淳将他一拉,轻声说:“他们到底是我的长辈,待会,还是给他们留点脸面吧。”
何叔宝叹了一口气,便让人将车从旁边的车道,驶进了司马府的前厅。
出门迎接的吴管事与张妈妈很是客气,连连告罪。
直说府里当家的二娘子,现下正生了病,府中人手不够,这才怠慢了郡主。
张妈妈急切地扶了司马淳踏出马车,司马淳瞟了这位满脸笑容、十分和善的张妈妈一眼,便温温柔柔地说:“二伯母病了?那我得要先去探望二伯母了,也好向伯母请安。”
张妈妈一顿,吴管事不作声,垂着手立在一边。
张妈妈便张着笑脸说:“娘子她是怕过了病气给郡主,让郡主不用见礼了。娘子早便吩咐下奴,将和寿堂收拾出来。郡主一路劳累,请先至和寿堂歇息吧。”
司马淳正向前走了几步,闻听张妈妈此言,便扭头道:“和寿堂?这不是祖母的住处么?我一个小辈,怎可住长辈的屋子?”
还与后面离着不远的何叔宝对视一眼,“以前阿娘来时,住的静怡堂,便不错,我便住那里吧。”
说着抬脚便走。
张妈妈下意识地抬手去拦她,司马淳斜她一眼:“怎地?静怡堂,我住不得?”
一边的吴管事便悄悄将张妈妈拉了拉,张妈妈才反应过来,连说不敢。
司马淳便要张妈妈在前带路。
张妈妈面色十分苦恼,走了几步,又说:“郡主恕罪,是下奴考虑不周,静怡堂一直无人居住,里面只有几个洒扫的小丫头,各种陈设都不齐备,还请郡主宽限些个日子,好让下奴着人收拾好了,郡主再搬过去吧。
”司马淳心中嗤笑着,连阿娘住的屋子都不给她留了。
众仆妇们齐齐告罪,司马淳如今也不是个不讲理之人,便勉强同意去了和寿堂。
司马淳只叫人将和寿堂的后院开了,正堂不用打开。
下人们将行李抬进来,何叔宝瞅了个空,悄声与司马淳说:“叫人去看了,静怡堂,之前有人住着,现在正悄悄地搬呢!”
司马淳听了便手心一紧,何叔宝连忙去掰她的手,原来司马淳将手握地紧紧地,指甲都快陷进手心了。
何叔宝有些不满:“早与你说了,到了这里,不用怕,你如何……”
司马淳听着何叔宝的唠叨,心神却是飞向了司马府中另一边的静怡堂了。
不,阿宝,我不是怕他们,我是怕……
☆、司马2
司马淳还很小的时候,她的阿爹司马巡便去世了。
据说死法很是离奇,具体怎个离奇法,司马淳也不知道。
只记得她的公主阿娘发作了好些公主府的下人,连带着司马府的下人们也被清算了好些。
这些事,司马淳知晓的并不多,她当时不过是一个小玉团子,成天在公主府里想着法儿地撒欢。
或是到皇宫中玩耍,那里有几个小姨母,年纪比司马淳也大不了多少,还有何叔宝这个病秧子,宫里的小舅舅尚未成亲,玩心甚重。
在当年的司马淳想来,皇宫里可比公主府好玩多了。
阿娘整天都板着脸,虽然从不对司马淳发火,可司马淳却不敢与阿娘玩在一处。
阿爹去世后,公主阿娘便说司马淳喜欢住在宫里,便把她送到宫中去长住了。
真要说起来,司马淳的阿爹没去世时,她也很少见到她阿爹的,除了公主阿娘房中的那幅画像。
司马府,司马淳也不太喜欢。
她只记得每次来司马府之前,阿娘的心情都会不好。
即使是司马淳,也不敢随便去惹阿娘。
到了司马府,府里的人,司马淳也不太喜欢。
这倒不是说司马家的人对司马淳不好。
正相反,司马淳的阿娘可是大名鼎鼎的端宜公主,司马淳一出生便是淳宁郡主,司马家的人都是巴巴地要讨好她的。
可是司马淳却还是不喜欢司马家其他的小孩子,尤其是三伯父家那对庶出的龙凤姐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