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其之二十 暗卫
过了几日,文容媛收到了言时的回信,是文宣楚代他转交。
对此,文容媛蹙起眉表示:“为什么是你?”
“怎么,你跟他什么时候要好到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了?”文宣楚抱着他养的黑猫,状似不甚在意地挑了挑眉。
“……没有,长兄想太多了。”
她摇摇头,接过信往一旁踱了几步才拆开。
然而,文宣楚趁着文容媛低头拆信的空档,跟着凑了过来,低声在她耳畔道:“任凭差遣。”
“啊?”她先是一惊,而后迅速地会意了过来,“你看过了?”
“看过了。”他面色一凛,认真地问道,“所以,要差遣什么?”
“你,你就不能当作我们只是在——”
呃,调情?
“你不是这种人。”文宣楚眨了眨眼,重复道,“嗯……应该不是。”
“……”
“但阿时更不可能是。”文宣楚平静地望向她,招了招手,“所以,不管你们搅入了什么计划,都跟为兄说吧。”
见兄长表情凝重,全然不似平常吊儿郎当的模样,文容媛只得对他吐露实情。
她说得很慢,文宣楚亦听得认真,没有出言发表意见。待文容媛将前因后果彻底解释完,却只见兄长面上已漾起浅淡的微笑。
“怎么?”
“所以,阿嫣是觉得东林王比太子更适合当皇帝么?”
“不,我觉得——”
秦衷太适合了。
他将天家无情这四个字演绎得淋漓尽致。
“比起太子殿下,阿嫣宁愿是东林王”。
良久,文容媛才讷讷道。
陛下的其他皇子里头,东海王已表明了自己就只是打仗的料,东离王是个病秧子,余下的都只是不到十岁的孩童,卫帝实在没有太多选择。
“我亦是与你持同样的看法。”文宣楚叹了口气,揉揉她的发感慨道,“即使琮表兄与太子殿下交好,我依旧是……看不惯他。”
好好的怎么又提秦琮了?文容媛撇了撇嘴角。
“但是这江山,太子殿下是继承定了。”
他见妹妹一脸不高兴,只接着上头的话分析道:“纵观朝中几个有影响力的士族,许氏、姜氏扶保太子;朱家、吴家支持东林王,言家作壁上观。乍看之下势均力敌,但是……”
“咱们那些叔伯宗亲自然是认定陛下亲立的太子。”她接续了他未尽之言。
“是啊,东林王能仰仗的仅有陛下宠爱,可再多的宠爱也都比不过沈皇后养子的身份。”
语尽,文宣楚敛下眼眸,沉默良久。
他们自是晓得帝后感情深厚。卫帝亦不止一次向重臣们说过,除非沈皇后先他而去,要不大卫将来的继承人一定会是她的孩子。
“……听长兄这么一说,东林王根本就如俎上鱼肉嘛?”
秦裴感觉就是没什么心眼的人。而他身边的家伙……文容媛思考了一会,总觉得亦是没半个斗得过秦衷。
“未必吧。”文宣楚笑着摇摇手,“既是交代你不必烦恼旁的事情,他们应是自有计策,阿嫣也别费心了。左右东林表兄往日待咱们不薄,出手相救亦是情理之中。”
“嗯。”她应道。
文宣楚蹲下.身松开手,黑猫一溜烟地跑了。
“我先走啦。”说着,文宣楚又从衣袋内取出一个小布包,对她道,“对了,二舅已经到洛城了,他托我转交这个给你,说是秋祭之后再一块见面。”
二舅……
文容媛应了声心事重重的“哦”,待得见不着他的背影,才倚着廊上栏杆坐下,有些悲伤地抿起唇。
似是能感应到她不佳的心情,黑猫不知从那个角落窜了出来跳到文容媛的腿上,翻了个身在她腿上撒娇了起来。
文容媛揉揉它的头,顺着她抚过的黑色短毛,小家伙发出了舒服的呼噜声。
还有一旬便是秋祭了。
文容媛解开了布包,里头毫不意外地是她爱吃的芙蓉酥。
她已是第二次收到这份礼,但二舅对她许下的这个约定,终究是没能履行。
他在秋祭后进宫与舅父饮酒一叙,却再也没能出来。
此案最终并没有水落石出,众人对此讳莫如深,史官工笔也只有“齐王薨于洛城宫中”寥寥几个字。
有太子妃和小李子的前车之鉴,她很直觉地认为,二舅的突然死亡,亦很可能和太子殿下有所关连。
或许是与宁王交好的齐王知道了什么吧?
连自己的结发之妻、忠心耿耿的近侍都能下得去手的人,又怎么会顾及亲戚呢?
文容媛思索了片刻,最终站起身,转头去了叔父府里的暗室一趟。
…
她的叔父正为国戍守着边疆,举家迁到了雍凉边境之地,他们在洛城的镇北将军府就像个驿馆,偶尔回来才有人入住。
明明月前才归来过一回,可叔父一离开,府邸中立时又平添上几分寂寥。
盛夏的午后燥热而嘈杂,夏蝉于枝头叫得响亮,隔着几道墙,还能依稀听见几位稚童嬉笑打闹的声响。
暗室外边的砖瓦残破不堪,灰尘自是不说,角落还生了些蜘蛛网。把守的侍卫垂首站着,文容媛喊了他好几声才反应过来,似是在发愣。
“小娘子。”他连忙行礼。
文容媛将自己贴身带着的玉佩递给侍卫一瞧,后者很快地开了门让她进去。
本以为里边应亦是一片破败的光景,却是出乎意料地窗明几净,青石地板上纤尘不染。顺着坡度平缓的长廊行了一刻,文容媛在一扇木门前停了下来,叩了几下后便站在旁边等待。
不一会儿,门开了,是个比她高出半个头的红衣男子,眉眼精致如画。
“小娘子?”他微笑。
文容媛亦笑着唤了声:“踏歌。”
那是家族分派给她的暗卫。
文容媛叔祖与先帝情同兄弟,最终却落得遭人暗算身死的结局。
武皇帝悲痛之余,特意训练了一批暗卫送予她的祖父,贴身保护所有文氏族人,至今也已传了三代。
由此,陛下对文氏家族的信任可见一斑。而他们自然也不会辜负这份难能可贵的信赖,全心全意地守护大卫来回报。
“莫不是……又要和属下切磋了吧?”踏歌无奈道,“您也知道,属下并非以剑术见长,现下应该是比不过您了。”
“不不不,今日不打架。”她摇首道,“替我办件事。”
“嗯?”
文容媛附到他耳畔说了些话,最终道了句:“莫要和沧笙他们说,好么?”
“皇宫?”踏歌拧眉,“小娘子,您这要求……”
“偶然得知有奸人要对某位王不利,就是希望你……替我在那边留心一番。”她涎着脸要求道。
踏歌细细思考了一会,认为她所言不假后才道:“好的。”
见他应承,文容媛面带喜色,嘱咐道:“切记别伤了人,就算逮住了也只盘问他背后是谁。还有量力而为,隐瞒身份,事不成……便撤回来。”
“属下自有分寸。不过……属下不通医理,只能粗浅地判断盘中飧是否为毒物,如若那人稍微细心一些,恐有漏网之鱼。”
文容媛脸色凝重地颔首。
只有最傻的人才会直接投毒,但实在是没有其他办法了。
于这件事,她能做的实在是十分有限,甚至都能预见败局。
第21章 其之二十一 祭典
七月初一,立秋。
仿佛要拽住夏天的尾巴,气温没有因为时序走入秋天而转凉,在烈日的照拂下,午后的洛城反而更加燥热难耐。
今日是秋祭大典,文容媛身为宗室女子亦需前往观礼,就算她一直觉得祭典无趣,还是规规矩矩地起了个大早随母亲及兄长入宫。
进了宫门,秦琛尚有要务须处理,轻声嘱咐了几句后便放文宣楚兄妹俩在一块。
“你看着很紧张的样子。怎么了?”他问。
“不……没什么。”文容媛小声问道,“几位藩王舅舅都回来了么?”
“嗯,每年不是都这样么?”文宣楚困惑地反问了句,眼角余光瞄见迎面走来的公子,正要撒腿就跑,却被文容媛拦了下来。
既是如此,他也只能拱手招呼道:“洛公子。”
洛琹瀚并非做近侍打扮,而是和他们一般的正式礼服,今日他是以洛侯府公子的身份前来。
“二位安好。”洛琹瀚回应了一礼,“文侍郎,在下想与文小娘说几句话,如此可好?”
“可以是可以,不过你脸色很差,还好吧?”文宣楚说着便大方地退开几步。
兄长这么一提醒,文容媛才发现他的容色有些泛白,秀雅的五官隐隐拧在一块,忙道:“怎么了?”
“老毛病,没事,等会服了药便会好多了。”他先是摇首,接着竟是开口要求道,“对了,小娘可有没用过的暗色帕子?虽有些唐突……但在下想讨要一条过来。”
“做什么?”
文容媛挑了挑眉,只觉得这要求来得莫名其妙,倒是没什么被冒犯的不适感。她早就很清楚地感觉到,眼前的少年对自己并没有存什么好友之外的心思。
其实文容媛对于洛琹瀚有种古怪的熟悉感,以至于她对他特立独行的某些行为并不感冒,反而觉得……挺好玩的。
这种感觉在初次认识的时候便有一些,她本以为是错觉,直到后来却愈来愈深重。
“曾经应承要送殿下的侍女繁花一方帕子,却是给忘了,现下见到小娘才想起来。”洛琹瀚马上又回复了嬉皮笑脸的样子,“小娘……可否让在下借花献佛一番?”
“……你这不是病着么,怎么尚有心思调戏你朋友的侍女?”文容媛边掏出一方备用的靛色素帕,边嘟囔道,“这个行吧?”
“可以可以,不耽误小娘时间,在下就先走一步了。”
他只匆匆瞅了一眼,上头的花纹都未看清便转身离开。
……就算只是个侍女,送人东西还有那么随便的啊?
目送着洛琹瀚的背影,她不禁望着他比寻常男人更为纤细的身板叹道:还真是个体弱多病、个性又古怪的潇洒公子。
祭祀的地点设在高耸入云的凌云台,所需物品皆已于其上搁置妥当。
下了凌云台的几十个石阶,文武百官于前边偌大的空地聚集一片,个个恭敬地朝东方跪着。整个场子井然有序、鸦雀无声,有的只是衣袂纷飞时的轻微擦响。
帝后相携拾阶而上,一袭宽大的玄色礼服却是将卫帝清减的身板与煞白容色衬得更加明显。
即使抱恙在身,卫帝并不因此而省略了祭祀,一切照常举行,半个环节都马虎不得。
焚香、念祭词、以酒酹地……
戴着帽子的礼官高声唱喏,他便一个步骤接着一个地进行,动作老练而娴熟。
隔着长长的台阶,文容媛却看得清楚舅父举着酒盏的苍白手腕,还有其迷惘的神情。
但他也只有一刻的愣神。
下一秒,卫帝便倒过了酒杯,清澈的褐色液体倾泻而下。
她望着那些洒落的酒液,亦是有些恍惚。
自上一世她饮了与之相似的一樽酒毒发而死之后,文容媛便不敢再碰清酒,每每都是换了最便宜的浊酒过来。
棠梨、兄长,甚至连言暮晓都对此表示过疑问,文容媛却每每不知该如何回答他们。
不管那些记忆沉淀得再深,她到底还是在意的。
*
祭祀仪式结束之后,卫帝按照往例召诸位藩王兄弟入宫一叙,其余闲杂人等便三三两两地散了。
跪了两个时辰,文容媛的膝盖有些酸麻。她在文宣楚的搀扶之下起了身,得知他要回府后便找了个理由与之道别。
文容媛在宫门附近、甚为隐秘的一隅与踏歌会合。
为了潜伏,他早就换下了那一身引人注目的红衣,改着一袭轻便的衣装。
“小娘,属下用银器探过了,御膳房的食物并无异状。”他又道,“直到宫女把盘子端走之前,亦无任何形迹可疑之人。”
“什么都没有吗?”她心里一磕磴。
“嗯……其中有位嬷嬷将几位端盘子的宫女叫过去交代了挺久的话。但内容属下没听清,亦不清楚是哪位娘娘身边之人。”
“好,你回去吧。”
既是没听清,也就是断了线索。
而宫中平素训斥宫女的嬷嬷还会少么?就算拉出来问也是问不到什么。
踏歌回报并无异状,代表她赌错了。
现在的文容媛已没办法阻止憾事,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发生。
虽然早就有了最糟糕的心理准备,但面着天际残阳,她的心中还是倏忽掠过了一阵深深的无力感。
她知道庶妹会在兄长的安排逼迫下最终为人妾室,母亲会因此郁郁而终,文宣楚会因为和秦琮等十几位公子哥儿交好清谈,而被秦衷加罪免官、终生不得入仕……
文容媛都晓得。
但究竟该如何去做,才能避免这些结局,她却是一片茫然。
她忽然有点想任性地放声大哭,却终究没有,只一个人默默红了眼。
不知过了多久,有个模糊的人影快速地朝文容媛行了过来,紧接着的是一只温暖的手,极轻地按住她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