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你什么都不问,我也对你毫无保留。
“……”
文容媛一头雾水地回到府上,突然想起她还没有问母亲与洛长公子是否当真曾有交情,还有太子握在东林王手上的把柄……
啊,算了,反正她和言时……未来有的是时间。
文容媛一边让棠梨替自己换上了中衣,边有些疲惫地想着。
第16章 其之十六 把柄
与此同时,东宫。
深深宫墙内的殿里大多熄了灯火,静夜寂寥,只余下值夜的侍卫偶尔发出的细微声响。
掀开窗子的帘幕,秦衷眺望着远方已安歇下的其他宫室。
太子所住的东宫与后宫嫔妃距离遥远,他只能隔着重重树荫勾勒出宫殿的轮廓,但也丝毫不妨碍秦衷的认知。
那里面住着他父皇所有的女人。占尽宠爱的沈皇后、年轻貌美的徐贵妃、迫于局势不得不娶的朱贤妃……
他讨厌那些女人。
正确来说,他痛恨她们。
秦衷沉下脸色,嫌恶地拉起布帘。
在书房内踱了几步后,秦衷还是坐了下来,平静地批起了父皇交付给他代批的奏章。
即使父皇沉屙缠身,依旧坚持万事亲力亲为,交给秦衷的不过是些鸡毛蒜皮大的事儿,批改之后还要再让他过目一遍。
但太子殿下一向认真,断断不会因接手的是不重要的事务而敷衍塞责。
然而,秦衷才批不到几页,本在外头守着的近侍小李子便快步行了进来,拱手请示道:“殿下,姜侧妃端了一盘芙蓉糕过来,说是——”
“不必了,孤不饿。”他挥手打断了近侍没说完的语句。
近侍走出房替他回了话。秦衷略略眯起眼眸,思及姜羽温柔娇媚却字字句句别有用心的样子,几乎都能够想象此时她在门外失望的神情,以及待会要对他说的说辞。
平心而论,姜羽不管是样貌还是身材都挺对他口味的,可惜秦衷现在有许多更重要的事情摆在前头,实在无暇再耽溺美色。
且不提别的,就说太子妃许氏尚病着,他为人丈夫,又怎会转头就去寻侧室共度良宵呢?
毫不意外地,近侍带回来的话是:“侧妃说是小郡主在她房里直哭,定是想念殿下了。”
提到年幼的女儿,秦衷眸中闪过一丝温情。
只他知姜羽就只是利用小郡主来争宠,心下不由得一阵不耐,随意敷衍道:“孤今日有些父皇交代下来的奏折要批,不会过去,让她歇下吧。”
“小人这就去回了她。”
“对了。”他正要恭顺地转身离去,秦衷又轻声问,“小李子,乔音的病情如何?”
近侍连忙惶恐地跪下,直直朝他磕了好几个响头。
“说吧,你是觉得孤会迁怒于你么?”
“御医下午来诊过了。”小李子略略抬首,见到秦衷唇角阴恻恻的笑意后不由为之战栗,“太子妃这病……有些蹊跷。”
秦衷眸光一凛:“说下去。”
“太医说他亦是无能为力,还请殿下——”
“住口!一群尸位素餐的蠢货,白养他们这么多年,连太子妃的病症都治不好?”秦衷破口大骂道。
“殿下息怒……”
跟了秦衷这几年,小李子早对他人前阴冷、人后喜怒无常的性子心里有底,倒也没被吓到说不出话来。
秦衷深深吸了几口气、稳定情绪后才又开口道:“让他们回去再议,明日派个医术最好的太医来。要是治不好乔音……”
他转头将挂在石墙上的长剑出鞘,闪着冷光的刀锋令人心惊胆战。
这把剑名为龙血,是他素来寸步不离身的佩剑。
秦衷快速地将木质桌案削了个边角下来,一脚踢到小李子身边,冷声道:“明白了么?”
“殿下,这……”近侍一愣,咬牙应承道,“小人知道了。”
近侍依言退下后,秦衷又望着他转身离去的方向发怔了片刻,才坐回案前继续方才未完成的工作。
当他将奏章批得差不多时,已是过了三更。秦衷抽出最后一卷书简,却赫然发现不是奏折,是一封私信。
秦衷狐疑地拆开一看,迅速地浏览了下内容,目光移到了最左边。
果不其然,是四个扎眼的大字。
裴弟敬上。
“……”
秦衷忍住将竹简一把扯碎的冲动,喘着粗气,胸膛微微起伏。
秦裴是故意气他。
卫帝养病期间,诸皇子中只有太子与东林王奉命替父皇批些奏折。秦衷分配到的工作尽是些无关紧要的小事,他本以为秦裴也是大同小异的情形,但是……
他的好弟弟方才来信问他,一个月后诸王回朝的祭祀大典有什么该留心的地方。
——父皇委以重任,裴弟不敢掉以轻心。
秦裴忐忑背后的雀跃落在他眼里格外酸楚。
东林王绝非仅是外表表现出来的那么恣意风流,他亦渴望着皇位,无时无刻在后边虎视眈眈。
奈何秦衷才干胜过于他,宠爱方面却远远无法比肩。
秦衷晓得父皇从来就不喜他这个儿子,选择自己为太子的原因也只有一个。
当年生母死后,无子的沈皇后亲自对陛下要求抚养他成人,帝后之间感情极好琴瑟和鸣,秦衷自然子凭母贵。
思及此处,秦衷不由得有些无奈,自嘲地轻哂一声。
半晌,他已彻底平复心情,慢条斯理地将案上奏折分门别类收好,却迟迟没有打算吹熄蜡烛就寝。
烛台上跳跃的火焰映着秦衷冷峻的面庞,隐隐发散出一股枭杀气息。
秦衷斟了杯酒,对着空气举杯把盏,仰头一饮而尽。微眯起眼感受着酒液将体内滞涩的感觉冲开,顿时无比舒畅。
“啧啧。”
秦琮这小子,说是送他一坛可以提神醒脑的酒,现在看来还真的有点用处。
下个月诸王回朝秋祭呀……
秦衷指尖叩着桌面,计上心头,再往深处想,已是胸有成竹。
他有一个不能让任何人知道的秘密。
越是接近非常时期,越是不能走漏一丝半点的风声。
父皇深谙御下之道,一向将权力拢得死紧密不透风,他直到现在才有能力去做这些。
天光渐亮、烛泪滴尽。
窗外打更的小太监提醒了他时辰,已是五更了。
秦衷于此夜想了很多事情,面上却不见任何疲倦之色,思绪反而愈发清晰。
“报——”
他等了一整晚的近侍,在门外带着哭腔喊道。
近侍甚至未经他允许便径自闯入,“噗通”一声跪在秦衷跟前,宦人独有的尖细嗓音几乎划破了他的耳膜。
“太子妃……薨了……”
第17章 其之十七 试探【捉虫】
太子妃许乔音病逝的消息很快传遍了洛城。
虽说噩耗来得突然,大部分人也只是感慨了几句红颜薄命,转头便将之抛诸脑后。反倒是有些关于许乔音死得蹊跷的流言,却伴随着一些穿凿附会的言论传开,成了人们茶余饭后的话题之一。
直到数日后,秦衷手刃了位据说是流言的起头、一位胡嚼舌根的近侍;并对外表示莫要惊扰亡妻在天之灵,流言蜚语才就此渐渐消散。
而据闻在东宫哭昏了好几回、几日内变得形销骨立的太子殿下,也成了洛城人民眼中的痴情种,纷纷投以惋惜慨叹的目光。
停灵七日后,秦衷请择了一块宝地让发妻入土为安,而太子与他们是亲戚,文府于情于理都该在出殡那日去往灵堂吊唁。
秦琛与兄长镇东将军秦理同往,自然是顺道带上了几位小辈。
气氛肃穆,就连平素率性而为的文宣楚和秦琮今日也换上了左衽素服,不再像往常一般笑着找她说话。
文容媛倒也认为这样挺好,她一路上仔细思考着未来发生在洛城宫墙内的事情,却发现正值改朝换代的这一年,当真很不平静。
太子妃过世之后,紧接着是齐王秦璿离奇死亡、卫帝病逝、东林王被下狱处决……
而这其中,除了陛下是……早就劳累过度落下病根,其他人的意外皆是突如其来,在一夕间风云变色。
这座皇城仿佛被下了什么诅咒一般,厄运接踵而至。
秦理与秦琛先派人送上了奠仪,回头对他们几个表兄弟姐妹嘱咐道:“我俩先去打点其他事儿,你们晚点过来上个香就可以走了,切记莫要惹是生非。”
秦理说着狠狠瞪了秦琮一眼,后者立时规矩地站好,连声称是:“孩儿谨记,父亲放心。”
说也奇怪,秦理样貌粗犷、还留着一绺浓密的大胡子,活脱脱一副凶悍的武将模样,若不明说绝对不会有人猜得到他和秦琮是父子。
但纵观卫朝几位皇子,几乎都随了母亲的长相,生得不太像卫帝,尤其是太子殿下淡漠的神.韵,十分肖似生母林夫人。
也因此,对于秦理父子的反差大多数人只是笑笑带过,不曾深究。
既然说是不趕时间,几人亦放慢脚步,心情稍稍放松了些许。文容媛不大想同秦琮打交道,便寻了他弟弟秦珪攀谈两句。
“表弟近来可好?”她开口朝他寒暄道,“秦将军奉召回京也有半个多月了,想必你也憋得慌。”
“还好,父亲管长兄管的多,倒是不太限制我。”秦珪眨了眨眼,“最近在街上道听途说了些……不晓得真伪的流言,不晓得表姐可有听说过?”
“什么流言?”文容媛顿时来了兴趣。
“说是太子妃……”秦珪话到一半,眼角余光瞄见一道长身玉立的身影,连忙若无其事地略略提高声量道,“啊,长兄,太子殿下在那儿——”
这几日她没上街,看来错过了些传得沸沸扬扬的八卦啊。
……回去再问棠梨吧。
顺着秦珪指的方向,文容媛远远地就看到秦衷颀长的身躯傲然独立于灵堂附近的空地,不一同去处理丧礼上的事宜,亦不哀恸嚎哭。
许久不见,他清减了许多,本就不甚丰润的面颊更是有些凹陷,眼下泛着乌青。
“我去寻殿下说两句话,去去就回。”
文容媛尚在犹豫要不要做些什么,秦琮已是三两步奔了过去,与秦衷交头接耳道了几句话。
然后秦琮将一黄油纸包塞在他手里,她不用动脑也晓得里面是紫英散。
一向与秦衷交好的秦琮,想了个最直接的办法,让他的太子堂兄“快乐”一下。
……倒是很符合他的风格。
文宣楚见他们俩磨蹭地有点儿久,遂远远地开口提醒道:“琮表兄莫要耽误了正事。”
“嗯。”秦琮朝秦衷拱手一笑,“还请殿下莫要伤悲……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
文容媛鄙视地摇摇头。
要是秦将军知道他的好儿子对秦衷说了这么句话,非把他的腿打断不可。
秦衷随着秦琮离去的脚步朝他们瞧了过来,他只扫了一眼秦珪与文宣楚,目光最终停格在伫立一旁的文容媛身上。
她被打量得一阵尴尬,微笑着冲他拱手之后便凑到前头去,拉着文宣楚的衣角,示意他快步离开。
太子妃出身名门,自是有许多官员前来吊唁,为首的是痛失爱女的许司徒,背后紧跟着那日她在宴上见到的、太子妃的妹妹许乔韵。
即使并不哀哭,他眸中泛滥的悲切也凝重的几乎将人吞没;侧妃姜氏则哭得梨花带雨,姣好的面上尚挂着两道泪痕。
文容媛却只注意到她隐在素帕后头微微扬起的唇角。
她顿时觉得烦躁无趣。
离开现场走了一段后,她再回过头却发现文宣楚和秦琮兄弟都各自离开了,映入眼帘的则是另一位她不太想见到的人。
……又是太子?
“臣女给殿下请安。”
秦衷盯着她墨色的眼眸,许久才唤了声:“表妹。”
文容媛面对着他的目光,下意识地倒退了两步。她这才发现秦衷的衣领是右衽,穿的也并非是麻布丧服,是他平日喜穿的白色常服。
“殿下……节哀顺变,保重身子。”文容媛咽了口唾沫,还是决定装作没瞧见他服饰不合礼仪的地方。
然而秦衷丝毫没有要放她走的意思。
“表妹婚期将至,可孤听闻表妹近来好似和洛侯府公子走得挺近的呢。”
文容媛眼皮一跳。
秦衷什么意思?
“言家公子确是比不上侯府的。”秦衷眯起眼,伸手欲捏住她小巧的下颔,“但侯府夫人应该远没有太子妃来得威风?”
“殿下说笑了。”
文容媛动作矫健,不动声色地闪过了他的右手。
压抑住心底嫌恶的情绪,她抬首不卑不亢地应道:“殿下与故太子妃情深意重,姜侧妃亦是温婉可人,这等事……臣女实是无福消受。”
“情深意重?”秦衷哼笑一声,又道,“那表妹呢?表妹对言公子、洛公子又分别是什么看法?”
文容媛好似懂了什么,却只能硬着头皮回答:“臣女愚钝,不能眀白殿下之意,还请殿下明示……”
“有些话啊,挑得太明了还有什么意思?”
“你说是吧,表妹。”
“臣女……”
她深吸口气,正要想办法消弭秦衷的怀疑时,一道嗓音倏地介入了他们的对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