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属下不知,文夫人没有让属下拆开来看。”
“蠢货,让你不看你就真的不看了?”他的面色阴沉了几分,“罢了,朕还有很多时间去研究他们之间什么嫌隙。”
莫名其妙被骂了句的踏歌蹙起眉,依旧恭敬地请示道:“那么,那些流言……”
“在辅军将军回来之前压下去,别让言家人听到风声。”秦衷眸光有些复杂,“就这样,你们下去吧。”
那蓝衣的本还想说些什么,被同伴扯了扯衣袂之后才默默地离开。
直到出了百花园,他才附在对方耳畔,将憋闷许久的话说了出口:“踏歌,你不觉得……那位有些过了么?我们存在的意义明明是来保护他们的,陛下反倒是——”
秦衷登基后,便把所有暗卫叫来挨个问了一轮,一举一动都在那人掌控之中。分明是武帝的一番好意,到了他手里反倒成了现成的眼线,且暗卫之间本就会互相交换讯息,一有人在御前说谎就会被拆穿。
然而,那人尚未说完,已是被踏歌冷冷打断:“这里还是皇宫,说话注意点。陛下既是想知道这些,我们就据实以告,哪来那么多话?”
沧笙瘪了瘪嘴,并不回答。
“只要不太出格,陛下也不会对夫人她们怎么样的。”踏歌见他仍怏怏不乐,只得出言提醒道,“来日二小娘出嫁,你最好也别隐瞒他们府上的动静,要不有你的好果子吃。”
“……知道啦。”
*
待言昌及言时自江南凯旋而归,已是来年开春雪融的时节。
那时胭脂之死已经如一滩激不起涟漪的水般彻底平息,洛城中的谣言也早被其他新的故事取代。
但文容媛做梦都想不到,那个首先对侍女之死提出质疑、并要求她给个解释的,是她的丈夫。
第51章 其之五十一
他回来那夜亦如往常一般, 安静地和衣躺在她的身侧,见文容媛已经就寝便不出声打扰。
只不过不同于以往,文容媛可以感觉到言时在软榻上翻来覆去了许久, 那人却是自始至终都没睡着。
而她也是。
文容媛摸着黑轻握了一下他的手。许是因这几个月的戎马生涯, 他掌心的触感比之前来得粗糙了些,还有些因久握缰绳而生出的薄茧。
言时抽回了手, 没有说话。
……他分明是清醒的。
“为什么不睡?”她深吸口气,轻声道, “你想说什么, 别憋在心里。”
“……不是不睡, 是睡不着。”
沉默半晌,他缓缓坐起身子,一字一顿道:“阿嫣, 那个胭脂……是你杀的吧。”
文容媛在黑暗中默默点了点头,没有应声。虽是一片漆黑,但言时见她半天没有回应,心中总有了个底。
他晓得她的意思, 而文容媛亦心中忐忑,仿佛如鲠在喉般难受。
——即便文容媛有必杀她不可的理由,可她既是杀了人, 他又会怎么看她?
两人相对无言,空气顿时有些滞涩。
良久。
“阿嫣?”他唤她。
“我……”文容媛轻笑着反问,“你不是该质问我一番么?”
文容媛知道他爱好和平,一向反对任何杀戮, 但她还是不想昧着良心撒谎骗他。
“不,我是想问你……先前到底是谁害了你?是不是跟胭脂有关?”
她先是一愣,亦跟着坐起身道:“你如何得知?”
他掀开帐幔、直起身点上了床边的蜡烛,跳跃的烛火映得那双棕色的眸子有着不同的光彩。
“你并非那种滥杀无辜之人。”言时的声线有些隐隐的急切,“阿嫣,告诉我,是她跟容展的意思么?”
“……”
文容媛望向他,久久无语。她赫然发现,她的丈夫其实知道的很多,唯独不晓得她死亡的真相。
她并不回答,只嗫嚅着道:“那,你可以先说说,后来发生了什么事么?”
这个“后来”自然指的是前生文容媛死亡之后。
言时先是对她如此轻易便将话摊开来说感到些许的惊愕,还是一五一十地把他的后半生简单地复述了一遍。
“好。”
这故事显然有点长,言时索性翻身下榻,在案上铺了张草纸,边说话边写下几个人名方便她认。
文容媛本还想打趣他几句何必这么大费周章,可他说出第一句话后,她便笑不出来了。
“……我跟爹回来时,棠梨已遭人灭了口,只留下一封血书,说一切是吴央所为。”
文容媛扬了扬眉,并不急着开口替吴央平反。也难怪言时会对吴浼冷言冷语,她们两姐妹生得有七八分像,定然是让他联想到上一世的“凶手”了。
若她没想错的话,那封所谓棠梨的血书定是擅于临摹他人字迹的胭脂所写,就为了栽赃给别人。
只是言晖居然会选择让他的发妻来背这口锅,倒也是……丧心病狂。
文容媛抿了抿唇,示意他说下去。
“后来陛下驾崩,秦琮掌权,父亲等人亦遭其打压。阿晖因秦琮要彻查吴央之死被下了狱,我去找了陆寺卿才帮他洗刷冤屈,设法证明吴央是病亡。”
“那,吴央她……”她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蹙起眉问道,“陆灵有什么义务帮你么?”
“是我有负于她们。”言时尴尬地强行结束了话题,“最终秦琮生了反心,妄图篡位谋国,父亲扳倒了他,取代其上大将军之位辅佐陛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他比她多活了几十年,最终却与她双双回到了相同的年岁,如此倒也是神奇的缘分。
言时其实隐去了许多事情没说。文容媛亦对言昌的心思略有所了解,他最后既是自己当了上大将军,说对权位没有那点想法是骗人的。
她倒也不打破沙锅问到底,只是兀自思索着这些他方才说的话。
出乎文容媛的意料,秦衷亦非永年之相,定也是英年早逝方落得主少国疑的下场。
大卫平时不设上大将军,唯有新君年幼、无法亲理朝政时才会委派一人担任,而人选自然是前任皇帝的心腹。
所谓权力使人腐化,这些位同摄政王的上大将军不是一手遮天,即是与外戚合作、胡作非为。
新君成年后,亦鲜有人真的大政奉还,通常这些上大将军已是权倾朝野,小皇帝的威望远不如他们,只能沦为提线木偶。
不知……秦琮和言昌未来又是怎么样的跋扈法。而他们俩不论是谁做了上大将军,这个国家未来的命运都有些令人堪忧。
……不能让他们掌权,事情的开展不该是这样的,不该上大将军的存在变了调。
很难得的,她的丈夫在这方面似乎与她有着心照不宣的默契。
只是吴央很可能不是自然死亡,陆灵又为什么要助他隐瞒此事?这位年轻的寺卿上回也助了他们一次,接过了那桩她父亲都不愿详查的旧案。
真是奇了。
文容媛正仔细地思考陆灵究竟为何会襄助言家,言时温柔的嗓音已是将她的想法打断:“阿嫣?”
“!”
“该你了。”
文容媛还真不知要怎么说害了她的人就是他的亲弟。
最终,她撇了撇嘴,先将其中两人供了出来:“跟吴央无关,胭脂和容展的确有掺和其中。还有——”
她正欲说下去,言时已是愤怒地拍案而起:“我一直将这对兄妹视为良善之人,却不想他俩竟是这般心思。我……我定让那容展不得好死。”
文容媛自然不会嫌他的话不厚道。她亦想把害过她的人千刀万剐,方能解心头之恨,只是……
“你如何得知胭脂是他妹妹?”她眯起眼,饶富兴味地望向他,“我总觉得,你似是隐去了许多事情没同我说。”
“……”
他动了动嘴唇,桌案下的双手缓缓摩挲着,看上去比方才还紧张了几分。
“呃,有这么难以启齿么?”
文容媛原先只是随口一问,倒是被他这反应搞得一头雾水。
“……大约是几年后,容家收了胭脂当义女。然后,父亲为了巩固和太尉他们的关系,让我娶了她做继室。”言时见她微微拧起的秀眉,连忙高声解释道,“后来数十年,我……我同她分院而居,有名无实,仅此而已。”
文容媛意会到了他紧张的缘由。虽是很快地相信了对方的解释,只她面上还是佯怒地应了声:“嗯?”
“……”言时深吸口气,旋即将脸靠近她,认真地道,“既是心有所属,再与他人有所牵扯,岂不是负了她么?”
虽他并不点明是谁,可其中之意已是不言而喻。
面对他猝不及防坦露的心意,文容媛感觉自己的脸颊有些发烫。有些不自然地拉开与言时的距离,她思忖片刻,还是只能柔声道:“谢谢你。”
“不,不必言谢。”言时温和地笑道,“无论是谁害了你,你的敌人便是我的敌人,我可以替你铲除。”
文容媛轻轻捂住他冰凉的掌心,一缕温暖自心中拂过。言时从不是什么嗜杀之徒,但他每每会为了她打破原则。
只是如果是他疼爱的二弟呢?
“其实,除了他们俩之外,尚有一人……”
良久,文容媛终于是有些踌躇地开了口,但他却有些着急地伸出手将她拥入怀中,蜻蜓点水似地轻啄了下她的红唇。
怀中的女子先是一怔,亦是主动地回应了他的吻。
“嗯?”
“先别说这些。”言时凝眸望着她,慢条斯理地开口道,“我……很想你。”
除了似水的情意,她亦从他的眸中读出了逃避的心思。
言时并不傻,其实那答案早已呼之欲出。
与容展有所勾结、又能够有能耐擒住她的,唯有言晖而已。
今夜一谈之后,言时其实能够隐约猜得出那个害她的人会是谁,但他实在不想面对这些事。
他不知该如何面对自己同二弟多年的亲情。他没办法原谅他,但……
言时将草纸投入了旁边的火盆中,温和却坚定地道了句:“我不会食言,你想做什么,我都不会拦你。”
“嘘,先别说这些。”她望着他火光下的侧脸,低声道,“你也别再想了,我……自有想法,你别掺和其中。”
文容媛曾经想过,来日定要亲手复仇,方能解心头之恨,那时她未曾顾及她的丈夫会怎么想。
可今日文容媛赫然发现,在她心中,言时的感受比起那些蚀骨的恨意更为重要。
两世夫妻,她和他生命已然相连。
她依然要言晖为他的野心、她的死付出代价,只是并非现在,也不会是她亲手所为。
“……好。”言时低声喃道,“现下已经晚了,睡吧。”
文容媛听话地随他躺回榻上。许是累了的关系,他轻抚着她的背脊,她不一会便发出了均匀的鼻息声,胸口微微起伏,睡得很是香甜。
可言时依然毫无睡意。望着她娇俏的脸庞,他最终睁着眼一宿未眠。
第52章 其之五十二
洛城冬季一向湿冷, 这座古城的新年经常在灰濛濛的细雨间度过。而今儿个倒是天气甚好、风光明媚,恰逢年节假期结束,百官复朝的第一日, 是个不错的兆头。
金福殿内, 百官穿着黑红相间的官服齐立殿上,各个握着笏板低垂着头, 望过去一片整齐的样子。
秦衷面前的冕旒亦挡不住他愉快的心情。他虽不希望言昌出头,但先帝登基近二十年以来面对江南屡战屡败亦是属实, 现今终于是出了口恶气。
“辅军将军此次虽为征南将军副手, 但伐江南得胜, 爱卿当居首功。”
秦衷朝内官抬了抬手示意,几个小内官便当众抬了十数个木箱子出来,大剌剌地摆在走道的红毯上。秦衷还刻意吩咐将其中一箱打开, 里边亮晃晃的金属色昭示了内容物定是价值不斐,很是扎眼。
他带着笑瞥向言昌:“聊表心意。”
“……臣惶恐。”被点名的中年男子瞟了一眼左右两位官员怪异的神情,战战兢兢地出列,“臣自认只是尽了副将的本分, 不敢领赏。”
“怎么会呢?此乃我大卫二十年来首次凯旋,本理应为爱卿设宴庆祝一番……”
“微臣不敢劳烦陛下。”
“朕与你都不劳烦。”秦衷笑意更深,“小刘子, 晚点雇一台车将这些珠宝统统抬去辅军将军府,排场要大。”
“微臣觉得……”
互相推诿了数句之后,秦衷还是如愿将那些珍宝送去言昌府上了。
……
今日的陛下貌似特别和蔼可亲。众臣虽是一头雾水,还是只能将之归类到打了胜仗的范畴, 也不敢妄加议论。
下了朝,秦衷很快地命人摆驾到长春宫,一身正红宫装的姜羽在殿外伫立着,满脸羞涩地瞧着他。
“陛下。”
即便今日天气好,在外边待得久了依然有些寒冷。望着姜羽冻得通红的颊,秦衷亦生起了几分怜香惜玉的心情。亲自伸手扶起她,他温声道:“怎么不在宫里等?”
“妾许久不见陛下了,心中很是记惦。”
秦衷挑了挑眉,若无其事地道了句:“赶紧进去说,你还有着身子,别冻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