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他自然地将自己的披肩披到姜羽身上,后者则冲他腼腆地笑了笑,一副琴瑟和鸣的画面。
可姜羽却是心知肚明,秦衷之所以待她好,无非是因为她又有孕了。
身为大卫的皇后娘娘,姜羽的吃穿用度自是后宫里最优渥的。长春宫中摆设金碧辉煌,梁柱上的雕饰细腻精致,处处显摆着她的高人一等。
许是在外头吹了风的关系,姜羽一进了内殿便开始咳嗽,脑袋还有些昏昏沉沉。小公主正让个奶娘哄着,一见他俩进来便自动退了出去。
命侍女上茶之后,秦衷蹙起眉,将那小宫女叫了回来:“去把窗子打开,这里太憋闷了,对莹儿不好。”
“是。”
娇憨軟糯的嗓音传至他耳里,秦衷的眉毛拧得更紧了些。仔细一看,这侍女并非平时侍奉姜羽的那位,面容清丽脱俗,隐隐有些那人的影子。
“怎么换了个人在跟前伺候?”
“妾想着璎珞聪明得体,比较讨陛下喜爱。”姜羽微笑。
然而秦衷的话让她面上的笑意迅速凝结:“皇后那点心思还是省省吧。”
她勉强再扯出一抹笑:“什么心思?”
“……朕意不在此,你找十个八个来都没用。”他意味深长地补充道,“找像她的也没用。毕竟……不管多像,都不会是她。”
姜羽面色有些难看,讷讷地点了头。
秦衷自从东宫之时便有许多女人,登基之后更是纳了几十个女子在后宫。
但说也奇怪,他鲜少……不,应当说是几乎从不召幸她们,她这回能怀上还得归功于祖宗传下来的规矩,陛下一个月须得在皇后宫中留宿两次。
姜羽本以为秦衷会愤而拂袖离去,但他似是不以为忤,依然心平气和地同她说了一盏茶的话,面上不见愠色,姜羽本来提到嗓子眼的心也渐渐放了下来。
“莹儿快满周岁了,届时朕打算于宫中设宴,再替她起个封号。”
依礼,公主需成年才会有封号,秦衷此话足见其对莹儿喜爱之情,虽说秦衷待她算是不冷不热,但一向对他们的女儿极好。思及此处,姜恬不禁面露喜色。
况且秦衷极少召幸宫中妃嫔,若她此次产下皇子,极有可能是未来的储君。
“妾谢陛下隆恩——”姜羽说着又要盈盈下拜,秦衷轻轻搀起她。
望着她面上掩不住的欢欣,他顿时觉得有些无趣,温声交代几句让她好生休养的话便借故离开了。
姜羽虽是有些失望,可秦衷亲自来瞧她已实属难得,她没有太放在心上。
倒是璎珞十分善解人意地靠了过来,柔柔开口道:“外头风大,娘娘素来体弱,奴婢再帮您将窗子关上吧?”
“也好。”姜羽的表情柔和了几分,“你上次调的那香挺好闻的,再替本宫添上一点。”
姜羽调璎珞来跟前伺候自然不只是为了讨秦衷欢心,也是那宫女生得好看、性子伶俐,还善于调制香料,很快就博得了她的喜爱。
璎珞依言关了窗,蹲下/身将那她自己调的香添上了些许,顿时满室充斥着馥郁的芬芳,令人醉心。
面见姜羽满意地冲她点了点头,璎珞恭敬地告退。
在将门扉带上的同时,她的唇角勾勒出一抹娇媚的微笑,十分动人。
*
宫外,三位年轻官员正在金乡楼一同用着午膳。金乡楼虽是消费昂贵,但案上满满一桌酒菜也是真的令人食指大动。
洛潇见言时一整个早晨面色不豫,也跟着憋闷了好几个时辰,直到用膳时才忍不住开口问道:“阿时,你莫不是同你夫人吵架了吧?”
“……”言时一个没忍住,差点被刚入口的芙蓉酥噎着,“你怎么会这么认为?”
“要不,你都升官了,陛下也赏了你们府上一堆金银珠宝,你还有什么不满的?”洛潇拄着头思考片刻,突然有些惊恐地站起身,“你莫不是因为未来没法跟我共事了,才愁眉苦脸的吧?”
言时在战事结束后,领了个牙门将军的武职,洛潇则彻底放弃了冲锋陷阵的理想,乖乖在父亲门下当个尚书郎去了。
……但想也知道,言时心情不佳跟这一点关系都没有。
一旁的吴永终于听不下去了,也转头关心道:“阿潇别瞎猜了。阿时,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尽管说呀,我们会帮你想办法的。”
“呃,阿潇可能不会。”言时默默地碎念了句。
“……什么嘛。”洛潇有些不满地道,“那你倒是说呀?”
“没有,没事,我……不知该怎么说。”言时想了想昨夜和文容媛的对话,最终还是摇摇头,结束了这个话题,“是说,我可不觉得陛下赏赐父亲钱财是什么天大的好事。”
言时既是不想说,两人便也不再追问。吴永接着他的话头继续道:“这倒也是,辅军将军应该不稀罕这点钱财的。”
“我倒觉得,赏钱算是不错的了,他的官职要赏给那位啊。”洛潇漫不经心地一笑,“先是散骑常侍,再来是中护军,这几日封赏军中有功之人的官职,又顺便加了侍中,我看,干脆上大将军也给他当算了。”
“阿潇!”吴永瞪了他一眼,后者也意识到不妥,讪讪地闭了嘴。
吴永跟洛潇都是秦衷较为重视的士族子弟,可惜与一门心思报效国家的吴永不同,洛潇不太买秦衷的账。
虽然洛潇此话说得在理,且某种程度上意外地预言了未来,但他确实是有些过火了,也难怪吴永会不高兴。思忖片刻后,言时试着打了圆场道:“其实陛下不是不公平。文护军调任后,倒是只有他适合了。”
两人也知道他们在这问题永远达不成共识,很有默契地各退了一步。
“好啦,别说这些了,说多了要被杀头的。”沉默半晌,洛潇再度嘻皮笑脸地开口,“阿时,晚点要不要去踢蹴鞠?我跟阿永已经约好了。”
“不了。”言时蹙起眉摇摇头,“我……我晚点要去郡主府,没法奉陪啦。”
“郡主府?哦,找他啊……”洛潇若有所思地喃喃念叨着,“也难为你现在发达了都没忘记他。”
“……”言时一摊手道,“且不说我哪来的发达,现下只不过是阿楚时运不济,陛下又有心针对罢了。”
“那我们自己去了。”选择性地回避了跟秦衷有关的敏感话题,吴永笑着对他道,“代我向阿楚问好。”
第53章 其之五十三
因着秦衷对姑母的关照, 修缮后的郡主府十分华丽,甚至比起原先的征南将军府还气派了几分。
言时率先拜会了郡主,秦琛又亲密地拉着他说了好一会的话。是故, 待得他真正到了偏院见到文宣楚, 已是未时了。
文宣楚背对着言时,正仔细修剪着窗边的花盆, 一缕阳光在他身上形成细碎光影。案上摆着一卷蒙尘的书简,那只黑猫大大咧咧地蹭在上头, 伸展着柔软的身躯, 晶亮的眸子紧盯着言时看。
“阿楚?”言时轻唤了声。
青年回过头:“怎么来了?”
“想着许久不见你了, 顺道来拜个晚年。”
“……”
然而,文宣楚面上丝毫不见喜色,俊秀的眉微微拧起, 他只不咸不淡地应了声:“嗯,新年好。”
仿佛对那人有意的冷淡置若罔闻,言时迳自坐到他对首,细细说着近来朝中发生之事。
文宣楚静静地听着, 不发一语。秦衷有意不让他知道这些消息,秦琛亦不是会过问国事的人,是故……现在听好友说起, 竟有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
在听到秦琮代文宗儒领中护军时,他的眼皮跳了一下,只还是没有说话,心中已有了盘算。
待言时说到一个段落, 文宣楚终于是冷冷地应了句:“说完了吧?”
“阿楚?”他一愣。
“以后别来了。”
“为什么?”言时有些忐忑地开口,“你不喜欢我说这些么?抱歉,要不以后……”
“不是这个问题。”文宣楚摇摇头,笃定地下了逐客令,“阿时,以后别再来了。”
“……”
言时面色青一阵白一阵,饶是他一向温和,依然无法接受好友毫不留情的赶人。他有些愤懑地站起身,旋即拂袖而去,只步伐到了门边还是回过头来,闷闷地道了句:“晓晓下个月要嫁人了,她想再见你一次。”
“不了吧。”文宣楚垂下头,伸手捉住了欲从他腿上逃跑的黑猫,恹恹叹道,“我既是对她无意,她再见我又有什么意思呢?我毕生所求,唯此一人——”
“……我知道了,再见。”言时急促地打断他的话,用力带上了门。
望着好友难得急躁的背影,文宣楚缓缓闭上眼,回忆着他近来的预知梦。
言时没有骗他,那些他梦境里历历在目的事情,确实正慢慢地在改变。秦川从父没有战败后郁郁而亡,洛潇没有以身殉国,言昌亦没有遭卫帝等人迁怒……
只是……
极轻的脚步声掠过耳畔,文宣楚蓦然睁开双目,眼角余光扫过角落靛蓝色的袍角,几不可闻地叹了声气。
仿佛是刻意为之,一向行动敏捷的沧笙竟是会让他察觉出来,察觉到他正在被监视着,而背后是谁指使自然不言而喻。
但文宣楚竟分辨不出来,究竟是瞭然一切后,做任何事都缚手缚脚战战兢兢,还是自始至终都是蒙在鼓里比较好。
就犹如当他得知自己心悦的女子,一直以来喜欢的都是他的挚友时一般地茫然无措。
*
言时怏怏不乐地走在路上,整个人像吃了只苍蝇般难受,连今日湛蓝色的天空都只觉得是一片晦暗。
在最开始一顿气之后,言时稍稍缓了过来,开始理智地分析这是怎么回事。
但一番思考后,他得出的结论是——他的好友自从被贬谪后简直变了个人似的,变得阴阳怪气蛮不讲理。
虽说文宣楚的遭遇令人同情,可是……那也不是他的错啊。真有那个胆识干嘛不撒气在秦衷身上,这是看他好欺负呢?
幸好此时洛潇和吴永刚从郊外踢完蹴鞠回来,顺道邀他再去吃顿晚饭,要不言时的坏心情可能会持续一整夜。
酒足饭饱后,他在自己的主房外听见屋内有细微的窸簌声。好奇地听了会墙角,两位女子在低声交谈,是文容媛正在同言暮晓对弈。
他忍俊不禁。言时心知妻子素来不善棋艺,但相较之下晓晓甚至比她还略逊了几分,也不知现下房里是什么情景。
言时曾听言暮晓抱怨过两人的龃龉,但他随父亲出征这几个月以来,她们俩似是已重修旧好。
不似他与文宣楚……
罢了,他自认已仁至义尽,只是对方不想领情。
并非没有别的好友,他又何苦热脸去贴人家的冷屁股呢?
早知道下午就去同洛潇吴永他们踢蹴鞠了,他虽与他们相识不如文宣楚久,起码是好相处的。言时忿忿不平地想着。
言时尚不想进屋扰了她们俩的雅兴,遂靠着墙壁随意坐下,顺道猜一下房内的棋局究竟是谁输谁赢。
但她们这棋下得实在有些久。流火捧着书卷经过时,还被坐在角落的他吓了一大跳。
“呃,这……”流火支吾半晌,尴尬地笑道,“公子莫不是和夫人还是小娘子吵嘴了,被赶了出来吧?”
“……该干啥干啥去。”言时挥手赶跑他。
然而,出人意表地,这局纠缠了良久的对弈最终由言暮晓拿下。文容媛有些不悦地嘟囔道:“我认输。晓晓,你怎么进步得这么快?”
他几乎都想象得出来她此时俏脸微红的模样。
“不瞒你说……”言暮晓压低了声音。可他一向耳尖,晓晓又是个大嗓门,一字一句他还是听得一清二楚,“其实,是朱炎教我的。我的棋一直下不好,便去寻他讨教了一番。”
“!”
言时一惊,险些按捺不住地冲进去质问那小姑娘究竟是何时跟朱炎关系那么好。
但想到她几日前托他传话时的神情并无半点忧郁,想必是早就放下对文宣楚的喜欢了,现在的晓晓就只是将他当成兄长而已。
不过如他所想,文容媛正在做同样的事,女子娇俏的嗓音比平时高亢了几分,昭示着她此刻的不解。
“什么时候的事?”
“娘跟大娘前脚定了婚事,我后脚就去找他握手言和了啊。”言暮晓笑嘻嘻地回答,“其实朱炎人不错的。就是眼高于顶了点、说话难听了点、讨厌你家……还有你兄长了点嘛,其他都没什么毛病,他教我下棋的时候虽是嫌恶的话没停过,但总体来说还挺有耐心的。”
这样还算不错?
……好像真的还凑合。
因着与文宣楚同仇敌忾的关系,朱炎虽是他表弟,言时却与他一点都不亲。现在一想朱炎此人学识人品倒是不差,要不二娘怎么会放心地将晓晓嫁过去。
“你啊……”文容媛又絮絮叨叨地念了几句,算是结束了话题。
言暮晓似是从后门溜走了。言时理了理衣领,正打算佯作刚自外头归家、从容不迫地进房,却在接触到文容媛带笑的眼眸后瞬间被对方拆穿。
“在外头等很久吧,可有着凉?”她微笑着将大氅披在他肩上,柔声解释道,“方才流火进来说了你在外面等。”
言时摇摇头,尴尬地答道:“呃,不忍扰了你们兴致。”
“那还多谢你的成全了。”文容媛不禁笑道,“对了,陛下为何要突然派人赏赐那么多金银珠宝,是这回打了胜仗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