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者是要先把证据交到寺卿那里,只怕陆灵早已得了圣上授意,也不会理会他们。
“别绷着一张脸呀。”言时见她面色有些难看,不禁失笑道,“没事的。”
他将手从手套里抽了出来,轻轻捂在她冰冷的掌上,温声安抚道:“你别小看你郎君了,我上一世都能平平安安活到最后,何况是这一生呢?”
文容媛似是被这话打动,又或许是他这人就给人一种很可靠的感觉,女子本来绷紧的面庞放松了些许,笑着答道:“嗯。”
言时亦放下心来。他的上一世绝对没有方才所述这么顺风顺水,可说是历经了各种劫难才站到了最高处,但他此刻就只是想图妻子一个安心而已。
况且他不会让那些遗憾重演。
“对了,你此次有见到那个珑贵妃么?”
文容媛点了点头。
“我想办件事,届时……可能需要你帮我个忙。”
她一笑:“你我何必这么客气?”
“因为,呃,可能有难度,亦有些唐突……”言时竟是有些支支吾吾。
文容媛狐疑地侧过耳去,他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耳畔,染得她的耳根有些泛红。
“好,我知道了。”她笃定道,“我会帮她。”
“此事我自是不方便出面,还需麻烦你了。”言时一把将她揽在怀里,抚过她柔顺的长发,轻声叮嘱道,“一切需得小心,万万别伤着了。”
就快要变天了。
*
镇东将军府。
秦理没回来过年,秦琮正乐得没人管束,索性在自己府里设了宴,相邀几位官员过来一同小酌,说是拜个晚年。
在那年秦衷封杀了结党论玄的十几人之后,秦琮有很长一段时间都不敢再办这种活动,但如今形势不同,他的胆子也大了些。
虽说秦衷现下对他力不从心,可秦琮也不敢太过明目张胆,就只延请了两位他首先想拉拢的人物而已。
几位青年才俊各坐一席,数位年轻漂亮的舞女在中间的空地翩翩起舞,各个脸孔艳丽动人、腰肢纤细不盈一握,可谓是秀色可餐。
秦琮饶富兴味地环视着四周三人各异的举动。
郑驸马色迷迷地盯着那些女子暴露的穿着,眼神像粘了浆糊一般离不开她们;吴永目不斜视地用着膳,对眼前美景视而不见;洛潇则蹙起了眉,看上去反倒是对美女有些反感。
吴永跟洛潇本就熟识,时不时地互相唠嗑几句话,反倒是郑驸马这些年不在官场,想插话也插不上,有点被晾在一旁的感觉。
讲真,秦琮本也不想邀郑驸马的,是他自个儿屁颠屁颠地凑了过来,秉持着多一个敌人不如多一个朋友的道理,秦琮便也由着他。
郑驸马感受到秦琮的目光后并不躲闪,只是痞气一笑,嘻皮笑脸道:“将军上回那种酒味道可好得多,现在这种少了些味儿,喝起来不够劲。”
郑驸马此话一出,秦琮面上笑意僵了下,气氛顿时有些凝滞。
洛潇轻咳了声,试图说些打圆场的话,却好像效果有限:“驸马,你这些年不在官场,有所不知呀……”
郑驸马好像被踩到痛脚一般,瞬间暴跳如雷:“洛潇,你什么意思!”
“洛常侍。”洛潇笑眯眯地纠正了对方的用词,又唉声叹气道,“唉,我还是不说了,多说多错。”
秦琮倒是一脸的波澜不惊:“郑驸马有所不知,打从舍弟病亡后,那些紫英散就被本将军锁在地窖了。若是驸马想要,本将军再派人给你取一些来。”
秦珪在去年的十月过世,得年仅仅十九,他中护军的职务也完全让原本的中领军许哲代理。好在禁军早已训练完成,宫禁部分亦一切平和,没有什么特别值得注意的。
秦珪对外说是病亡,但自秦琮宣布戒了紫英散后,真正的死因早就不言而喻。
大约也只有郑驸马这种不大动脑的会直接问出口。
郑驸马再不会看脸色,也瞧出了情形不一般,连忙干笑道:“不用了不用了……”
洛潇嫌恶地斜睨了他一眼,低下头扒了几口饭,旋即起身朝秦琮道:“洛某先告辞了。”
吃完就跑?
秦琮抽了抽嘴角,只面上还是笑着挽留了句:“洛常侍不多留一会么?”
“不了,我爹不许我在外面逗留太久,这会还是我偷跑出来的呢。”洛潇吐了吐舌头,一脸歉意地道,“抱歉啦将军。”
听到他将洛津搬了出来,饶是秦琮压根不认为有哪个父亲会对一把年纪的儿子规定门禁,也只能堆着满脸的笑意将洛潇送了出去。
吴永见好友潇洒地离开,本想跟着离席,却在原地纠结了片刻后终究是坐了下来。他静静地看着前头又换了一批的舞女扭动着腰肢,顺道拿了块小点心塞到嘴里。
洛潇的离席丝毫没有扫了郑驸马的兴致,反倒是让这已三十好几的男子更加口无遮拦。
又是几杯黄汤下肚,郑驸马话锋一转,开始抱怨起了他赋闲在家期间的家中长短:“唉,你们都不知我有多憋屈。待在公主府里受那个婆娘整日念叨,实在是……”
秦琮同吴永面面相觑了下,却是没人敢接他的话。饶是他俩再位高权重,琼阳大长公主辈份摆在那儿,也不是他们妄议得起的
“算了算了,说了你们也不懂。”郑驸马倒是直接捧起一坛酒一仰而尽,打了个充满酒气的嗝后,自己郁闷地说了下去,“她那好侄子大手一挥让我回府坐冷板凳,我抱怨一下又怎么了?”
“呃,当年一事,陛下确实有欠考量。”见他如此,吴永小心地评论了句,“不过驸马说话还是小心一些为佳,想必大长公主也是这么为您考虑的。”
吴永一番话说得合情合理,却见郑驸马竟已是不胜酒力,恣意地趴在案上不省人事。
“……”秦琮蹙眉。
年轻时他召集许多人一块饮酒作乐,那时也是这般随意,谁有些飘然了便倒头就睡,如今过了没几年,竟有些恍若隔世之感。
“小游,扶驸马去客房歇着吧,准备些醒酒茶待他酒醒了喝。”起身吩咐了小游照料客人,秦琮回头看向依然待在原地的吴永,露出了一抹微笑,“想必吴掾属也看出本将军有话要单独同你说了,多谢掾属捧场。”
“为什么会找上我?”他问。
秦琮面上的笑意缓缓加深,道:“自然是看上掾属才干。”
他愈发疑惑:“将军有什么话要说,还请不必拐弯抹角,直言便是。”
“本将军这里有件逆案,需要个人替本将军详查,将证据提出来。”秦琮笑道,“想必你不愿屈居一小小掾属之位。本将军也不愿眼见人才被埋没,奈何……满朝文武皆错看秦某,你那朋友便是如此。”
洛潇与他年龄相仿,才干亦在伯仲之间。
这几年,吴永看着他因为侯府的高贵出身,硬是晋升得比他快,心中亦有些不是滋味,只这个念头一直被他狠狠地压在心底。
但他的心里一直有一条底线,为虎作伥、对权贵阿谀谄媚皆是吴永不屑所为。
可这位秦将军说得有凭有据,又说是请他彻查反逆之事……
吴永不由得有些心动。
“敢问将军,所为何事?”
“此事得慢慢来,且过几个月再由掾属替本将军揭发为佳,只有一点需要掾属配合……”秦琮示意他附耳过来。
在吴永耳畔低声将言家之事说了一遍之后,秦琮边欣赏着他惊愕的神情,边开口说道:“届时还需借助令妹的一臂之力。”
第67章 其之六十七
大卫兴和六年, 五月,盛夏。
长春宫。
宫中上下皆知,珑贵妃生性节俭, 是故长春宫的宫人组成十分简单, 除了洒扫的下人外,身边只有一个嬷嬷服侍着她。
这位地位尊崇的贵妃娘娘鲜少踏足正殿, 除了两位皇子公主另居别院外,平日起居皆是在偏殿的其中一间寝宫。而陛下亦罕见地迁就着贵妃, 每每来长春宫走动之时就留在偏殿活动。
至于长春宫的其他宫室, 一切摆设竟是与先皇后在世之时一模一样, 宛如故人仍在一般。
晚膳后,玲珑领着秦莹与秦琰在后院游玩。
院子里海棠花开得正好,粉色的花瓣十分鲜艳可爱, 玲珑提起了裙摆,坐在石阶上歇息,嬷嬷侍立在一旁,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气氛很是融洽。
因着同为先皇后身边之人的缘故,玲珑从不对嬷嬷摆架子,对她更是无比尊敬, 俨然将这老妇当成主子来看。
秦琰已快两岁了,走路走得很稳,也能说些简单的句子词语,是个聪明的孩子。
秦莹牵着他, 绕着院子四处跑,俩孩子却是一个不小心绊到了石子,先是秦莹不小心滑倒在地上,秦琰也跟着摔了下去。
“哇——”
“莹儿!”玲珑焦急地前去查看小姑娘的伤势,嬷嬷则进屋去拿些跌打的药过来。
这一摔还挺重,秦莹细嫩的膝盖上给摔了道伤,流了点血出来。
小姑娘湿漉漉的眼眶噙着泪水,看着楚楚可怜的样子,玲珑连忙抱了抱她,温声安抚道:“没事喽,玲珑姑姑让嬷嬷来给莹儿上药。”
“嗯……”
到底已是懂事的年纪,秦莹只哭了一会,膝盖处不再传来刺骨的痛感后便渐渐止住了哭泣。
玲珑从嬷嬷那儿接过了药罐,先用蘸水的帕子清洁了伤处动作轻柔地给秦莹上药。玲珑再掏出手绢替她拭去眼泪时,秦莹的眸光望向了旁边的男孩,轻轻开口道:“姑姑,琰儿也跌倒了,一定很疼。”
玲珑手上的动作顿了顿。
一旁的秦琰并不哭泣,只默默揉着自己也破了皮的膝盖,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直勾勾盯着她们,倔强地抿起嘴唇。
深吸了口气,玲珑小心地放下怀里的小姑娘,再开口的语气已少了方才浓浓的关切之意:“琰儿还好吧?”
“嗯。”
秦琰木然地点了点头,玲珑则口气冷淡地叮嘱道:“以后小心些,莫要害阿姐跟着你受伤了,知道么?”
秦琰应是听不懂这么长的句子,蹙起眉,并不回话,玲珑也没有要搭理他的意思。
倒是一旁的秦莹迟疑了会,开口道:“玲珑姑姑,是莹儿不小心摔着才害琰儿跟着跌跤的,不是他。”
说着,她竟是揽过秦琰的小胳膊,依样画葫芦地拍拍秦琰的背安抚他的情绪。玲珑望着俩孩子一会,无奈地叹了口气:“回去吧。”
玲珑迳自回过头去,她不知道秦琰从头到尾都定定地望着她和秦莹相处的情景,墨色的瞳眸盈着水雾。
即使他还未经世事,秦琰也隐约察觉到了他的娘亲并没有像喜欢姐姐一般全心全意地爱着他。
待她将秦莹和秦琰安顿下来,已接近了就寝的时辰。玲珑将笨重的钗环卸下,本就素净的脸又平凡黯淡了几分,但她反而觉得这般自在了许多。
玲珑倚在榻上歇息,嬷嬷悄悄踱到她身边,就坐在床沿静静地看着她。
“嬷嬷?”
“娘娘,老奴觉得……”老妪踌躇了会,叹气道,“您还是别太偏心了。到底是陛下的子嗣,琰儿现下渐渐记得住人,您这般厚此薄彼,怕他是会心生不满、种下恶因的。”
“说了几次不要这样喊我。”玲珑的语气中有着淡淡的恨意,“嬷嬷,我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只是我一想到沈芊芊和皇后娘娘,就没办法心平气和地待琰儿,我甚至……”
就算现下宫中已鲜有人会提到沈芊芊,只要是在没有外人的地方,玲珑绝不称那女人为皇后。
沈芊芊已经得到了该有的报应,她失去了自由及光明,只能在芳华宫苟且偷生,困守她仅有的那顶凤冠。饶是如此,玲珑还是无法抑制地恨她,那种感觉已经深入骨髓,成了一种习惯。
她曾经不止一次地想把这个无助的婴孩关在暗室里让他自生自灭。凭什么皇后娘娘的孩子没能生下来,沈芊芊的孩子就可以被妥善的照料?
“玲珑,你就当是为了大卫吧。”嬷嬷忧心忡忡地劝道,“再怎么说,琰儿是未来的储君,若是他走偏了,性子变得蛮横古怪,将大卫弄得一片腥风血雨,咱们的罪孽都很深重。”
“我不觉得孩子的本性会改变。”玲珑先是固执地摇摇头,又道,“况且,继承人么……”
她说着竟是有些欲言又止,双唇翕动了下,又咬了咬下唇,不愿再说下去。
“怎么了?”嬷嬷问道。
“嬷嬷,我忽然觉得有些不安。”女子锁紧了眉头,良久才开口将秦衷先前交代之事娓娓道来,“陛下曾和我提过,让我日后看是出宫去还是怎么的,寻个隐秘的地方好生抚养琰儿便好。他要让东海王继承皇位。另外叫几位叔伯兄弟进京来辅政,可是……”
“可是什么?”嬷嬷在宫中待得久,见多识广,此刻亦嗅到了一丝不平常的气息,连忙追问道,“东海王继位?陛下曾经这么说?”
她亦曾听玲珑说过关于秦衷命不久矣的事情,而这几个月来也确是如此。秦衷本是个勤政的皇帝,但近来他甚至常常因龙体欠安宣布辍朝,更是无暇踏及后宫。
对于皇子年幼所以属意兄弟继位的决断,嬷嬷其实十分佩服秦衷的选择,毕竟易地而处,不是每个皇帝都能这么大度。
“让东海王等诸王进京的信已在一旬前就命人送过去了,按理说,即使东海王不愿,他也会命监国谒者送来回信。可是这些日子来完全没有进一步的消息,陛下近来龙体欠安,也没有心力再管。就好象……”
玲珑急促地说道:“就好象……那些信石沉大海一般,至今杳无音信。”
就仿佛有人刻意阻拦了圣意,不让那些消息传出城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