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子的尾巴还来了一句,相信贵妃娘娘身在后宫,身居仅次于皇后娘娘的高位,应该也知大义灭亲,为后宫表率!
若上京真的由丽贵妃一系把持,岳麒岳麟都能想象得出她看到这一奏本十有*要气的吐血。
这奏本的内容并非从上京传出,是乔抱朴这老狐狸自己透出来的。
商雪袖不知道乔抱朴其人,可二岳知道啊!
乔抱朴是先帝时候的探花郎,知天命以后鲜少在文坛发声,可这奏章一出,方知姜桂之性,老而弥辣!
奏章原文在士林传抄姑且不论,但这奏章起到的作用却不止于此。
继乔抱朴之后,西郡有一半儿多的官员都相继上了折子。
不是每个官员都想这么做,但文人们却不依不饶,他们有功名,罚也罚不得,还有一张利口,骂的人难受——用当官的话说,仿佛约好了一般,这一段时间尤为密集!更让当官的不爽的是,既然你们文人有气节,那早干嘛去了?
柳传谋举兵,又不是这一日两日的事儿!
岳麒和岳麟看着还犹自无知无觉的商雪袖,齐齐叹了口气道:“柳传谋如果知道你就是商雪袖,估计要悔死了。”便把最近西郡的情势大概说了一下。
商雪袖笑道:“我只是唱了几场戏而已,可见正气未泯呀!”说罢又突然想起来刚才在城中的所见,边琢磨边道:“师父,您方才问我觉得西都情势如何。虽然城内看起来也算热闹,秩序井然,但是我感觉并不好……仿佛这些都是假象一样,似乎在西都的这些人并不好过。”
她又急忙解释道:“不是说没吃没喝,而是都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那些来回巡逻的士兵,还有守城门的,眉头都皱的紧紧的,脾气也非常焦躁,好像后悔……又好像在怪谁一样……师父,您二位从南边来,到底怎么样了,可是有什么预兆么?”
“军情不那么容易打听到。现在知道的是南边儿确实乱了,你还记得石城关那里当时是柳家父子都在城下吗?柳平波原本是守在松阳江一带的,后来可能因为想一气攻下石城关,所以亲自率军走了,但松阳江这块整条江面就相当于没了防护,虽然还有零星水军,但听说已经败退了。”
“是南郡那边出兵支持太子吗?”
岳麒和岳麟摇头道:“我二人出身南郡,南郡和其他郡还不一样,不会趁机作乱,但若说出兵帮忙,万无可能。”
商雪袖不了解南郡为什么和其他郡不一样,但起码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虽然柳家父子还有重兵在握,可情势已经不像最初太子受命返京那会那样让人心焦了——只是仍然杳无音讯,也足让商雪袖心中生出了几丝难以抹除的牵挂来。
西都在南边一带的颓势比想象中来的更快,商雪袖到的第三天,这里就被围得水泄不通!
连泽虞勒马停蹄,手里的马鞭遥指着西都道:“从这里围城的消息到柳家回防,李大人估计要多少天?能否拿下西都?”
他身旁的人正是李玉!
正如萧迁猜测的那样,李玉早就不在霍都了!
这一切倒要从李玉让鲁太监带往西都的那一封信说起,因他原本就与柳传谋来往甚密,信中不但提及有意帮柳家守住南边松阳江一带,还写了“划江而治”等种种大逆不道之语!
信是李玉亲笔所写,印鉴是李玉常用印鉴,握信在手,柳平波并不怕李玉反悔,否则他也讨不了好去。因此毫不迟疑的就率军而上,加紧攻伐石城关。
李玉便毫不费力的拿下了松阳江!他摸了摸胡子道:“若殿下是要问,柳家得了信儿从石城关回师救西都,这段时间内我们能不能攻入西都,恕臣答不上来。”
连泽虞大笑道:“李大人太审慎了!”
“不是审慎,若臣是柳传谋或柳平波,根本不会回师,还不如继续硬攻石城关,拿下石城关后挥师北上直捣上京,才是良策。”
连泽虞点点头道:“这点我们都能想到,柳家父子也能想到。但石城关拖不得,我们自己也拖不得。”他看着李玉,两个人不约而同的道:“粮草。”
西都城墙坚厚,作为柳家的大本营,储粮也必定丰富,很难攻下。
但连泽虞这边儿打不得拖太久的仗!
李玉的军队需要粮草,连泽虞的鼎军也需要粮草,石城关那边同样需要粮草——想到这里,连泽虞心中微暖。
这么多天带着军队一路急行所受的苦,暗访那起子骑墙观望的官员所生的气,唯恐李玉在松阳江失利却又赶不过去的忧虑,这些都不算什么,国事本来就是他应该挑在肩上的重担,重于千钧也得承受。
但现在有个人,身姿纤柔,力量微薄,哪怕地位也是卑微的,却仿佛站在他身边,愿意给他些许支撑。
这世上,哪有什么理所应当去做的事情呢?就算是那些官员,在被他说动之后,他也不得不要以未来帝王的名义给予嘉许。
第171章 攻心之策
西行路上忙于行军的连泽虞似乎是已经忘记商雪袖的模样,也顾不上去体味这种思念的滋味——不过是几面,不过是几天而已,他以为是早已消退了。
现在才发现,原来是被他这段时日的饥饿、困苦、窝囊、气愤、孤独……种种给掩盖了,如同沙尘覆盖在宝藏之上。
可思念一旦被触动,仿佛起了一阵风,越刮越大,能将这沙尘扫除,露出如同珍宝的容颜来,而且是前所未有的清晰。
所以他迫不及待的想平定了这一切,然后去见她,虽然知道了她做这些事的唯一答案,可他想要她亲口说出来。
他看着前方戒备森的城墙,脸上露出了温柔的笑意。
李玉见连泽虞心情极好,道:“殿下,若想快些攻城,倒不一定要打。”
连泽虞也知道硬攻实是下策,便点点头道:“你说。”
“柳传谋父子在外带的兵,想必是他手下九成的精锐,之前恐怕也没料到西都有险,留在这里的亲信精锐,必定极少。那么守城的将领、军士,大多还是朝廷的兵!既然是朝廷所派,与殿下交战,岂非同室操戈?若要攻城,臣以为还当攻心为上。”
连泽虞赞许的点点头道:“不错。李大人可有攻心良策?”
李玉清咳一声,道:“臣知道新音社是个懂的国之大义的戏班子,在石城关便以戏激励军情、民情,听闻已经到了西都……”
连泽虞笑道:“李大人在西塞时,没少得柳传谋的照顾,最后你二人相交莫逆,若不是你匆匆回京,恐怕已经和他八拜结义了——后来你调至霍都,联系也一直未断,无论从航运还是税赋上都给了柳传谋极大的方便。所以李大人的一封信才能让柳平波放心的离开松阳江,此事平定后,你当为首功。”
李玉正想继续出谋划策,却冷不丁听连泽虞说起此事,身上惊出了一身冷汗,立刻从马上滚了下来,伏地而跪,战战兢兢道:“微臣有罪。”
连泽虞斜着嘴角,冷冷的看着李玉,并不下马搀扶,也不出声。
李玉接着道:“是微臣念在往日之交,给柳逆免了三分来自蜀地的税赋……”
他仰起了头,看连泽虞仍然不说话,又慌忙的低下头道:“若没有银子,柳逆拿什么养兵?柳逆在霍都开了数家商号,微臣……微臣也给了方便,以致……以致柳逆养兵自重,终于酿此大祸。”
连泽虞脸色终于缓和了下来,道:“李大人请起。所谓祸福相依,若非李大人一直以来与柳逆交好,岂能轻易就得了他的信任?孤说你是首功,你就是首功,过往之事不要再提,你自己处理好便是。”
水至清则无鱼,还有些事情,连泽虞心知,却不能说破。
李玉这才磕头谢恩,再起来的时候脸上倒看不出什么表情来,但心里却暗自下了决定。
商号什么的要尽早处理,他以前还曾与柳传谋合伙运货物来往于东、西郡之间,本不打紧,但现在局势不同了,若被人捅出来他是派了霍都的兵护送船只,那就是丢官弃职的大罪!
他正猜测太子突然问责的原因,连泽虞就已经开口了:“打仗之事,怎能一而再再而三的依赖升斗小民?你也是一方大吏,开口想出来的法子就是要借助戏班子之力,成何体统?”
李玉被这话说的有些发懵。
但他应变极快,想不出原因就不要再想了,殿下不喜欢这个主意,那换个就是,便道:“既然如此,臣建议前几日只围不攻,不但要派人喊话,还要向城里射带了公告的箭。只说殿下宽厚,不忍同根相煎,只要开城,一切过往之事都不计较。”
连泽虞这才点了点头,道:“你下去布置吧。”
李玉正待要回军营,连泽虞又道:“慢着。李大人可有什么办法能混几个人进城吗?”
李玉急忙面露惊喜道:“是臣考虑不周,殿下这办法好,若能混了人进去散播消息,更当事半功倍,臣想想法子。”
连泽虞道:“若有了法子,派人进去前带来给孤看看。”
他只自私的希望,那个有点儿傻的商班主,不要把自己置身于险境……在破城之前,不要唱了。
商雪袖原本的确没有想好要不要挂牌唱戏。
岳麒和岳麟以为她是在想着萧迁交给她的任务,便和商雪袖说道:“即使要唱,也不要选《生死恨》,柳家人又不是傻瓜,犯不着往人家刀尖儿上面撞。”
他们没说出口的是,眼看柳传谋的大事难成,保不住要气急败坏的搞个鱼死网破,新音社断不能做这个当口的冤死鬼。
商雪袖听话了没两天,西都被围的消息就传遍了全城,他们自然不能登到城墙上去观望,但是城内明显比刚入城时还恐慌绝望,换岗下来的军士早已透露了消息——外面已经被围得里三层外三层了。
城内此时起了谣言,都说太子如果率军破了西都,会以西都全城人为质震慑带兵在外的柳家父子,若柳家父子不降,西都就要灭城了!
商雪袖听了这样的谣言,急急忙忙的辩解道:“这怎么可能呢!太子爱民如子,怎么会对自己的子民动手?否则也不会孤身进入西郡怀柔……”
邬奇弦笑道:“你还知道‘怀柔’,可这个词却不是这么用的。还有一点你说错了,太子殿下可不是孤身进西郡的,他带着兵呢,而且谁会料到李玉这步好棋?”
商雪袖转着眼珠子道:“可眼下最重要的不是攻下西都么?如果谣言传成这样,西都的百姓都信了的话,更会拼死抵抗了吧?那怎么做才能让大家相信太子不是这样的暴虐之人啊?”
邬奇弦道:“这件事你不要着急,也许是太子的计策也说不定。即使不是太子的谋略,是柳家散播出来的,那也可能正中太子殿下下怀,你再等两天。”
商雪袖心急如焚的等了几天,别说她在这几天中度日如年,就算是西都的守军也如同头悬利剑。
第172章 欲扬先抑
若太子真的下令攻城,死了也就死了,但恰恰城外没有任何动作,只是安静的围着,反而更让人觉得可怕——这气氛不可言表,压抑到了极点。
听说有守城的十几个军士还起了小哗变,但很快就被镇压住了,这样的事几天里发生了多起,闹事的全部都被杀了。
同样在城里还有文人在酒馆儿里说了不该说的话,人也被柳家的兵带走了,生死未卜——但大家猜测也是凶多吉少。
这几天中,商雪袖带着新音社在戏楼里,虽然深居简出,可仍是感受到了西都之内的百姓们先是慌乱、然后是敢怒而不敢言的那种愤怒,而到后来,则是深深的畏惧!
还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的时候,某天早上,百姓们开了门窗,赫然发现大街小巷散了许多的纸片,而与此同时,太子终于下令“攻城”了,并不是让兵士们架了云梯硬攻城门,而是派了嗓门大的一大早就在轮班在城墙下面喊话,一阵阵的将不带头却绑了纸条的箭射进了西都。
所有的喊话、纸条、纸片,意思都一样,只要开城,除了柳家人,其余皆尽无罪!
邬奇弦看着商雪袖笑道:“这回你可懂了?”
商雪袖道:“原来劝降也和唱戏差不多,欲扬先抑。”
邬奇弦大笑道:“看看你们教出来的女弟子,拿打仗和唱戏比,当真促狭的很。”
岳麒和岳麟俱是开怀大笑。
商雪袖兴冲冲道:“那么现在我可以演戏了吗?”
“还是不可以演《生死恨》。”岳麟是个稳重的人:“你也不想城破了,反而自己搭进去了吧?”
商雪袖笑道:“我演别的,只要不是《生死恨》,就行了吧?”
他们三个人,总觉得商雪袖这话里有玄机,邬奇弦先反应过来,道:“《骊姬祸》也不可以。”
商雪袖噗嗤的笑出声来,道:“这个我想演也演不成啊,你让我去哪找这么多人!”
饶是如此,三个人看到商雪袖排练的时候,脸都不约而同的发青了!
没想到商雪袖仅拿着一句诗,就写成了一出戏!
这出戏虽未指名道姓,可倾向性更加明显,这在当下的西都,明明是比《生死恨》还危险的戏好不好!
岳麒看着戏园子外面贴的《春闺梦》三个大字,又看看萧条已久的戏馆挂上了“售罄”的牌子,苦恼的揉了揉额头,向旁边道:“怎么办,徒弟已经会给我们下套儿钻了。”
岳麟瞥了一眼他哥哥,淡定的道:“你真傻。”
“就像你不傻一样!”
岳麟没说话。
商雪袖带着新音社原本住在城中心偏北的戏馆里,可这次开唱,却特意挑了另一处。
戏园子在南城墙边上,是个位置极差、即将倒闭的戏园子——唯一值得注意的一点就是:在这里唱戏,城墙上都能听到!
在这个位置唱这样的戏,夸张点说,已经和当初项羽被困垓下时刘邦让人唱的楚国歌谣所起到的作用相差无几了。
他不像他哥哥那样粗枝大叶,其实很多事情能见于微末,现在再让岳麟说商雪袖这一系列举动只是简单的义举,他自己都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