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国艳伶——虫不老
时间:2018-05-26 20:16:49

  可商雪袖若不愿意主动说,他也不好打破砂锅的问!
  这次商雪袖登台,最紧张的却不是他们几个,而是由程思远派来保护商雪袖的两名充作龙套的护卫。
  平日他们是守在门外寸步不离,到了戏园子里则从商雪袖扮装开始,就围在左右,一个是紧盯着周围,另一个是目光放得远远的,习惯性的扫视屋顶、窗户。
  商雪袖一开始还觉有趣,现在也见惯不怪了,只坐在那儿细细的匀着一张粉面。
  第一场是闺怨,她便轻轻的将眉头做了些处理,带了轻蹙的模样,眼睛则刻意描画的有些细长,眼梢上挑,但又特意将眼廓画的略厚重了一丝丝,这样一双眼睛就有些妩媚,但却带了些无精打采的哀怨,不再有轻佻的意味。
  邬奇弦觉得这戏有意思,便磨来了一个龙套的差事,此刻也上好了妆,道:“商雪袖,当兵的在城楼提心吊胆的守城,你在这地方唱戏,就不怕他们过来闹事?”
  商雪袖刚对着菱花镜画好了嘴唇,抿了抿又弯了弯,眼神横了过去道:“我怕他们不来呢!”
  因为她今天上的妆不一样,这么一瞥就带了点儿含娇带嗔的幽怨,邬奇弦不由得笑道:“幸亏你今晚和‘活梦梅’配戏。”
  商雪袖没来得及想他话里的意思,就听外面人声沸腾,想必是开始上客了,便差使了身边这个护卫道:“去跟管头儿说,今晚只要有当兵的来,一律不要钱,没座儿了可以站着看,不要拦,如果实在是连站的地方都没有了,也好言好语的告诉他们,我们明天还在这里唱。”
  当兵的只看《春闺梦》三个字,哪会知道戏里演的是啥?
  正如商雪袖所想的那样,挑了这样一个地方,周边的守军心中不平衡是有的:老子在那边守城,说不定啥时候就挂了,你在这儿开锣唱大戏?
  所以倒真的有零零散散的军士过来,虽然里面或许有存心生乱的,可门口的老者满面笑容,那么客气的请进去,倒不好就直接砸场子。
  只要人进来,开始看了,就一定会情不自禁的看下去。
  商雪袖就是有这个自信!
  因为这出戏演的就是他们当兵的啊!
  戏的开头就是两场离别。
  因为打仗征兵,云行甫饰演的赵母与儿子分别,挑的是个春字辈最小的弟子,还装扮成孩童模样,在唱的时候商雪袖也特意指点,不用将嗓子勒成老生那样老气成熟,只像寻常那样唱就好。
  这一段母子分别,老的两鬓苍苍,声音衰败,小的尚在稚龄,念白和演绎俱是孩童本色,二人这段对唱,端地是催人泪下!
  不知何时,台下已经站满了人。
  有人坐在座位上被挤了一下,正要发火,却看这撞了自己椅子的是个当兵的。
  这军士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撞了东西,只呆呆的看着台上,和旁边的一个同伴道:“我出来从军的时候,也就这么大,到了这么个离家千万里远的地儿,信也收不到……也不知道我老娘还在不在了。”
 
 
第173章 相和
  说话间台上商雪袖已经上场了,正与“活梦梅”双双含情对视。
  二人饰演的是刚新婚三日的夫妻王恢与张氏,此刻也是因为征兵打仗,不得不新婚而别。
  他二人的唱腔又不同于方才的母子对唱,时而甜蜜缠绵,时而凄楚哀怨,加之二人是一身亮眼的新婚衣饰,更显得悲喜对比强烈。
  而对唱中以商雪袖的唱腔为主,絮絮叨叨,一会儿要“注意衣食饱暖”,一会儿要“殷勤来信”,一会儿要“保重自身”,一会儿又要“莫贪功劳富贵”……
  商雪袖随着唱词的而做的动作,看起来既寻常又熨贴,不时的帮“活梦梅”整理着衣衫,又查看行囊,背转身处,嘴角却时不时的露出有些悲苦的模样来,可只要对着夫君,却一直是面带微笑。
  台下在安静中偶尔有着窃窃私语,又不知哪个角落有人道:“哎,我那婆娘也不知道是不是还在等我。”
  旁边便有人嗤笑道:“等不等的,等咱们大家伙儿都跟着柳家陪葬了,你婆娘守不住的话,肯定要找别人。哎哟!”
  那人朝他头上凿了个爆栗,握紧了拳头道:“她要敢改嫁……我……我就……唉!”
  这折结束,中间是个小过场,四个军士打扮的人上了场,其中赫然两个就是方才刚与母亲和妻子分别的赵子和王恢,这四人齐齐念道:“大军兵临城下,让人心乱如麻!”
  那个打头的念完了又道:“近日有人攻城,兄弟几个,你们猜怎么着?我看见邻村李大爷家那小子了,没想到他被公孙军那边征去了!”
  “活梦梅”饰演的王恢便道:“就该相认才是。”
  “你傻了吧?”那打头的伶人道:“我呀,一刀子把他捅下去了!”
  王恢便摇头叹道:“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书呆子!就你爱拽文,得嘞,咱们继续巡逻才是!”
  四个伶人下了场,岳麟不禁在雅间里点了点头。
  这段其实是个败笔,如果单从明剧剧本的角度讲,实在是不如不加。
  但是此时在这里演,加的却极好!极贴合当前西都的态势!
  岳麟扫了一眼下面站的密密麻麻的人群,就是要让他们知道这实在是一场本不应该发生的内战!
  下一折是整出戏最赏心悦目的部分,张氏日夜思念王恢,在梦中与夫君相会。
  这场戏商雪袖请了早就不教戏的梁师傅一起设计,载歌载舞,极尽缠绵——因为这本就是一场春梦,岳麟甚至觉得有些可惜,这样瑰丽绮艳的一出戏,本应该在知雅水榭那样的地方首演,本应该演给懂戏的人看。
  琴笛声悠然响起,靠在桌子上做了假寐姿态的商雪袖缓缓站起,随着小玉桃饰演的丫鬟手指的地方望去,“活梦梅”正在舞台与她斜对角的地方对她凝眸而望。
  商雪袖的表情蓦地就丰富了起来,且悲且喜,又带着几丝不敢相信,待要快步迎上前去,反而脚步慢了下来,此时的情怯,尤显得这闺中少妇楚楚可怜。
  “活梦梅”却脸带笑意快步向她走去,二人的两对袖子相互搀扶在一起,又转了一个圈儿,互相端详了片刻,一个过门儿响起,这便要开唱了。
  商雪袖饰演的张氏,并不知道这其实是她做的一场梦,欢欣处想起这数载牵挂,又见夫君形容受损,看着“活梦梅”的目光从惊喜、再到哀怨,最后是心疼,眼中波光闪动,似乎已经蕴含了泪水在眼眶中。
  这场相会,自然是欢快而柔美的,即便小有哀怨,可也是夫妻间赌气般的小情趣。
  商雪袖是粉缎立领褶子,而“活梦梅”是淡蓝色绢纺绣花褶子,上面的纹绣极其讲究,是一对对的蝴蝶花纹。
  而两个人这段里舞蹈动作极多,水袖飞扬,恰也如蝴蝶一般成对成双——蝴蝶向来有“庄生梦蝶”的典故,这衣服也正说明这场相会不过是一场春梦而已。
  连泽虞也觉得自己好像在做梦。
  若不然,便一定是自己疯了。
  他自小学的是克己守礼,可已经一而再再而三的做出了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事……他还记得他要一起混进城去的时候李玉那一脸震惊的表情。
  还有今晚,若计策生效,他作为太子,不应该在城内长时间逗留,而应该尽早出城,在城外等着受降。
  可当他知道商雪袖在西都的这个戏园子里唱第一场戏的时候,他便鬼使神差的下了出城时辰推后的命令。
  连泽虞穿着一身和守城士兵一样的衣服,站在一群士兵们中间,看着台上的戏,也听着旁人的聊天。
  从他看到第一场就明白了,他顾不上去想这出戏会造成多大的波动,起多大的作用,是谁帮她写了这样一出新戏。
  商雪袖是知道他已经围住了西都,才唱了这样一出戏,这出《春闺梦》是为他演的戏啊!
  连泽虞隐在士兵头盔下的眼睛一直看着台上,目光跟随着商雪袖的每一个动作。
  她此刻正含羞带怯的矮了身姿,做了一个仰面卧鱼儿的动作,正望向俯下身躯的那个小生。
  她的水袖平展而开,与那小生双臂前身似欲搀扶的动作遥相呼应,嘴里唱的是“被纠缠陡想起婚时情景”,曲调缠绵柔美,别有着小别胜新婚的小小嗔怪。
  到第二句则更增香艳,“曾经得几晌温存”,前三字似有哀怨,后四个字唱出来,却让人脸红心跳。
  商雪袖正偏头侧脸,又增了几许粉色的桃花般的妩媚容貌掩在了雪白的水袖之后,却被那小生轻轻拉下,杨柳般柔嫩的腰肢轻轻的转圜一周后,整个人被那小生揽在怀中。
  她却似乎着恼了一般,随着唱左右拧动了身子,转而离开了那小生的怀抱,可二人的水袖,在舞动中可看到袖尾一直遥相呼应,如同一体。
  连泽虞知道这动作设计极高妙,也知道这样高妙的动作完成起来,也需要伶人的技艺极高明才行。
  可是他却不想在乎这些。
 
 
第174章 西都城开
  连泽虞注视着台上一旦上了戏就判若两人的商雪袖,他见到商雪袖,算上今次,也才五面;商雪袖见到自己,也才两面。
  戏台上那样的娇嗔模样,却让他觉得她仿佛是在怪自己一样:为什么你从霍都走的那么匆忙?为什么石城关也错过了你?
  他忘情的将自己代入这场戏中,前所未有的,心中深处如同掘开了一口流着蜜的井,丝丝缕缕的甜浸透了四肢百骸。
  可这甜蜜中,却泛着酸意——那个小生是怎么回事?
  那小生正满面爱意的注视着商雪袖,嘴角微挑,长眉凤目,两只手牵着她的一只水袖。
  而她却是满面含春,就着那小生的牵扯,走两步退一步,嘴里正唱着“莫负他好*一刻千金”,如同下一刻就要与久别重逢的丈夫鸳梦重温一般。
  连泽虞觉得“腾”的一下,心里仿佛着了一团火。
  他的眸色变得越发幽深,他有些懊悔,不应该来看这出戏,可又觉得若不能看到这样的商雪袖,会更加懊悔。
  戏台上的旖旎转瞬即逝,鼓声也变得急促,“活梦梅”下了场,也同时意味着王恢从张氏的这场梦中消失。
  连泽虞挤出了人群,一抬头发现紧靠着这戏园子的城墙上面已经坐了不少军士。
  冷冽的空气让他一下子就清醒了下来,旁边有人低语道:“殿下,有人要见您,说是程大人派来的,是一路保护新音社的人。”
  连泽虞点点头,程思远能派出来的人想必是当初留给他的鼎军中的护卫,难怪能在这么多人中认出自己来。
  因为这里今晚太热闹了,人也多,所以那护卫没有见礼,只是见到了失去音信很多天的太子难免激动的说话声都发颤了:“殿……殿下?”
  连泽虞并未回头,他想了想:“你继续跟着商班主吧。她这出戏,若能劝,就让她别再演了,若不能劝,恐怕不出三天就会惹来注意……那时还不一定能破城,不管怎样,你必须跟在她身边。”
  那护卫道:“商班主不是能听劝的人……不然,我要不要说是殿下的意思?”
  连泽虞沉默了一会儿,还是摇摇头:“不必了。你护好商班主。”
  ————
  蜀地几回《生死恨》,西都一曲梦里人。
  前者《生死恨》连演数场,加上乔抱朴的奏折推波助澜,西郡文人的气节早已被激起。
  那些西郡城中为官的人,也有不少午夜梦回,深深的检讨了自己越当官越胆小越骑墙的错误,忆起少年时的报国之志,檄文、讨贼诗从西郡如雪片一般传到天下,其他三郡纷纷有文人应和。
  这波未平,《春闺梦》又在西都连演数日!
  正在被围城中的西都,守城的军队中流传的是《春闺梦》中的两句——“可怜无定河边骨,曾是春闺梦里人”。
  且不说他们是否在老家都有妻小,但一旦上了战场,生死有命,说不定就做了战场里的枯骨。士气本就不高,这话在军士里流传了几日以后士气就越发的低迷。
  若是真的死在西塞那边,是为了保家卫国和番子打仗而死的,为国献身,那也算是值得。
  可现在对着的都是自己人,就像《春闺梦》戏里演的那样,说不定死在老乡的手上……这怎么想,怎么别扭!
  更动摇军心的是,太子殿下派了人日日在城外喊话,射了无数的告示进城,宽宏大量的表示:城内外双方原本都是国家养的将士,奈何因为柳逆的一己之私,不得不倒戈相向,实在是连反贼都算不上,只要开城,既往不咎。
  一直隐居在西山城的山居大诗人荀五梅这一阵子正在西都访友,他看过《春闺梦》的首演以后当场即兴题写了一首改自古诗的《商伶》:
  烟笼云崖月笼峰,
  金鸣戈冷近西城。
  商伶仍忧乱国祸,
  春闺一曲古义风。
  这首诗当晚就被人广为传抄,第二日西都都流传开来,酒馆茶社里不乏吟诵之人,可还没等到这首诗流传出西都,城门就开了。
  并不是归降,而是城里的士兵突然在夜里开了城门。
  虽然和连泽虞料想的有些差距,但他和李玉当即就率军进了城,但凡遇到抵抗的一律杀无赦,不过一个时辰,他的鼎军和李玉所率的霍都军队就悄无声息的接管了郡守府和柳府,甚至连与柳府沾亲带故、或来往密切的人家也都被看管了起来。
  百姓们听到夜里街道上的马蹄声,哪还敢开门?
  而有些知机的官员早已急忙换了官服,又差了人互相通告同事——这事儿,若是功劳,自然人越少越好,可还没等他们鼓起勇气开城投降,殿下就已经从天而降!显然功劳是没了,还很有可能获罪,自然要多拉一些人一起。
  到了五更天的时候,大大小小的西都官员密密麻麻的在都护府前院站了一地,大冷的天每个都后脊梁直冒汗!
  连泽虞稍有了闲暇,将最开始开了城、把西都守城将军的人头献上来的那一小撮兵士叫了过来,道:“今晚诸位立了大功,你们可将名字报给李大人,到时候定有封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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