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她这副模样,徐锦瑟心中很有些倦了,便只略略点头,往榻上一靠,做出一副疲累模样。
云姨娘摸了摸她额头,“好在没有发热,这几日便多休息些吧。夫人那边儿我去说一声,有什么事也先放放,身子为重。”
徐锦瑟在心中冷笑,这恐怕是因着魏氏说要在府中重开女学的缘故吧,叫她开头几日便缺了课,日后再说服她逐日缺课,最后就能留在房中安心钻研针黹女红了。
面上却不动声色,应了下来。
云姨娘这才放心般的坐了回去,又略略问了几句她的近况,方才提起,说云家为着恭喜他们乔迁,特备了礼。给府里那份儿早就由她娘家二哥送来了,今儿送来的,是特意给她们母子备的、冬日罕见的蟹子。
“原是秋日正肥时备下的,不想耽搁了些时日,如今才送来。这蟹子运输不易,虽说不如秋日肥美,却也是这初冬罕见的美味了。”说到这里,云姨娘转头对荷香道,“我刚刚让他们送了来,想必待会就到了。小厨房那我已经打了招呼了,直接送过去做便好。”
又对徐锦瑟道:“你打小儿就喜欢吃蟹,京城不比承阳,蟹子难得的多。夫人并几位少爷小姐那我各送了一些,余下便都给了你了。这东西放不住,还是尽快吃了的好。”
听到此处,宋妈妈终是忍不住,道:“姨娘——”
徐锦瑟朝她抛去个眼神,顺势拉住云姨娘的手,道:“还是姨娘惦记我,这几日,我正想着这一口呢。”
云姨娘只道这是云家惦记着她们母女,才千里迢迢送了蟹子过来。
徐锦瑟只点头,言道她记下了,云家这份情。
待云姨娘走了,宋妈妈方才上前道:“小姐,这蟹子性寒,脾胃虚寒的人不宜多吃,何况小姐的身子……才刚刚调理得好些了,实在不宜吃这东西。”
“我知的。”徐锦瑟朝她一笑,“只姨娘关心我,既是云家千里迢迢送来的蟹子,不收反而徒让她担心。我这收下了,你们便替我吃了吧,总归别往外说,就当我吃了一般就是。”
“我这身子还要多谢宋妈妈的调理,现下觉着不似往日那般畏寒了。”
“老奴这微末技艺,能对小姐有用便好。”宋妈妈朝她福了一福,心道二小姐真是懂事,只这云姨娘委实糊涂,自己女儿身子如何竟都不了解,还冬日送蟹给她,这般不讲究,不怪二小姐小小年纪便有了身子寒凉之兆。这小户人家出身的,见识就是不够,亲生女儿都养成了这般。
先不道宋妈妈心中如何腹诽云姨娘,云姨娘真正的亲生女儿徐锦华此时已与那安国公府的小姐达成了一致——这皇子侧妃之位,可是她从前做梦都未想过的!
如今安国公府主动提出,她顿觉眼前打开了一条通天路!她这般出身、姿容,合该是要做这再尊贵不过的皇子妃!
徐锦华握着手中这薄薄一片纸,眼中一片炙热,下月初一,朝华长公主的赏梅宴,便是她一鸣惊人、飞上枝头的第一步!
待她坐上那位置,便是父亲都要在她面前低头!如今困扰着她的,魏氏、云姨娘、嫡庶、出身——都算得了什么!待她成了有品级的妃子,这出身……
徐锦华冷笑一声,如此一来,便是云姨娘做得那好事被人揭穿,她也不惧什么了。到时,说不得便是徐家要主动求着来替她遮掩了。
此事之上,安国公世子与徐锦华,一个有图谋,一个有野心,当是一拍即合,就此定下了这野心勃勃的目标!
只待那赏梅宴上,一举成名,踏出这登天之路的第一步了!
***
当夜,徐锦华睡下前,便将那纸小心叠好了,放入匣中,连司琴与侍书都没告诉,悄悄放在了抽屉中。
几刻之后,她的呼吸变得绵长而规律,已然陷入了熟睡,早已潜伏在门外的人影悄悄推开窗子,利索的翻了进去,全然没有惊动门口守夜的丫鬟。
那人影悄悄翻开抽屉,拿了匣子里的纸,再照样儿摆了回去,才顺着原路从窗中翻了出去。
床上的徐锦华一无所觉,翻了个身,继续酣睡……
那人影一路小心,避开巡夜的仆妇,来到徐锦瑟门前,方才松了口气,轻轻敲了敲她的房门。
门“吱呀”一声,从里面打开,室内昏黄的烛光透出,映亮了门外鸿雁的脸。
“小姐。”鸿雁刚进得门内,便从袖中掏出那纸条,“幸不辱命。”
徐锦瑟同她道声辛苦,便打开那纸条。映入眼帘的字句让她愣了一愣——这笔迹,不是徐锦华的。
这上面的内容委实令她震惊,只片刻,她心中便有了打算。将这纸条叠好,交于鸿雁,又低头在她耳畔吩咐了几句。
鸿雁只点头应了下来,便恭敬的退了出去,半句没有多问。
徐锦瑟瞧着她这般训练有素的模样,心中暗暗感叹,从前只听闻过安乐侯曾为先慈培养过精通武艺的侍女,真见到了鸿雁,才知晏庭曜究竟多么讠周教有方——有了鸿雁的帮助许多事情,她便能趁手许多了。
譬如今日这事儿——
徐锦瑟倚在踏上,瞧着明灭不定的烛火,有些出神。
徐锦华此去安国公府,当是安国公世子如前世般,想让她入皇子府了吧。
前世她还是在魏府中,无意间听到云姨娘与徐锦华的对话,才知安国公府曾有过如此打算,只不知为何最后没能成功,让徐锦华被吏部尚书瞧上,有了为子求娶这一出。
回想起来,徐锦华会与安国公搭上关系,当是从这一次突兀的邀约开始。徐锦华一从安国公府回来,她便让鸿雁暗中跟了上去。
果然,鸿雁不负所托,带回了这张纸。
想到那纸上的内容,徐锦瑟垂下眼帘。这一世,便让她帮大姐,提前绝了这入二皇子府的妄念吧!
第65章 软硬兼施
第二日,徐锦华便将徐锦涵有意带她们姐妹一同去赏梅宴的消息同徐丘松和魏氏说了。徐丘松自是大喜。
这赏梅宴乃是朝华长公主所办,每年冬季,邀请京城名门公子小姐,共聚晋江行宫中,共赏美景。同时更有舞乐、献艺,斗诗,品茶等等项目,每年评出一位公子、一位小姐为梅坞之主,男曰梅君,女曰梅姝,各做半年行宫中梅坞的主人。
这梅坞之主不但名头听着极好,还有许多实惠之处。旁的不提,每年这两位梅坞之主一评出,立时家里的大门便要被媒婆踏破。久而久之,这赏梅宴也成了名门公子小姐们互相相看的好时机,很是促成了几段佳缘。
更不用说,成了梅坞之主,就能时时入晋江行宫,至少也能在朝华长公主面前混个眼熟。这位可是当年先皇最宠爱的女儿、今上同母所出的胞姐。听闻今上最后能够登基,很有朝华长公主的一份功劳。如此一位在陛下面前说得上话儿的公主,若能得她赏识提携,简直受用无穷。
只徐丘松对安国公府为何邀请徐锦华还尚存疑虑,徐锦华只道徐锦涵说朝华长公主的帖子已下给了安国公府,既同为安国公府的小姐,自当一同赴会才是。
又道:“现下安国公府未出阁的小姐仅有徐锦涵与徐锦涟二人,徐锦涵虽是世子亲女,却是庶女出身,徐锦涟的父亲又是庶出,许是觉得身份有些不够,才特特找了我们同去?”
徐丘松仍有疑虑,却听魏氏道,这些儿女,除却徐锦鸿尚年幼外,均要到适婚之龄了,是时候相看起来了。徐锦程还好,这些女儿们……自己身子羸弱,便是想时时带她们出去走动,也支撑不住。
朝华长公主的赏梅宴虽是近年才时兴起来的,却很是促成过几桩姻缘。就算不为这个,徐家刚从承阳来到京城,正可藉此机会,让徐家的女儿们正式踏入京城贵女的圈子。
兼之徐锦程也道,自己接到了徐锦安的邀约,也要一同前往这赏梅宴,徐丘松方才同意。这才将几个庶女叫了来,吩咐她们准备下月初,随安国公府的小姐一同去晋江行宫,参加赏梅宴。
徐锦秋自是一脸兴奋,心中已开始盘算何种打扮能在赏梅宴上一鸣惊人,徐锦冉心中也激动不已。想到姨娘叮嘱她,要对自己的婚事早作打算,此刻不正是千载难逢的良机?
徐锦瑟面上却只是淡淡,前世徐锦华正是在这赏梅宴上大出风头,虽未成那梅坞之主,却也博出了个才女之名。只当时安国公府只邀请了她去,并未连带上她们这些庶女。也不知为何,这一次有了这番变动。不过,这样也好,她安排鸿雁所做之事,更大有可为了。
正自思量间,就听徐锦秋兴奋的拉着徐锦冉叽叽喳喳起来,“再没想到,竟能参加长公主的宴会,你说这晋江行宫得是什么样儿啊,李如恭的赏花会肯定没得比吧。”
又道:“不过这行宫名儿可真奇怪,晋江不是在南边儿吗?怎么取了这么个名?”
徐锦冉哪里能知道,只笑着应和一声。好在徐锦秋也并不是想知道答案,只随口嘟囔了一句,又开始念叨这次要穿什么衣裳才好了。
不过这事,徐锦瑟却是知道的。盖因朝华长公主早逝的驸马出身晋江,先帝甚是爱重这个女儿,她年少守寡之后便将这处行宫赐予她。朝华长公主与驸马感情甚笃,遂将行宫更名为晋江,为这便是纪念驸马。
此事在京中人尽皆知,也唯有徐锦秋与徐锦冉这般,初到京城的,才会有此一问。
几人在游廊处分手,各往自己住处去了。
徐锦秋走到半途,突见一张纸条落在地上。她捡起一看,顿时吃惊地瞪大眼睛。
这、这是……
她下意识的四下张望,见无人来此,便悄悄将纸条塞入袖中。
想到下月赏梅宴,顿觉这许是天赐机遇,说不得到时便能——
想到此处,下意识捂了捂袖子,加快脚步跑回了屋中。
鸿雁藏身在屋檐下的死角中,直到眼见着她将那纸条捡了去,方才回去复命。
刚到门口,正遇上徐锦瑟回房。鸿雁还未来得及开口,便见云姨娘的丫鬟春生气喘吁吁的跑了来,道:“二小姐,老爷和姨娘请您过去呢。”
徐锦瑟只得停下脚步,随她一同去了云姨娘所住的耳房。
耳房中,徐丘松端坐位上,一脸肃穆,云姨娘侍立一旁,见她进来,齐齐向她看了过来。
锦瑟先福了一福,才问:“不知父亲和姨娘叫锦瑟前来,是为何事?”
徐丘松咳了一声,云姨娘便朝徐锦瑟走了过来,拉着她的手,将她带到徐丘松面前,才道:“是这样的,你父亲听说你在承阳的时候,曾经做到过让千尾鸢瞬间开花?”
“是的,”徐锦瑟点了点头,“女儿还将这法子教给了承阳的小姐们呢。”
“糊涂!”徐丘松一拍桌子,“这法子是那么随便能教的吗?”
“这不能教吗?”徐锦瑟疑惑的看他,“父亲不是教导我们,要同县令家的姐姐们亲如一家吗?这又不是什么稀罕东西……”
徐丘松险些被她噎着,很是气闷了一瞬。
云姨娘赶紧出来打圆场,“二小姐,老爷也没说不能教,只是这法子是你想出来的,平白让人学了去总是不好。老爷就是想问问,要让这千尾鸢瞬间绽放,是不是很艰难?”
“不难的,只需控制好温度,精心培育,用不了多久便能得了。”徐锦瑟道。
“即是这样,那你快弄个几盆出来。”徐丘松立即道。
徐锦瑟扑哧一笑,“父亲莫不是在说笑话,这隆冬时节的,什么花儿都谢了,上哪儿找千尾鸢去。便是找到了,这法子冬日也不能用的。”
徐丘松正想说京内暖房中常年培育着千尾鸢,又听她后一句,顿时停了下来。
倒是云姨娘朝徐锦瑟道:“二小姐还能想想别的法子吗?这千尾鸢倒不难找,只是无人能让它瞬间绽放。若二小姐能做到……”
还未待她说完,徐丘松便没了耐心,出言打断,“我不妨直接告诉你,京中有位贵人独爱千尾鸢,你若是能将这千尾鸢摆弄出来,献于这位贵人,便是大功一件。于你、于徐家都是天大的好事。”
“父亲所说……”徐锦瑟踌躇道,“既对家中有好处,锦瑟当尽力而为,只……这冬日非是花期,若想让千尾鸢瞬间绽放,恐怕需得时日钻研。”
“需要多久?”
“至少也要三月吧。”徐锦瑟道:“当日女儿也是偶然发现让千尾鸢瞬间绽放之法的。女儿并不精于此道,就算着意钻研,恐怕也耗时日久了。倒不若直等到花期,女儿再使这法子,爹到时将千尾鸢献给那位贵人,也并不差什么的。”
徐锦瑟于花草之道并不精通,徐丘松和云姨娘也是知道的,因而未对这番话生疑。只徐丘松想赶的,便是这冬日之时,不由便有些焦躁。
云姨娘朝他使了个眼色,同徐锦瑟道:“即是这样,那你再想想便是。你父亲也是为着徐家才如此心焦。”
徐丘松道:“你自去钻研吧,此事事关重大,需得慎重,不可透露给任何人知道。”
徐锦瑟只应下了,徐丘松便叫她下去了。
待她出了门,云姨娘才劝道:“许是二小姐真不精这些,老爷便是着急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不若想想其他法子?”
“你是说?”
“妾身想着,都是姐妹,二小姐既能想出此道,大小姐或也能有什么收获?不若老爷也叫大小姐来参详参详?”
徐丘松不料她竟提起了徐锦华,颇为意外的看着她,“湘君……实在让我意外啊。”
云姨娘道:“妾身只是觉得,夫人样样儿比妾身好,教导出来的女儿也该更聪慧才是。”
徐丘松闻言,拍了拍她的手,“湘君为人聪慧又无甚私心,能得之,实乃我幸啊。”
云姨娘只娇羞的低头,掩去眼中一闪而过的寒芒。
这二人一唱一和,俨然一副严父慈母的模样,叫她瞧着,倒有些想笑。
徐锦瑟快步朝房中走着,心中思绪却如滚水般沸腾。
在京城,朝华长公主爱千尾鸢,哪里是什么新鲜事?当年公主大婚第二日,驸马在新房中摆满了千尾鸢,早成京城人人乐道之事。当年她这培育千尾鸢的法子,便是被魏家当做奇术献给了朝华长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