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夏冬……”
“夏冬说的话都是在为她师父脱罪而已,听听就算了,信得么?”
“这么说卫峥也有可能还活着……”
“应该还在夏江手里。只不过,他是绝不会把卫峥交出来的。”
“这是为何?”
梁帝再次瞟了蒙挚一眼,“说你太简单,你就真的不动脑子了?夏江明明力证是靖王派人劫走了逆犯,要是最后反倒是他自己把卫峥交了出来,那不就等于是认罪一样吗?朕说过,夏江没那么容易会认罪的。”
蒙挚其实现在心里非常想笑,但琅琊第二高手总不至于连这点自控力都没有,所以他的表情依然非常严肃,郑重点着头道:“构陷皇子,实在是百死莫赎之罪,夏江若有一丝贪生之念,就势必不肯交出卫峥。”
“你总算开了点窍。”梁帝长长吐出一口气,无力地向后一靠,道,“你去跟夏江说,朕现在不想听他喊冤,叫他自己好好想想,想清楚了,给他纸笔,叫他写折子上来。”
“是。”
“退下吧。”梁帝挥了挥手,只觉神思倦怠,不自觉地便闭上了眼睛假寐。
蒙挚奉命退下,梁帝睁开混浊的双眼“夏江知道了?”
“是,夏江很是震惊。但是以臣对夏江的了解他不会就此罢休。他一定会找个机会翻身。但是这个人不会是陛下也不会是臣。”
“找个机会,杀了!”
“是。”
见两人谈完,高湛轻轻上前低声问道:“陛下,今天就歇在这儿么?”
闻言,沐妍姗微微躬身“臣告退。”转身离开。
梁帝半天没有理他,似乎已睡着,但过了大约半刻钟后,他又微微睁开双眸,吩咐道:“摆驾芷萝宫吧。”
翌日,国师府,侍女一路搀扶她上了台阶,穿过垂花门,进入花厅,再往里走就是国师春日卧房。
沐妍姗沐浴过后,一身清爽,她的手往下一沉,木梳梳开了漆黑油亮的秀发,铜镜中,堪堪是如花似玉的美人脸,手边是一盒食盒,看向食盒她的眉目间却多了一抹隐忧。
静妃娘娘好像已经确定梅长苏的身份了,而萧景琰最近看她的眼神也让她毛毛的,有种被盯上的感觉。
放下梳子,修长白皙的手掀开食盒,拿出一块梅花糕,轻轻咬了一口,还是小时候的味道。
她记得,景琰哥哥是个不挑食的好孩子,所谓的最喜欢吃,也不过是在给他一大堆东西时会先挑来吃罢了,如果不给他,他也不会特别想着,所以过了这么久,他也没察觉到这个变化。想来也真是有趣,明明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可一个最爱吃榛子,另外两个却偏偏是不小心误食了都会全身发红、喘不过气,非得灌药吐了才会好的,林殊还好,她第一次被林殊骗着吃了榛子,当时就喘不过气昏了过去,太医来的时候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了,因此林殊被爹爹吊在树上吊了三天。
这大概是他们三人唯一不相合的一处地方吧……想着,沐妍姗笑了一下。
“师伯,师伯,野人抓到啦,抓到啦!”天宇迈着小短腿跑进来,正好扑进沐妍姗怀里,顺势沐妍姗把孩子抱到怀里,捏捏他的小鼻子,满眼宠溺“好好说话,谁抓到了?”
“野人,满是是毛的野人。”说着天宇张牙舞爪的学着野人的模样“吼吼吼吼……特别凶!”
“走,咱们去看看!”
“走喽!师伯快点儿……”天宇从沐妍姗身上跳下来,拉着沐妍姗的手去练武场。
国师府占地千亩,有一个容纳千人的练武场,平时徒孙们就在各自师父的监督下再此练功,沐妍姗有独辟出来的一个院子练功,除了特殊情况,不经常来这里。小天宇倒是天天在这里跟着小师兄们疯玩。
宽敞地空地一角,摆放着一个半人高的铁笼,笼中蜷坐着一个毛茸茸深褐色的东西,正在剧烈挣动着。
“天宇害怕吗?”沐妍姗蹲下来揉揉抱着自己大腿的小孩子,天宇小手攥的紧紧的,摇摇头。看样子就是害怕到不行,但是大眼睛里充满了好奇。沐妍姗失笑,让沐轩把孩子抱下去,然后不顾劝阻走向野人。
“你别怕……别怕……没关系了,会好地,没事没事……”沐妍姗拉着他满是毛的手,专心地安抚着笼中地怪兽“我不会伤害你,我会帮你地,你别动,让我摸一摸……”
怪兽安静了片刻,呆呆地让梅长苏摸索着他的左腕,但没过多久,它又重新开始躁动,并不停地喷着热气。
“红了,红了,眼睛红了,”国师府掌事大叫一声,“大人快闪开,它眼睛一红就要吸血地,路上差点就吸了一个人的血!”
“去取一碗人血。”
“大人,府里哪里来的活人血啊。”掌事急得跳脚,国师府要么就是尚在修行不能有所损伤,要么就是贵人动不得,让他去哪里找。
“府里不是关着几个滑族逆犯吗?套不出话来就让他们放点血!”
“是!”
“看着我!”沐妍姗强行拉住野人的手,呵斥道,继而语气转为温柔“我知道,你是聂锋将军,赤焰军的聂锋,你入京只是想看看夏冬姐姐。我会帮你的,你别怕。”
闻言,野人从躁动渐渐变得安静,眼睛直直的看着沐妍姗,只能发出嗤嗤的声音,似乎想要表达什么。
“暗一,把蔺晨唤回来。”
“是。”
“沐轩,把人带下去,洗干净,暂时把陈大夫请过来,照顾一段时间,等蔺晨来了以后再做打算。”
“是。”沐轩转身,后来又响起什么,快速转回来“梅长苏那边要不要告知一下。”
“暂时不需要,等春猎过了,再告诉他。”
“好。”
沐妍姗看着聂锋被人搀扶出去,心里松了口气,还有人活着就好。
或许现在有人比她更需要得到这个消息。随即出去,来到了女牢探望夏冬。女牢设在最上面一层,空气流通和光线都要比当初来探望谢玉时好很多。
沐妍姗进去的时候,夏冬正站在囚室正中,仰头看着从高窗上透入的一缕苍白的阳光,听到牢门声响也没有回头。
“你,还好吗?”
夏冬没有答言,阳光照在她脸上,肌肤如同透明,丝丝皱纹清晰,她眯着眼睛,仿佛在数着光线里的灰尘。那种纯然平静的状态,实际上也是另外一种绝望。
刚刚出口的话却又无从下口,她应该怎么说?说有人会为她求情,说她性命无碍?在经历了人生种种碎心裂肺的痛苦后,夏冬又怎么可能还会在意她自己地生死……
“夏冬大人,如果本座说聂锋将军没死呢。”
夏冬骤然回头,眼神锐利,但是月光下,沐妍姗清晰的看到尚未滴落的泪水,和极其失望下重燃的希望!
沐妍姗也不再絮言多语,交代几句便退出了牢房。
幽冥道外,一个老狱卒还躲在暗处偷偷地朝这边张望着,或者说,他以为自己是躲着的。
寒字号房依然空着,冷清而寂寞。沐妍姗只向那边投去匆匆的一眼,便大步离去。
“大人,今天上元节,朱雀大街上很是热闹,要不带天宇去看看。”沐轩见从天牢里出来的沐妍姗神色不悦,便抱着天宇开口道。
沐妍姗抬眸,看见孩子饱含希望的大眼睛直勾勾的看着自己,鼓着一个小肚子伸手与沐妍姗撒娇。
她无奈笑笑,捏捏他的小鼻尖,一脸宠溺“你就你这个小懒鬼敢要我整天抱着。”她抱着天宇朝南边看去,那边灯火通明,一片热闹。
“走吧,带天宇去逛逛。”心头上压了太多东西,是时候该放松一下了,沐妍姗这样告诉自己。抱着天宇翻身上马,干脆利落,直奔朱雀大街。
天宇穿着新制的浅蓝色锦挂,外罩狐毛斗篷,一张白嫩如玉的小脸缩在雪白的狐绒里,两颊粉红,大大的眼睛圆圆的,飘飘洒洒的雪花落在他的鼻尖上,孩子的小鼻子轻轻一皱,显得别样的可爱。跑在路上,惹得路人频频回头。他还特别骄傲的跑回来跟走在后面的两人炫耀一下。
沐妍姗和沐轩相视而笑,宠溺的摸摸他的小脑袋。
第十七章
金陵本是有宵禁的,但是今天是上元节,加上过去一年梁帝觉得有些不顺,新年要讨个好彩头,便和国师商量过后,取消了中元节的宵禁,于是街上越发显得热闹。
时间已近傍晚,天色渐黑,街上彩灯闪烁,火树银花,香风悠然。举目望去,只见穿城而过的朱雀大街上,尽是玲珑灯景。道两旁是两排长龙般的大红明灯,无数的楼宇变成了舞台。
歌舞,杂耍,演剧,喧杂乐曲全都齐齐的汇集到了一处。花灯,焰火搅的城市的黑夜亮如白昼,数不清的小商小贩在街头吆喝着招揽着生意。贩卖煮酒烟丝,茶食衣物,水果蔬菜,家什器皿,香药鲜花,脂粉烟火,一切讨人欢心的小玩意无不一一具全,应有尽有。
偏巧一队彩灯队刚刚走到一行人的面前,将视线挡住,沐妍姗下意识拉住玩儿疯了的天宇,把人护在怀里。天宇眨巴着大眼睛好奇的看着从身边走过的彩灯。金龙彩凤玉蝶白狐仙女水神芳草兰桂应有尽有,晃的眼睛都有些花,熙熙攘攘的人群来来往往,车水马龙的行走在朱雀主街之上,灯火辉煌,碧玉刺眼。
不知过了多久,时间似乎很长,又似乎很短,灯队缓缓散去,只见长街的另一侧,封冻的赤水湖畔积雪茫茫,杨柳低垂,雪装树挂,黑色的骏马闲适的站在一旁,身姿挺拔,英姿勃发,眼神明亮的向她望来,笑容淡淡,黑眸如玉,一如当年。
“景琰哥哥……”
嘭的一声巨响响起,所有人顿时抬首望天,只见漫天火树银花,礼花绽放,好似天女水袖长舞,又好似锦绣晚霞醉染,璀璨炫目,观之熏醉。
“国师大人。”繁华过后萧景琰上前行礼,刚刚说完就见沐妍姗怀里的小人眨眨大眼睛,小胖指头放到嘴边,做出一个禁声的动作,然后搂着沐妍姗脖子,软着嗓子糯糯撒娇“叔叔,不能叫师伯国师哦,要叫……叫……”
天宇皱着眉头叫了好一会儿也想不出来,小嘴一撇就要哭,眼泪直在眼眶里打转“叫……天宇叫不出来……”
“小笨蛋。”沐妍姗亲昵的亲亲他的小脸,对靖王笑到“殿下叫我小姐,姑娘都可以,既然出来也不必拘泥于身份,玩的开心便好。”
萧景琰倒是从未见过沐妍姗笑起来的样子,在他的印象中这位国师可是位冷美人,只是笑起来越发与小时候相似,不禁让萧景琰心生感叹。不过萧景琰到也是个爽快人,也没一定拘泥与规矩。
“沐姑娘。”
“萧公子。”
“那我呢?我呢?”天宇不安分的在沐妍姗怀里扭来扭去,一副撒娇的模样。
沐妍姗把他放下来,点点他的脑袋“你啊,就是个淘气鬼。”
“哼,师伯是坏人,天宇不理师伯了!”说起迈着小短腿跑远了,沐轩赶紧跟上去,生怕这个小祖宗跑丢了。
天宇一路上大呼小叫,瞧着什么都新奇,国师府体面荡然无存。沐妍姗倒不多拘束,只同萧景琰在后面慢慢跟着,任他撒欢儿跑。
“这个孩子倒是可爱,不知道国……沐姑娘哪里找来的。”萧景琰笑道。
沐妍姗眼眸含笑,语气里带着几分小苦恼“我师弟新收的徒孙,也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去年年忙,送来我这里养着,倒是由他在,国师府就没清静过。”
“有个孩子陪着也热闹些。”
“是啊,搅得我不得安宁。”
“哈哈哈哈哈哈!”萧景琰豪爽的大笑,余光看见身边的花灯。
摊主见两人停了下来,顿时讨好的拿着一只大金长龙的灯笼跑上前来,满嘴讨喜的吉祥话。
萧景琰微微一笑,手指着高台上一只灯笼,说道:“你把那个拿过来。”
拿了灯笼在手上,萧景琰满脸笑意,转手就将灯笼递到沐妍姗的面前,说道:“借花献佛,希望姑娘喜欢。”
“多谢公子。”沐妍姗伸手接过,仔细一看竟和小时候他送的那只一模一样,怪不得要特地停下来。只见那只灯笼做的的极为精巧,一朵莲花,雪白的花瓣上提着诗句,曾经被林殊大骂俗气。压下心中的不适,沐妍姗笑道“怎么不见苏先生与公子同行。”
“苏先生近来身体不好,大夫不让他出门,在府中静养呢。飞流倒是嚷着要来看看,苏兄怕他惹麻烦,也没让他随我出来。”
“苏先生考虑周全,我也是临时起意要过来,不然就去苏宅把飞流带出来了,天宇倒是很喜欢跟他玩闹。”沐妍姗转着手里面的花灯,笑道。“对了,早间我还跟陛下说,今年春猎你把苏先生带出来,总拘在宅子里对身体也不好。”
“好。”
“陛下前几天的意思你听懂吗?”
萧景琰皱着眉头想了半晌,随即摇了摇头,急忙跟上去。道“只要忠心为朝廷办事就行了,虽然应该礼敬名士,也不必刻意笼络。”
“如果你只想做了办事的王爷,这个想法没错。”沐妍姗挑眉,前面沐轩带着天宇在捏泥人,小家伙手里已经有两个面人,捏得很得趣。见状沐妍姗微微一笑,和萧景琰站在不远处河边,“但是,在陛下眼里,你已经不是一个办事的王爷了,所以他觉得,以你的脾气,需要一个人来提点,梅长苏就是最好的人选。让你多去苏府拜访不单单的拜访,而是拉拢。”
萧景琰悚然一惊,难得有些失态地看着沐妍姗。
“你不用慌,我只想提点你一下,”沐妍姗温言道。
两人正说着,天宇跑回来,拉拉沐妍姗的衣袖,大眼睛眨巴眨巴的地望着。沐妍姗弯腰把人抱起来,蹭蹭他的鼻尖:“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