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人正恨那些狐媚子入骨,闻言也没多说什么,立时就应了下来,从贾母屋里退下后便将宝玉房里的丫头们都拘了来,命经验老道的嬷嬷们一个个查验,又挨个厉声讯问,头一个细查的就是贾母赐下的晴雯。
谁知晴雯当真清清白白,与宝玉半点首尾都不曾有过,让一干与她素来不睦的婆子们只能咬牙切齿却毫无办法。偏她口齿伶俐又不饶人,将这些见不得人好的老婆子好一通冷嘲热讽,倒是又结下了仇怨。
是以她虽规矩,周瑞家的禀报王夫人时也不免话里有话的把她贬了一番,活脱脱又是个狐媚霸道的。王夫人本就不喜晴雯生的妖娆妩媚,瞧着她就想起贾敏母女,听了也不容晴雯辩解,叫过来好呵斥了一番。
过后王夫人虽命晴雯继续回去伺候宝玉,却又容不得她在宝玉房里坐大,便又将身边的金钏儿指了过去,明言要她管着宝玉房里的事儿,更将金钏儿的月例提到了二两,与周赵两位姨娘同等。
金钏儿心内欢喜,当场就规规矩矩的跪下给王夫人磕头,与晴雯一同回去后就大大方方将事情管了起来,衬得摔帘子回屋的晴雯格外刻薄尖利。至于查出来也同宝玉有些不清不楚的麝月秋纹两个,王夫人都直接命她们的老子娘来将人领了回去,一时宝玉房里人人自危,倒让金钏儿顺顺利利立了起来。
宝玉房里啼哭声不绝,麝月秋纹皆是连宝玉的面儿都没见上就叫撵了出去,周瑞家的还带着两个粗使婆子抄捡了一番这些副小姐们的妆奁私房,闹得沸反盈天的,府里其他人自然也都听见了。
迎春探春两个管家理事,自是不好不闻不问,商议一番后便由迎春做主,派了个老道的媳妇过去请周瑞家的与金钏儿两个按册子点清宝玉房里的器具物品,暗示她们行事莫要过了头。
金钏儿与周瑞家的自然会意。金钏儿转而安抚院子里惶惶不安的小丫头子,周瑞家的也对两个婆子多了些约束,只将袭人等三人的体己取了,没再碰旁的什么,也没再借机收拾平日里眼高于顶的年轻丫头们。
迎探二人商议时李纨也在场,她却是没说什么,只安心看手里的账本子,万事不挂心。等她回了自个儿院子,才另寻了借口,将贾兰看管的更严了十分。
至于薛家,虽一贯打赏的大方,到底隔了一层,住的院子又有些偏僻,等薛家母女得着信儿时,贾宝玉房里的事儿已经尘埃落定,唯有些捕风捉影的传闻供家下人等佐酒取乐。
双喜莺儿她们听着的消息不尽不实,薛王氏心里猜着了是什么事儿,却犹有些难以置信:“宝玉瞧着还一团孩子气,你姨妈和老太太她们又管得严,怎么也同你哥哥似的……”说到最后,薛王氏不免摇了摇头,又有点儿莫名的解气,“成日家说嘴,阿弥陀佛,可真是打嘴现世了。”
薛宝钗先叫莺儿双喜她们出去绣花玩耍,才微微一笑,讥道:“袭人那丫头,一向都是个眼空心大的,在姨妈老太太她们面前装个憨厚样儿唬住了人就拿乔起来,不知自个儿的身份,便是今日不出这事儿,将来也落不得什么好。”
薛王氏闻言点头,想来还有几分不屑:“可不是,竟在你面前也说三道四,还辖制住了宝玉,哪个奶奶容得下?合该如此!”一时说的痛快了,薛王氏心里却又起了另一层忧虑:“宝玉不中用又靠不住,偏咱们又不知怎的得罪了夏公公,我儿的命,竟这般苦不成?”
薛宝钗手上一停,旋即又若无其事的继续飞针走线,一竿翠竹已有了风骨□□。她头也不抬,说话的声音却带着浅浅笑意:“妈又何必着急?船到桥头,说不得自然便直了。”
第110章 古怪
林家后院里, 刚随先生读了一上午书的林樟趁着先生歇晌的空隙跑回了主院,板着一张小脸缠着贾敏要酥酪吃。
他上个月牙痛闹了一整夜, 找了精通小儿科的郎中来瞧过才晓得是甜食吃得多了,气得贾敏直接抄了他的屋子,将他私藏的那些个点心糖之类的统统收了,还严令禁止下人私自拿甜食与他,把林樟馋的做梦都流口水, 每天一得空就来讨吃的。
贾敏将一双儿女看的眼珠子一般,哪里禁得住林樟百般耍赖撒娇,算着他今儿还没吃上个甜嘴儿,少不得又让人盛了一碗酥酪来哄他。只是这碗乃是林海亲自画了图找工匠烧制的, 样式虽精美又颇具童趣, 个头却着实不大,林樟正捧着的这只狐狸酣睡碗不过小儿半个手掌大,三两勺下去就直接见了底。
林樟神色间颇为恋恋不舍, 看一眼低头专心看书的贾敏, 又低头看了看依旧散发着奶香味的小碗,一个没忍住, 皱着小眉头又刮了下碗边, 引得旁边黛玉娇斥一声。黛玉一面催丫头快些去将碗瘦了, 一面叫贾敏:“娘亲,你瞧弟弟, 吃点子东西还刮出声响, 也太不像话了。”
贾敏也叫林樟方才勺子碗刮出的响动吵的直皱眉, 却又觉得儿子馋猫似的十分好笑,闻言忙敛了笑意点头应道:“可不是,规矩越大越回去了,樟哥儿以后可不能如此。虽说不让你多吃,也是怕你再疼得难受不是?”
一不小心弄出了响动,林樟早就羞红了脸,正不自在,被娘亲姐姐说了两句后更觉难为情,扭着衣角讷讷应了两声就想跑,不想忽而一眼瞧见黛玉手上仔细绣着的针线,立时就恼了,噘着嘴重重哼了一声。
“姐姐十几日前答应我的猫儿香囊还没动呢,就又给琏二哥哥做!几根竹竿子也值当你早也绣、晚也绣,人家姐姐妹妹一大群,哪里用得着咱们闲操心。这都多久了,连个只言片语都没有,早把咱们都忘了!”
林樟说着,一只手就下意识扯上了腰间的荷包,被里面的小印咯了一下,想起这也是贾琏送的,心里老大不自在。自林樟记事起,家里与贾琏的往来就不曾断过,谁知自打贾琏离京去了东南,遇险时且不说,化险为夷后,竟也只来过口信,叫一心挂念着他的林樟好一阵失落。
黛玉正绣到要紧处,寸许大的锦缎上几竿翠竹初具风骨,闻言暗自做个鬼脸,声儿都没出一下,弄得林樟一张小脸下不来台,还是贾敏把他搂了过去,咬着唇戳了他一指头。
“真是个小没良心的!”贾敏戳完还不解气,拧着林樟的耳朵训道:“你骑马练武,哪样不是你琏二哥哥手把手教导的?真个儿得空就把时光虚耗在你身上!他如今公务忙,多少事儿等着,你当像你似的每日里读个书就当自个儿做了天大的事呢?你再这样不知好歹,下回琏儿手下的人送了吃的用的,可没你的份儿。”
林樟一听,登时就急了。他不过是想念贾琏,想同心里最敬佩的表哥多说说话,哪里是真恼了呢,不免又嘟囔着歪缠一通,说什么也不肯应。
贾敏也晓得幼子不是真不懂事,便也没太难为他,只板着脸将道理说明白,也就罢了,“掌柜伙计们能送东西来,那必然是你琏二哥哥吩咐好了的,说明他心里有咱们。他这回的差事不好办,你也晓得他先前有多叫人牵挂担忧,咱们在府上平安如意的,可不能闹这样不讲道理的脾气。”
林樟也晓得自个儿方才着实有些任性,老实垂首听训,只是最后还是没忍住,小小翻了个白眼,小声反驳:“可贾家那么多女孩儿,听说给琏二哥哥做的针线能用到他回来呢,姐姐又不爱做这个,何苦凑热闹呢,同我一起写个信画个画儿多雅致。”
黛玉恰巧收线,将剪子递给一旁的小丫头拿稳了,才抬起头睨了林樟一眼,啐道:“姊妹们都做针线,又有什么不好。虽咱们同外祖母家是两姓,我的心却与迎表姐她们是一样的,这自是我的一番心意,谁要与你合送一份。”
娘儿三个又说了一会儿,直到前院先生派人过来找,林樟也没能劝说黛玉放下针线同他合送一样东西,只能怏怏的走了。
过了一旬,荣国府上的管家媳妇林之孝家的上门来给贾敏请安,走时便将林家诸人的各色礼物捎了回去,按签子送到各个主子手上,贾琏的那一大包袱则直接送到了贾赦书房。
从几年前贾琏还在北疆时开始,府里送去贾琏处的东西便都是在贾赦处整理再找人送去,连邢夫人都轻易插不得手。前些日子迎春探春姊妹开始接手管家,贾母倒是有意让她们经办此事,可贾赦嫌她们年轻稚嫩,身边指手画脚的人忒多,依旧自个儿揽了。
不过说是贾赦亲自过问此事,真正办事儿的则是林之孝两口子,偶尔绣鹃绣鹂两位姨娘也能说得上话,添补一二物件儿,给贾琏卖个好儿,以图贾琮的前程。
这回林之孝两口子核对各处送来的物件再列清单子交与旺儿时,绣鹃姨娘身边的丫头恰在旁给林之孝家的打下手,将薛家与林家送来的针线活儿都瞧了个清楚。事儿一了,这丫头回到两位姨娘身边就惟妙惟肖的学了出来,听得绣鹃绣鹂皆是掩唇而笑。
抓了把铜钱让小丫头子去厨房要碟子甜糕吃,绣鹂忍不住咂舌道:“那位宝姑娘可真是个妙人儿,你说人家林姑娘跟二爷是正经的姑表兄妹,又是打小的情分,同二姑娘一样送点子针线也就罢了,她这也送针线,可让二爷用是不用呢?”
绣鹃身边的丫头与迎春屋里的绣橘有些交情,知道的更多些,见妹妹这样大惊小怪,不由露出抹古怪笑意,打开窗户瞧了一眼外头,才慢慢说道:“才这么点子事儿你就觉得妙,若是再知道点儿别的,怕不是嘴巴能吞个鸡子进去?”
绣鹂性子比姐姐急,听出绣鹃这是要吊她的胃口,连忙伸手作揖,作完又伸手呵绣鹃的痒处,先礼后兵,定要她快些说清楚。
绣鹃一边笑,一边就欢声为妹妹解惑:“咱们出身低贱,哪个能瞧得起你我。可那大家子出身的姑娘,我看也不比你我强出多少。那位宝姑娘,可是不得了,在咱们二姑娘屋子里瞧见针线,还顺手帮咱们二姑娘绣了几针呢,那样式,可一眼就能看出是给二爷的。”
绣鹂一怔,不禁也露出抹同姐姐一模一样的古怪笑意来。那可是二太太瞧中的媳妇呢。
第111章 前程
绣鹃绣鹂两个自入府到如今, 不晓得吃了二房那边有体面的婆子丫头多少排揎,什么样儿的歪话都听过, 更是从没得过王夫人一点儿面上情,好不容易有了这么一桩笑话看,自然不会走漏了消息,姊妹两个私下里议论过后就等着看王夫人与薛家如何了局。
迎春是个未出阁的女儿家,不好同人说这样的事, 屋子里的丫头虽有那忍不住背着人议论两声的,心里却也都知道此事的厉害,都不太敢四处去说,薛宝钗随手帮迎春在给贾琏裁的汗巾子上绣了两针一事就此沉寂下来, 贾母与邢王二夫人连点儿风声都没听见。
以致薛宝钗回去后自悔行动失矩, 隔日借着过来顽笑,不动声色暗中打听时才发现贾家上下似乎对此一无所知,迎春也依旧温柔沉默, 反倒觉得自己昨夜辗转反侧有些庸人自扰, 便也放下心事,自在说话。
荣国府上这几日最大的一桩事儿就是给当家人贾琏置办物件儿。原本按贾母的授意, 迎春探春两个给贾琏备下的都是些当季的衣物和一些府上独有又搁得住的腌制吃食, 没想到旺儿正要带着车队出门, 府里就又迎来了宫中的天使。杨垣谕旨将贾琏自工部调入御史台,督办东南一州军务赋税, 参奏之事直达天听。
这一回刚晋了六宫都太监的夏守忠伴驾御前, 并不曾亲至, 而是挑了他的干儿子过来。能哄的夏守忠收在身边,这内侍自然也是个机灵懂事的,丝毫不敢托大,客客气气传了圣旨,末了还弯腰扶了贾赦一把。
贾赦一面高呼皇恩浩荡,一面就在起身时顺手塞了个荷包出去,笑眯眯的招呼天使吃茶,不知不觉就养出了一身老太爷的气势,将一旁沉默清瘦的贾政比得更为黯然。
贾母心疼次子明珠蒙尘、抑郁不得志,可当务之急却是赶紧再给贾琏挑人添东西。这道圣旨一下,贾琏定要在东南留到诸事了结、民生稳定才能回京,少说也要一二年光景,便不能再如之前那般一切从简。
且不论爵位,贾家两代以来只出了这么一位正三品大员,回京之后步步高升更是可以预见,贾母便有意为贾琏做足了排场脸面,也是吐气扬眉、光宗耀祖的意思。
嘱咐过王夫人小意服侍贾政,贾母转头就亲自开了私库为贾琏挑拣东西,又将迎春探春二人拟的单子拿来几番添减,足足折腾了十多日,府里的车队才重新出发。比初时多了五六辆大车不说,还多了辆青轴马车,里头坐着贾母千挑万选出的两个标志丫头。
旺儿临走还被老太太硬塞了这么两个烫手山芋,扭头就急忙想法子传了信出去,免得到了金凤县还要再讨一顿好打。再一想老太太还再三叮嘱他劝着二爷,万不能在东南随意娶个地方小门小户的女儿,旺儿就恨不能半路直接跳了海。
贴心的给孙儿备过使唤下人和各色物件儿,贾母清闲下来之后便又琢磨起了余下的几个孙子孙女。
贾宝玉是她的心肝儿不可疏忽大意,只能慢慢相看,迎春只等着及笄嫁入何家也是前程锦绣,贾母不免就为唯一还没个着落的探春筹划了一番。
恰好得着了宫里吴周两位贵人晋位的消息,贾母便叫了贾政过去说话。自贾赦让爵于贾琏,贾政病了一回之后就不太爱出门,衙门去的也少,母子两个见面的时候倒比以前多了些,王夫人等见的多了,也不以为意,只当贾母又要拿些空话白诓骗人。
贾母绕过王夫人而直接与贾政说话,就是因为明白王夫人为了辖制庶女定会阻挠此事,却没想到贾政听了她的谋划也是面露犹豫。
贾政不是不想让探春进宫侍奉陛下为国尽忠,可先前元春闯下的祸事着实令他有几分后怕。元春在家时也是温柔和顺,深得他心,谁知后来竟长成一副蛇蝎心肠,无德无才,探春这会儿倒是有些许伶俐聪敏,可万一也往下流里走,岂不是要害了父母家人。
更不用说贾母话中的意思是要瞒着贾琏以府上名义行事,不禁令贾政有些心绪难安。贾琏那样会揣摩上意之人都对探春入宫一事不置可否,贾政不免也对此事生出几分退意。
见贾政到了这个地步还一味瞻前顾后,贾母再如何偏心也难免起了一丝火气,不愿再同他多说,沉着脸借口身子疲乏将人撵走了事。贾政向来不会瞧人脸色,贾母说乏累,他便当了真,自顾自去了书房看书,险些将贾母气出个好歹来。
只是贾母有意送探春入宫一事不知怎的走漏了风声,竟传入了王夫人耳中,将王夫人气了个一佛出世二佛升天,要不是有周瑞家的苦苦拦阻劝说,说不得立时就要叫过探春来跪上一整日的佛。
王夫人这些日子心内郁郁,又正隐隐为妹妹一家对爱子不冷不热的态度担忧猜疑,哪里还能再容手心里掐着的庶女再爬到自个儿头上享荣华富贵。
她先随意捏了个错处,把肚子里藏不住三句话的赵姨娘罚去佛堂洒扫,又打着祈福养性的名义拘了贾环日夜抄经,回头就悄悄带话回王家,让娘家嫂子帮她给探春物色婆家。
王子腾夫人一开始送来的人选倒都还算得上殷实体面,配得上探春公侯小姐的身份,可王夫人惦记着在清音庵里苦熬岁月的元春,如何肯让探春嫁的如意,只传话回去说不合适。如此往复几次,王子腾夫人便明白了王夫人的心思,再找时,便只提了些只剩下花架子的破落人家,人品也多有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