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怜瞿嘉还不知道自己即将和亲哥哥见面。
赵晓然此时感性的不行,眼眶都不自觉发酸,紧紧挽住她,“不是陈队,他很好,非常好。”
“那是谁?”瞿嘉一时怔愣住。
“你哥哥。”赵晓然肯定道,“是你哥哥瞿定北,他在七楼,他还活着。”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等文期间,可以看我的完结文《上天入地喜欢你》。
温馨轻松婚后文。
☆、没关系
旁人的一句话, 听到瞿嘉耳里,她是如此拆分的。
你哥哥。
我哥哥?
你哥哥瞿定北。
对, 我哥哥瞿定北。
他还活着。
活着?
他在七楼。
七楼。
……
七楼……
不是可能,不是听说, 很准确的数字,七楼。
瞿定北在七楼。
从一楼到七楼多长时间?
三十秒。
六年。
三十秒。
六年……
他瘦了。
曾经北方人的高大健硕体格因为肌肉的缩减,瘦骨嶙峋;筷子一样的双臂摆放在身侧白色的被褥上, 连手掌都那么突兀,只剩皮包着粗粗的指骨,瞿嘉怀疑如果自己去握住他的手, 感觉上握的差不多应该是一具白骨吧。
“瞿定北。”哪怕他变得再也不像他自己, 瞿嘉还是认得出,她声音很轻。
“你来了。”瞿定北笑了, 奇怪得很,哪怕是个人都看出这人灵魂是多么空洞,但他那双黝黑的眼睛,在看向自己妹妹时, 温柔与儿时无异。
“来了。”瞿嘉看着他。
“吓着了?嘉儿。”他也看着她。
瞿嘉眼泪滑下来。
有些称呼真的很奇怪,很有特定意义, 比如陈皖南, 他从来不叫她第二个名字,只是瞿嘉瞿嘉,连名带姓,每一声都是一声的分量。如果人海喧闹中, 他只要叫了她名字,瞿嘉相信自己会用目光第一时间去寻他。
而父母在家在,她早是个没家的人。
谢谢瞿定北。
你活着。
“嘉儿。”瞿定北温柔唤她。
她走到床边坐下,在他左手边,被子底下,是条空荡荡的腿。虽然它不存在了,但还是腿。
瞿嘉能感觉他断肢处的炽动,生命力比完好的部分更叫她触目惊心。
“怕吗?”瞿定北不好意思的苦笑。
“活着真好。”她却不在意。
瞿定北没说话。
“只要你活着,哪怕是植物人,我也心安理得。”她眼泪早平息,声音很淡,表情也是淡如一张白纸,说着残忍的话。
“是吗?”他嘴角笑意更苦,“可那是活着吗?”
“对我而言是活着。你不知道吗?”
瞿定北又沉默了。
他上半身靠在枕头上,宽肩膀只剩骨架,罩着空荡的病号服。房间里很安静,一枚警用摄像头在墙壁闪着红点。
“为什么不回家?”她心里怎么能不介意,“爸爸葬礼时你在哪?我到处找你时你在哪?”
“你带警方问我的?”他竟这样说。
“我带我自己问。”瞿嘉一瞬不瞬盯着他。
瞿定北又把视线偏过去,他盯着窗户外的万家灯火,一眼望不到这个城市的头。
“我只有十五分钟。”瞿嘉无奈的苦笑,闹到这个地步,六年再相见,被限时。
“那你陪陪我。”十五分钟后就出去。他不奢求什么,见一面就好了。
“瞿定北,我前一段时间碰到一个案子,嫌疑人你大概听说过,当年和我们家做过生意,曾鹏。”瞿嘉淡然的声音,不管不顾他突然紧握床单的手,反而失笑,就这定力,拿什么和她逞强,她不信,经过如此苦难的六年,瞿定北在见她面后不会贪恋亲情的温暖,“他原本有个很美满的婚姻,妻子漂亮大方,虽然是家族联姻,一开始没有深感情,但我想,曾鹏在杀掉那个记者前的心理活动,不止因为前女友被那人害过,也因为那人在五年后再次跟上他现任的妻子。他做好一切打算,自杀式内爆,曾家大厦倾倒,却把妻子安排的好好的,自己去坐牢了。”
“那不是很好吗。”瞿定北努力挤出笑容。
“是。”瞿嘉顺着他话,“在你们这种人心中,害已可以,不害人,牺牲小我换大我,清高,正义,无畏,可笑。”
瞿定北失声而笑,听到最后两个字。
“他妻子怀孕了。”
瞿定北笑容微收。
“那天在局里碰面,曾鹏对她说,不要让孩子姓曾。”瞿嘉看着他,目光如炬,“可你知道我的朋友曾鹏的妻子,她是怎么做的吗?她的确没有让孩子姓曾,姓卓,跟她姓,可名字叫卓鹏,哥你如果有机会进去了,劳烦你见到曾鹏,问他一声,给他儿子取名字叫卓鹏的他的前妻,他能坦然面对她心里所遭受过的遗憾吗?”
“别人的事我为什么要关心!”他情绪突然失控,或者一直在压抑,在瞿嘉进来前,这男人的瞳色被血腥戾气充满,他是从失控被撞烂的车子里爬出来的,滚过地上的灰,草丛里的痰,早不是当年意气风发瞿氏未来掌权人的瞿定北,他腐烂了,身体,心里通通发出恶臭,多少个不见天日痛苦难当他活过来了,那种活法是瞿嘉所希望的却不是瞿定北希望的!
他此时双目猩红,瘦下去的脸孔显的狰狞,脸,脖子,露半截的两手臂,能见到皮肤的地方都暴瘦到可怕,瞿嘉就坐在床上看着他,这不是她认识的瞿定北,她深深知道这点的,以前的瞿定北不会杀人,开车从商场车库出来,见到捡瓶子的老人,他会停下车,不催促,等对方慢慢过去,才开走。
瞿定北也会生气,但更多时候是露出两颊有两酒窝的笑容。
“你要杀周越,就是下个曾鹏啊。”这么简单的道理,他逃避,瞿嘉摇头涩笑,深深的自嘲,“情,财,仇,杀人三动机。人都是自私的,你不要毁掉我,我不需要你这么做,我不领情。”
“耽误你终身大事了是吗。”
“你跟着我去了小源川。你知道我要结婚了。这枚戒指,从进病房开始,你每次扫到它,眉头都会深深一折。你不喜欢陈皖南,不,应该说,你不喜欢的是警察。对吗?”
“这点你错了。你抱了侥幸。我不喜欢的是陈皖南。他致你于险境。”
“那没关系。当最后的放纵吧。一旦你入狱,我和米诺同归于尽,一切因我而起,没我你不会去找他们,不会缺了这条腿。”
“还不明白吗?是我先丢的你。起因是我。”瞿定北这句话讲的痛苦。
“对不起,哥。”瞿嘉尝试给他一个拥抱,她成功了,轻而易举的成功,他那副身体拥起来果然与白骨无异,“请你回家来吧。让我照顾你。像你以前对我一样。”
瞿定北猩红的眼神怔了。
二十年来,第一次拥抱他。
瞿嘉感觉太迟了。
祈祷在瞿定北心里不会。
……
……
“这就是亲的,和隔的区别。”赵晓然这么实话实说的评价道。
瞿逸斐和瞿嘉大伯父等人,侯在病房外七八个小时,瞿定北连门都不给进,亲妹子一来,话就这么多,此刻,指挥车里的监控显示器上,病房里已进去了其他人,两名侦查员边给瞿定北做笔录,边时不时瞄瞿定北一眼,仿佛不认识这人,这还是前一天下午在大街上杀的眼睛血红,让陈皖南冒着生命危险把车逼停下来的追击狂魔瞿定北吗?
是。
他还是瞿定北。
只不过平静很多。
他是在六年前去的俄罗斯,当时贝加尔湖的坠湖重卡里,并没有困住他,瞿定北仗着好水性从湖里瑟瑟发抖的上岸,低温症使他意识昏迷。他这六年其实过的昏天地暗,瞿嘉错怪了他,他们父亲去世时,瞿定北真不知道,左腿受创后,他一直有幻肢痛的毛病,非常严重,吃了很多克制药物,神思也变得不清晰,救他的那户人家,普通当地民众,一开始看他可怜收留了,后来瞿定北蜗居在城市最晦暗的角落里,是死是活他自己都不知道。
直到曾家出事的新闻铺天盖地,他方记起自己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所以你六年前就查到霍连云所在的恒通国际,有贩卖女童的记录?”侦查人员问。
“是。”这得益于瞿氏与对方的合作项目,一步步混熟,那边的总裁才提出带他去尝鲜,上流社会不入流的东西太多了,大家都心照不宣,什么三观道德通通覆灭,外表仍是大慈善家,仁义君子,可瞿定北就不一样,因为瞿嘉,他本来对有女童字眼样的事情就多疑,直接撞他手里,不被查个底朝天才怪。
这件事闹的很大,没过多久,那边提出带他尝鲜的总裁,莫名其妙失踪了,当时瞿定北很疑惑,现在看来,那样的集团什么样的事情不可能,应该是被内部处决了。
他只有亲自去查。
“你快要找到他的据点时,因为一个合作项目不得不先去了俄罗斯,然后出了事。六年后,你才记起周越就是那个打手。”侦查员把瞿定北的口供总结了一下,“所以这次回来,你为了见瞿顾问就追去了小源川,正好看见周越伤你妹妹,新仇旧恨,决定杀他对吗?”
“对。”他承认的毫不犹豫。
瞿嘉站在旁边,虽然脸上没变化,可心脏因为他一声对,猛地揪了起来。
“故意杀人,你考虑过后果吗?”侦查人员皱着眉。
“可惜人没死。”瞿定北阴沉地一笑。
两名刑警立即朝瞿嘉的方向瞥了一眼。对瞿定北的冥顽不灵,头痛不已。
碍于瞿嘉的面子,碍于陈皖南的面子,才没大力气发作。
忍住了。
继续问。
“希望瞿先生好好合作。你和周越两车碰撞四次,第四次时发生自燃,于太白大道中段,你从后撞的时候,有没有发现异常?”
“对方副驾玻璃突然炸裂算吗。”
“当时什么情况?”办案人员来劲了,终于能给陈皖南一个交代,来自市局刑侦技术组,在周越烧成骨架的车辆遗迹里,扒拉了十个小时的结果显示,周越车子不是外界所看到的自燃,而是失火。
这也是大家对瞿定北这个嫌疑人,态度容忍的另一原因,他可能不是周越被烤成焦鱼的罪魁祸首。
“不知道。”瞿定北对自己能否脱罪始终不上心,如果不是瞿嘉站在旁边,他这个问题大概不会回答的,两车不断碰撞,即使那块玻璃在非碰撞时间里突然爆裂,也可能是因之前的撞击所致,“你们去做个实验,用除了枪以外的东西,打破高速前进中的车窗,还带着火引,瞬间点燃车辆。”
“不要用异想天开的语气。这可能。”发声的不是两个被气到的警察,而是瞿嘉。
大家都在他的无罪做努力,他自己却浑不在意。
瞿嘉不发声,对不起在市局内外奔波一天的同僚们,还有陈皖南,离家三天三夜,她到现在都没有见到他。
听说为了逼瞿定北的车停下来,他自己也差点被烧。
瞿定北不说话了。
瞿嘉一发声,他戾气好像就收敛一点。
两个警察不约而同对视一眼,交换了果然是亲的这条信息。
……
“我是他亲姑妈,不信定北不见我!”
而和瞿定北不算亲的其他瞿家人,此时正来势汹汹,第一波被挡在门外后,瞿家大伯先行赶回,瞿定北突然出现的消息在董事局引起的动荡即将不可估量,他要回去安抚,而这一批过来的是三个女眷,加上一直守在医院的瞿逸斐,瞿家也才四个人。
但他们气势如虹,也可以是说怒气如红。
“出了这种事,谁都不想。定北还弄成这个样子,别跟他计较了。”这么说话是方周音,瞿嘉的大伯母。
挽着方周音手臂的女孩年纪不过十五岁,一脸怯怯的,堂哥瞿定北当时失踪时,她才七八岁,这回听妈妈说这堂哥左腿被人切了,切了,这种自家厨房里常用的词,放在一个活生生人身上,惨到惊悚。
她觉得自己妈妈说的有道理,大堂哥疼成这样,连医生都说要让他休息呢。
“大嫂,你们夫妻俩就是太好讲话!”瞿慎枝连连怒笑摇头,“这个家从二哥过世哪里像个样子。瞿嘉整天不着家,公司不管,她就算对逸斐再放心,过年团圆饭总要回来吃一餐吧。这回怎么了大嫂,她把你这个大伯母放在眼里吗?别说她爷爷还在世,瞿家还没分家呢!”
新年里夜深快十二点的医院,人流并非大众所认为的那样少,反而多到,让大家在新年里跑医院的同样悲催命运里,生出许多惺惺相惜之感,所以,只要有一点大声,全部的视线都望向发生声。
“别这么大声。”方周音头疼,握了握自己养女的手,她没有生育能力,一辈子就这一个女儿,一个义子,都没叫她失望,个个出息,“你担心什么,我知道。”不就瞿家那点财产。
“大嫂,好气魄。”瞿慎枝语气佩服,“好像我们家就三五百万家底,分不分得清都无所谓。”
“电梯来了。”瞿逸斐面色如常,他人高颜出众,站在三个女眷旁边,很是醒目,但好像那三人仪态尽失到如何都不关他事,丝毫不受影响抬手按了层数,叮一声,里面人先出来。
他们再进去。
终于阻隔了大厅里的视线。
好脾气的方周音也落下脸色。
瞿慎枝气的上好妆容的脸庞都扭曲了,一楼到七楼瞬间的事情,她声音就没停过,“不就是钱么?弄的好像我一个人是恶人。其实就是分,江山是二哥打下去的,我一个做姑妈的又能分多少。我是为你,为逸斐!”
叮。
电梯门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