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得潘病毒[犯罪]——海李
时间:2018-06-17 09:01:29

  她的喉头耸动了一下,像是要把苦涩都吞进肚子里。
  白爽继续说道,“你知道那段时间我过得是什么日子吗?那两个魔鬼,真正地让我知道了地狱到底是什么模样。我比玩具还不如,玩具可以被他们拿在手上伤害我,我只能无助的哭嚎。然而任凭我怎么哭求,怎么咒骂,都反抗不了,我每天醒来,都痛恨自己怎么不在昨天的折磨里死掉,又一遍遍地问自己,我到底做错了什么,我亏欠了这世界什么,以至于要让我遭受这么多的痛苦?我的身体已经是个怪物了啊,为什么又要把我的灵魂也摧毁,也变成一堆丑陋腐烂的烂泥,我难道就这么不应该活在这个世界上吗?如果真的是这样,又为什么允许我诞生呢?”
  字字泣血。
  从沈亭暄醒来到现在的那么长一段时间里,白爽始终都是克制冷淡的,说起过往的苦难,她都仿佛已经全然释怀,不再在意了,然而直到此刻,那烙印在灵魂深处的屈辱烙印才缓慢苏醒,几乎都不需要多余的动作,只是随着她的呼吸,就能带给她如同山崩地裂般的痛苦。
  “那半年,是我过得最生不如死的时候,我甚至真的开始怀疑自己存在的合理性,觉得这真是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话。——我不可能长大的,所以我永远不会是一个正常的大人,我被局限在这具身体里,想干脆就这样做个小孩子吧,却偏偏又遭遇了对小孩子来说最可怕的事情,我也不能做小孩子,那我到底应该成为什么呢?这么大的世界、这么漫长的时间里,难道就没有一个可以接纳我的地方、可以理解我的人吗?我到底是为了什么而存在的呢?
  “……如果说真的有什么支撑着我度过那段时间,除了对那两个魔鬼的痛恨,剩下的,就是这些思考了吧。那个时候,我已经失去了时间概念,身体也被折磨得非常虚弱,昏睡比清醒的时候更多,不过,也正因为如此,那两个魔鬼才对我放松了警惕,不再常常用铁链把我栓起来。有一次,那个男的不在家,女的出门倒垃圾,我发现门竟然没有被反锁,就强撑着一口气跑了。我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跑不了多远,等那个女的回去发现我不在,一定会很快就追上来,我就躲到了一个垃圾桶里,把盖子盖上,从中午一直等到晚上。垃圾桶里很黑,又充满了各种难闻的气味,但我还是在里面睡着了,直到小区的清洁工把垃圾桶运送到指定地点倒掉,我在摇摇晃晃中醒了,趁他不注意,偷偷跳出来,这才逃出升天。
  “那一刻,我都不敢相信,我竟然还是活着的。
  “我到现在也不知道,到底是活着更好,还是死掉更好,这个问题太难了,——这个人间很好,但没有一点,也没有一刻是属于我的。”
  之后就是长长的沉默。
  沈亭暄动了动手指,她发现自己身体里的无力感正在缓慢的消退,手指能够住身下的床单了,便不自觉地一点点握紧。
  “所以,出于对恋童癖的憎恶,你就指使许磊在新河八坊杀了邵国华、崔迪和应斌,是这样吗?”
 
 
第135章 终归虚妄 23
  “在这一系列的案件中,其实有很多微小的细节, 从一开始就在提醒着我们, 只是这些细节在当时看来,并没有起到任何可以点醒我们的作用,比如指纹。”肃海道。
  季甜想了想, 领悟到了他的意思, “是了。”她不吊人胃口, 又直接说道, “除开现在这起案子,因为没有采集到凶手的任何身份信息, 暂且不论, 在‘永恒幻梦’和许磊一案里, 这个温迪对留下自己的DNA信息可以说是毫不在意的, 但与此同时,却生怕留下哪怕半枚指纹。想要完全的从生活场所里把指纹消除掉, 是一件非常困难, 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事情,但是她却做到了, 为什么?我们曾经不止一次地怀疑过, 是因为温迪是有过案底的人,系统里有她的指纹记录, 一旦被我们发现, 不用太多,就算是四分之一也足够了, 我们就能够在庞大的数据库里进行指纹比对,最终锁定她的身份。”
  “这个推论在当时看来是非常合理的,但是现在,”肖正宸笑了笑,“现在我们都知道,因为温迪是个小孩子,那么她的手指也必然是小孩子的大小和形状,一旦她留下了指纹,无疑就把这个关键性的信息透露给了我们,这即便我们一时半刻想不到,但通过袁晴邻居的说法,和后面几个目击者的描述,我们早晚会猜到她的真实面目。所以,她自己心里清楚,即便留下了DNA信息被我们提取到也无所谓,但是绝对不能留下指纹。”
  “她确实也是这么做的,在每一次作案里都严格遵守了这个规则。袁晴家里的痕迹被她抹去了,那个存放‘永恒幻梦’服务器的小仓库里的痕迹也被她抹去了,秦华纱厂里的痕迹依然如此。和她有过接触的每一个人,郑菲菲、爱丽丝·米勒、葛丹、庄雪盈、严敏,还有她自己送上门去的新河八坊里的邵国华、崔迪和应斌,这些人当中,一定有人是她亲自动手杀的,因为我们都知道,在现场发现的所有凶器上,别说是她的指纹,我们连许磊的指纹都没有发现过,——我们是靠着许磊留下的牙印才推断出他的身份的。许磊是温迪早就准备好要抛给我们的替罪羔羊,如果这些人全都是许磊动手杀死,她只是在一边指挥,那么留不留下许磊的指纹根本没什么要紧,除非,她也杀了人,然后为了保险起见,她只好把凶器上的所有指纹,都一起清理掉了。”肃海敲了敲白板,笔尖落在崔迪的尸体旁,留下一个黑色的点。
  ***
  “我杀他们,错了吗?”白爽歪着脑袋,眼泪还在睫毛上颤颤巍巍地抖动着,又扬起嘴角,露出一个笑容来,却比之前生动多了。“他们天理难容,我行的事,才是正义。”
  沈亭暄沉默了一下,似乎是在思考。关于法律究竟能不能有效地维护正义,这类问题始终存在于人类社会的每个阶段,有些人情有可原,却不能被法律谅解,而有些人分明罪大恶极,又被轻轻放过。她很快放弃了这种思考,摇了摇头,“我没法评价。”
  无论是大人还是小孩,是心理还是生理,受到的伤害都是没有办法进行准确的量化的,而对他们施加这些伤害的人,又应该受到何种程度的惩罚,才是最合适、最恰当、最能够体现正义的,这同样也是个说不清楚的问题。
  又或者正义本身就说不清楚。它不是像人们通常想象的那样,是一把边缘锋利、干脆利落的刀,而更像是一汪水或一处水渍,总是模糊而隐约的。
  “你是怎么做到的?”沈亭暄干脆把话题换到另一面去,“怎么发现他们三个是那样的人?”
  “我之前因为没有地方住,所以在那一带徘徊了很久,新河八坊是个拆迁区,很多空着的房子,只要平常小心一点儿,绕开其他来暂住的人,晚上胆子再大一点儿,那里还算是个比较不错的落脚点。大约前后有一两个月的时间,我和他们见过三次,当然,每一次我都有好好的躲着,确保他们看不见我,直到他们走过去我才出来。直到有一次,我又遇见了他们,那个女人怀里抱着一个昏睡着的女孩儿,其他两个男人走在她两边,三个人的神色都非常谨慎。你知道我是经历过什么的,所以对于这种事情,自然有比别人更加敏感的神经。我悄悄地跟了上去,就缀在他们后面,看着他们进了那个房间,我等了一会儿,——大概有半个小时,觉得不会有什么问题了,这才轻手轻脚地走上去。我个子矮,正好可以蹲在窗户底下不被发现,然后,你猜我听见了什么?”
  她的眼神如同夜里的海浪,温柔又潮湿,却隐藏着深邃的黑,没有一点光亮。
  沈亭暄花了很大的力气,牙齿咬着口腔内壁的嫩肉,一直疼到被单下面的手都无意识的捏紧了,这才忍住没有把自己的视线转移开。
  她沉默地和白爽对视着。
  “哭声,还有笑声。”白爽说,“哭声细小又微弱,而笑声却非常响亮,那里面的恶意根本不加遮掩,从每条声纹里争先恐后地溢出来,一接触到空气,就瞬间变成一张巨大的网,隔着那么远的距离,一下子就捕获了我。我明明做足了心理准备,但在那一刻,又恍然觉得,我从来没有真正地逃走过,我又回到地狱了。”
  “……你怎么做到的?”隔了一会儿,沈亭暄问。
  白爽笑了笑,从椅子上跳下来,又走到梳妆台前把方才放在那里的水杯拿起来,喝了一口,忽地转移了话题,“你不想知道我从那个别墅逃出来以后,又发生了什么吗?”
  沈亭暄没作声。
  她和肃海在本质上是一样的人,认为痛苦的过往并不是当下可以为所欲为的理由,过去的诸多不幸固然值得同情,但是不代表如今就可以把同样甚至更甚的不幸施加给别人。
  她之前在白爽的回忆里浮沉,发自内心地感慨,却也一刻没有忘记,眼前这个时而痛苦万分,时而言笑晏晏,时而迷茫无助,又时而成算在胸的小女孩,她的身上牵扯了十几条人命,她从头上的发卡到鞋底的花纹,每一处都在往外渗着淋淋的血。
  白爽对她的沉默置若罔闻,放下杯子,转而坐到了梳妆台前,从边上的抽纸包里抽出一张纸巾,把蒙着薄灰的镜子擦干净了,自顾自地说下去。
  “逃出来以后,不论是精神还是心理,我都处于非常虚弱的状态,我也不知道要去哪儿。但是我知道,绝对不能再回福利院了,那两个魔鬼发现我不见了,一定会去那儿找我。我没有什么目的地,就想着朝相反的方向跑,跑的越远越好、越远越好,然后,身体终于比精神更早地撑不住了,我眼前一黑,就不知道倒在哪里。
  “等到我醒来,躺在一张硬板床上,浑身都没有力气,一开始连眼睛都睁不开,只听到外面隐隐约约有几个人在说话。他们说的都是方言,声音压得又低,我听不太懂,过了好一会儿,才听了个大概,他们竟然是在讨价还价,——我被拐卖了。
  “是不是很可笑?才出虎穴,又入狼窝,这个世界就是存心跟我过不去,想尽一切办法让我受尽折磨,我晕倒在一个客运站的附近,那儿的人流量极大,原本有那么多种可能性,但把我扶起来的偏偏就是个人贩子。他看我长得不错,身上又有伤,以为我是被家长教训以后离家出走的小孩,正是他们最喜欢下手的目标,所以他没费什么功夫,就把我带走了。我醒来的时候,他正在跟买家交接,一对老夫妻花了三万块钱,把我买来给他们十几岁的傻儿子做童养媳。
  “我那个时候刚从地狱里逃出来,恨得全身每一个细胞都在燃烧,但偏偏身体虚弱,连站起来都头晕,根本没有办法反抗。再加上当时我被卖到的那个村子相当偏远,一户和一户都隔着半座山,找人求助也不可能,我只好忍着。你知道他们是怎么对待像我这样被买回来的人吗?他们把我关在房间里,不打人也不骂人,就是不给我吃饱饭,每天只给我吃一个包子,这样时间长了,对饥饿的恐惧越来越深,就把脾气都磨掉了,就不会再想着跑了。
  “我说过我很聪明的,所以很快就领悟到了他们的意思,所以开始有意地控制着自己的脾气,数着天数,从哭闹到乖巧,这中间,那个傻儿子还时不时地来看我,有时候会给我一块糖,我都收下,还有意地去讨好他,跟他说话。结果不到半个月,那对老夫妻就觉得我已经认命了,把我放了出来,甚至因为傻子很喜欢我,还叫我跟他们一起吃饭。
  “那对老夫妻是真的爱傻子,即便那个傻子什么也不会,每天都把衣服弄得脏兮兮的,吃个饭连勺子都送不到嘴里,但他们对他永远是那么温柔,每一次都像第一次一样,耐心地教他怎么吃饭、告诉他走路小心不要摔倒,甚至听说山下的县城里来个一个能治傻病的医生,夫妻俩连第二天都等不及,当天下午就抱着傻儿子下山去了,又把我锁在房子里。后来还多次请那个医生到家里来看诊,他们平时连一个鸡蛋都舍不得吃,然而每次医生来,他们就一定会杀一只鸡拿出来招待,生怕医生给他们的儿子看得不够仔细。”
  沈亭暄愣了一下,“你没有向这个医生求助吗?”
  白爽坐在梳妆台前,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了一个化妆包来,细瘦的手指正捏着一支眉笔,对着镜子给自己画眉,闻言停了一下,从镜子里凝视着沈亭暄,“当然没有,”她笑了,“我怎么知道他会不会是更坏的人?”
  “……”
  “至少他一定不是什么好人,我知道他看出了我应该是被拐卖到这里的,但是他来了那么多次,虽然那对老夫妻极力避免让我们单独相处,但还是有那么几回,他给傻子治病,傻子却离不开我,所以只能是我们三个待在一起,不过他从来没有问过我哪怕一个字。但是就算是这样,在他给傻子治疗的过程里,我还是偷偷地从他那里学到了一些催眠的手段,他好像知道了,却也没有说破,甚至有时候还会有意无意地教我一点。
  “他是个很有本事的人,脾气也很好,只是时不时地上来给傻子做一做治疗,傻子的病就能好上一点。他对傻子也很耐心,一句话重复上好几次也不烦,还会温柔地给傻子擦鼻涕,他大概是除了那对老夫妻之外,对傻子最好的人吧。”
  沈亭暄仍旧和她四目相接,看见她的表情一寸寸冷下来,最后连嘴角的笑容都变得僵硬了。
  “我嫉妒死了。”
 
 
第136章 终归虚妄 24
  医生对傻子的治疗大约持续了半年,在那之后不久, 白爽就逃跑了。过程没有那么复杂, 也不惊心动魄,毕竟对方只是一对年迈的、又对她基本已经放下心的老夫妻和一个智商不足的少年,她花了一些时间, 从平常的食物里攒够了一天的量, 就在某个深夜偷偷逃走了。
  “这之后, 我终于知道我想要什么了, ——我想要一个家。”白爽说,她的眉毛画完了, 现在又拿出眼线笔, 一点点地勾勒着, “连傻子都能有人全心全意、不求回报地喜欢, 为什么我不能呢?如果我的原生家庭不能给我,那么我就自己想办法去找一个, 总能找到的。
  “那段时间我经历了很多, 也终于知道光凭可爱的外表其实根本换不来什么真心实意的喜欢,很多时候反而会招致巨大的灾难, 因此, 我必须会得更多才行。我上学的时候成绩不错,对电脑尤其在行, 那些别人看起来复杂枯燥的程序, 对我来说都非常有意思,所以, 我在最开始的时候,想办法搞到了一些钱,买了二手的电脑和相关教材,又申请了函授课程,开始重新学习。同时,因为在山上的那些经历,我对催眠又起了兴趣,也一并学了一些。我是真的很聪明,我说过很多次了吧,这不是在自夸,只是说一个事实,——所以我学得很快,前后花了不到两年功夫,我就成功地设计了好几款手机APP。”
  她说了几个名字,沈亭暄惊讶地发现其中有一款解读梦境的APP,自己竟然有些印象。那个APP与“周公解梦”类似,通过使用者输入几个关键词,来还原并分析梦境,输入的关键词越多,结果就越精准,但关键词的总数不会超过七个,因此在网络上小红过一阵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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