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吏部官员道不以为意:“你懂什么?他那份调任文书上面可是有蓝相印鉴以及圣上亲笔落款,你见过哪个偏城小吏的调任复职需要如此劳师动众?”
“怕不是他的铨选上头早有结果,根本无须等到三月,哪用得着咱们操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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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馨艺园碰壁出来之后,花小术这一路显得情绪不高。陆林西眼珠转了转,兴冲冲道:“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陆林西口中所谓的好地方,是京师最大的琴行名品斋。京师富贵人多有钱有闲,有的出于真正喜好,有的只是附庸风雅。不管什么原因,有白夫人这样的先例在前,在一定程度上确实带动了这一行的经济发展,于是催生了不少名品斋这样的地方。
作为本行业的龙头老大,名品斋号称只有你买不起,没有你找不到的心头好。
昨日经花小术一提,当夜陆林西就起了心思。既然她对音律和乐器这么感兴趣,干脆带她上名品斋挑一件,不管是琵琶还是长笛,她若喜欢就当作是彼此重新见面的赠礼。
“你要送我琵琶?”起初花小术心不在焉并未多想,待入了名品斋听陆林西唤掌柜看琵琶,这才察觉不对。
“是呀。”陆林西直接了当地点点头:“不过我对音律一窍不通,你对这方面比较懂行,随便挑件自己喜欢的吧,狗蛋哥送你。”
“不行,太贵重了。”花小术连连摇头,说什么也不答应。
“你怎么老是跟我客气呢?怎么着我们也算多年旧识,难得你回京师来,我总得给你送点什么才行啊。”陆林西努了努鼻子一脸坚持。
花小术无可奈何,只得告诉他:“我已经很多年不曾弹过琵琶,你就是送了我也用不了。”
陆林西懵了懵,傻眼了:“小术,你不弹琵琶了?!”
“为什么不弹了?为什么?”陆林西碎碎念叨:“你以前弹得可好了,不弹多可惜呀。”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花小术含糊道:“现在已经不想弹了。”
陆林西始终不得其解,又问不出个所以然来。亏他还觉得这是个好主意,哪成想花小术根本就不需要。
瞧他一脸泄气,花小术想了想,笑眯眯地指着对门:“你若真要送点什么给我,不如就去隔壁包几盒糕点过来,我和小翠花都饿了。”
陆林西瞅着对门的糕点坊,又瞅了瞅垂涎欲滴的小翠花,虽然很沮丧,却还是妥协了。
花小术目送陆林西离开,回眸看了眼掌柜摆出来的几件琵琶。她抚过上面的几根琴弦,心道确实好多年不曾弹过。
真要说起来,倒不是不想弹,只是已经弹不了罢了。
“卢掌柜!”
一声叫唤如平地惊雷,声音大得仿佛要震彻整个名品斋。
花小术吓了一跳,匆匆抬眸,就见一名着装华贵的年轻男子大步流星怒气重重地跨进店里来。
那卢掌柜听声闻人,连忙笑脸迎前:“这不是浔世子吗?今儿这是又要寻的什么宝贝?小的这就给你找出来。”
来人冷笑一声,他手臂一抬,扬手就将抓在手里的横笛狠狠砸在地上,看得卢掌柜满脸肉疼:“哎哟,这可是上好的梅螺竹笛!”
“好什么好!没听小王爷说你这支笛缺了个音,吹不出转调吗?就你这破烂玩意还值三千两?你给本世子赔钱!”
这人正是昨日在仙茗居当众出丑的怀阳侯世子薛浔。昨日他在池镜那里闹了不痛快,思来想去一整夜,满腹火气越憋越上火,必须得找点事发泄出来才行。
他是不敢找小王爷的茬,不代表他不能找卢掌柜的麻烦。薛浔将过错归结为卖这支笛子给自己的卢掌柜,今早气冲冲上门就是特地跑来砸场子的。
卢掌柜心里实在是苦,他早就听闻昨日仙茗居发生的事,怪只怪当初没看清薛浔的用意坑错了主,今次撞在人家火气未消的枪头上,怕是要倒大霉了。
不过他老人家也不是吃素的,这会儿哪能就此坐以待毙?他见店里店外聚了不少人看着,立刻作苦口婆心状:“话不能这么说呀,这种梅螺竹笛的特性本就如此,当初小的还跟你细细提过……”
提没提过不知道,反正薛浔不通音律,说了也听不懂。薛浔扯起他的领子勃然大怒:“你这是怪本世子不懂行任你坑咯?!”
“小的不敢、小的不敢……只是您看您都已经把笛子砸坏了,小的总不能收回损毁的东西作赔钱的生意呀……”卢掌柜身型矮小,被他一扯整个人都缩了起来,看上去可怜得紧,放在外人眼里不论事情孰是孰非,薛浔这么做就已经是过份得理不饶人了。
人总是较为同情弱者,就薛浔在名品斋这么闹一闹,传回去怕是又要给怀阳侯添堵了。薛浔不是傻子,看出卢掌柜故意给他下套子,气得脸一阵青一阵白。
偏偏就在这时陆林西拨开围观的人找了进来,被一肚子火发泄不得的薛浔逮个正着。
薛浔没忘昨日陆林西怎么当着众人的面拍小王爷的马屁,登时嗤笑起来:“怎么?陆二公子昨日马屁没拍够,今日也来琴行,莫不是打着主意东施效颦?”
陆林西刚从外头买了两包糕点回来,一进门首当其冲遭遇薛小世子发难,很是莫名其妙地‘啊’了一声:“你在跟我说话吗?”
“……”薛浔严重怀疑这小子是故意的。
花小术忙不迭去抓陆林西的袖子,示意他低调憋说话。
也不知是没看见还是少根筋,陆林西将新鲜出炉的两个纸包塞进小翠花怀里,重新抬眸环顾一圈,嘴角倏忽上扬,露出满口白牙:“薛小世子,你在老人家面前威风八面有何意思?要是昨日你能在小王爷面前拿出现在这点气概,这会儿我还能敬你是条好汉。”
“你啥意思?!”这话触了薛浔的霉头,他登时暴跳如雷:“你自己还不是只会拍别人的马屁!”
“那是。”陆林西耸耸肩,故作为难:“小王爷何等尊贵?你又什么身份?我不拍他的马屁难不成要来拍你的马屁?”
“我什么身份?!”薛浔游手好闲纨绔毛病,平素被人瞧不起多了,对付不了比自己身份高的,难不成还对付不了这个比自己身份低的?“我堂堂怀阳侯世子薛浔,你说我什么身份?!”
毕竟对方是侯世子,花小术看他着实被气狠了,生怕陆林西会出事,忍不住揪紧他的衣袂,紧张兮兮地小声唤道:“林西哥哥……”
这声‘林西哥哥’荡在心尖,陆林西本来打算见好就收,突然又改变主意了。他环起双手,煞有介事道:“瞧您说的什么话?人人皆知半个月前薛小世子被怀阳侯他老人家追着打,足足跑过半座城,您那身份陆二岂会不知?”
薛浔双眼通红,大吼一声狠狠扑向陆林西。
陆林西是武人,身手自然比文弱的薛浔要敏捷得多。他迅速将身后的花小术推开一些,然后扼住薛浔的手腕将其反剪,然后直接上脚把人踹了出去。
薛浔吃痛大呼,脸朝地摔了个狗啃泥。随他出行的手下一见自家少爷遭难了,二话不说立刻动手袭来。陆林西暗暗蹙眉,吩咐花小术退开一些,空手格挡并当即反击。
双双扭打一团,卢掌柜和店里的小二哀嚎连天,附近围观的人呼声此起彼落,看打架跟看大戏一样精彩。
花小术知道陆林西这人冲动率性,却未料到他居然这么能闹腾,早知如此今早就不该答应跟他出门,简直后悔得肠子都青了。
混乱中花小术没找到小翠花,慌忙张望,只见她一个人还抱着两个油纸包傻杵在原地瑟瑟发抖。她急唤:“小翠花!”
这声呼唤不仅引起小翠花的注意,还引起以薛浔手下的注意。他们早就注意到花小术和陆林西是一伙的,立刻有人朝花小术发难。
陆林西神色一急,立刻冲过去挡在她的身前。跌坐在地上的薛浔好不容易缓过劲来,他抓住这个空子,随手抓起地上的什么东西,狠狠就甩了过去——
陆林西分|身无暇,甚至压根没发现薛浔的动作,唯有就近的花小术看见了,情急之下奋力推开陆林西,她自己却首当其冲,被那甩过来的硬物击中了头部。
薛浔动作凝滞,围观的群众一声哗然,陆林西双瞳骤然一缩:“小术!”
小翠花再也顾不得油纸包的糕点,哇一声哭着跑来:“小姐!”
花小术吃痛地捂着受到重击的位置,只觉手里沾了什么粘粘腻腻湿嗒嗒的东西,她扬手看去,是血。她低头再看,方才击重头部的硬物掉落在她脚边,原来是一开始被薛浔砸掉的梅螺竹笛。
不知是否受到重击的缘故,花小术只觉脑袋昏昏沉沉,脚步浮虚,双膝一软缓缓滑坐在地。
陆林西想要扶她,薛浔的手下却趁着他恍神之际将他整个人制压住,迫使他无法动弹。陆林西急红了眼,不甘低吼:“小术!”
这声呼唤听在花小术耳里竟有些遥远,她迟缓地眨了眨眼,努力挣扎着抬起头,周身却在这时突然笼罩在一片温暖之中。
有人用身体盖住她的小身板,将她整个人圈在怀里。
这个温度十分熟悉,这一幕也似曾相识,依稀好像从前也发生过。
“不怕,有我呢。”
花小术感受到胸膛的起浮震动,迷迷糊糊地抬眼:“……蓝大哥?”
第6章 烦请公子冷静
陆林西愣了愣,混乱之中谁也没有发现外人的介入,待注意到这个人时,他已经来到花小术的身边,并脱下靛蓝斗篷包裹住她的周身。
来人面容清逸、眉目隽秀,他黑发梳整,本是一丝不苟地悉数以冠高束,而今额前却凌乱地散落了几缕发丝,可见来时行色匆匆、急切仓促。
殷红血液顺沿花小术的侧颊缓缓流淌,被他以指腹轻轻擦拭。
蓝漪微蹙眉心,神色忧愁,轻柔的动作带着如履薄冰的小心翼翼,又透露出了毋须言说的温情缕缕。
“小术很痛吧?一定很痛。”他低声呢喃,只恨不得将这些触目惊心的痕迹通通消抹殆尽,不让小术感受一丝疼痛。蓝漪眸色潋滟,幽幽浮掠过霜色寒意,一一扫过在场的其他人:“伤你的人该死,都该死。”
薛浔起初还心存失手伤人的心慌,这时听他这么放话,登时火上加油怒火中烧:“打哪冒出来个不知死活的臭小子!你说谁该死?信不信我这就让你生不如死!”
“生不如死?”似是在细细斟酌这个词语,蓝漪徒然一笑,目光阴翳:“真是个好主意。”
薛浔忽觉背脊发寒,未等他扭头,背后一个力道骤然箍住他的肩胛将他整个人按押在地上将其钳制。薛浔的手下大惊失色,作势就要回身救主。
可不等这些人有所动作,陆林西趁机挣脱束缚并在第一时间迅速回以反击,薛浔的手下惊骇地反应过来,再想回击已然太迟,被暴怒的陆林西一一制服。
顷刻间形势逆变,薛浔整个人都傻眼了,气极败坏地大吼大叫:“好你个臭小子卑鄙无耻,居然还有同伙——?!”
他倒是没想过方才恃仗人多欺负人的究竟是谁,这会儿却好意思说别人卑鄙无耻。薛浔将后到的这帮偷袭他的人视作陆林西的同伙,他的手下悉数被陆林西打趴在地,自己又遭人钳制,不满地大声叫嚣。
陆林西没有理会,他双眉深拢,朝花小术的方向扫了过去。
蓝漪浑然忘我,满心满眼都是小术的伤,比伤在他身还要难受。
自打头部受到重击之后,花小术整个人浑浑噩噩,不仅仅只是外伤的疼痛,整个脑仁似乎都在隐隐抽痛。昏沉之际,她感觉到某人拭血的动作,隐约间能够感受到自他指尖传达而来的微微颤意,她以手虚掩伤口的位置,摇了摇头:“别碰了,疼。”
蓝漪动作微滞,眸色暗了暗,也不敢再去乱碰。
“你们给我等着!回头本世子一定要你好看——”
薛浔的叫嚣还在耳边,实在太吵。花小术颦蹙眉心,蓝漪淡淡说了一声:“闭嘴。”
不等花小术困惑抬眸,吵闹声已经被什么堵住。她下意识回头去看,却被蓝漪的身躯挡住视线,他微一使力,就将花小术打横抱起。
遂不及防的花小术懵了懵,听他说:“你别怕,我这就带你去找大夫。”
“……”
花小术窝在他的怀里不动了,倒不是说害怕,就是疼得厉害,确实特别需要一名大夫。
蓝漪将人一抱就要走,陆林西心下一急,暴喝道:“你是什么人,你要想将小术带去哪里?!”
被他这么一喝,花小术方从恍惚中忆起自己身处之地以及身边落下的人:“等等,是林……”
这声‘林西哥哥’尚未唤出口,花小术蓦然感觉环住手臂的力道一紧。
“不行,你的伤不能等。”
蓝漪不仅没有半点停下的意思,甚至还加快脚步,那架势活脱脱像要把花小术当场掳走。
陆林西当即急红了眼,花小术是他带出来了,又是受他牵连遭了这么种罪,如今被这不明来厉的人带走,谁知道他安的什么心,会不会伤害小术?!
既然对方不放人,陆林西索性直接上手去抢,只是他连蓝漪的衣袂都没有沾上,背后悄无声息袭来一只大掌,牢牢按住他的肩部将他整个人生生扯了回来,甩向后头。
“烦请公子冷静。”
陆林西被撞得七荤八素背脊生疼,闻声稀里糊涂地抬起头,就见一名黑衣男子环手抱胸,好整以暇地目送那两人离去之后,这才不紧不慢地回眸:“穷追不舍,可是会惹恼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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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蓝漪抱回去的这一路,花小术时梦时醒,不知是否脚不点地的缘故,她只觉身子飘乎,疼痛的感觉也渐渐变得不那么真实,就像这场变故仅仅只是一个梦。
也许她随阿爹返回京师也是一场梦,梦醒之后她还在墨凉,每天为家计奔波,偶尔带着小翠花跑去严禁捕鱼的护城河偷偷垂钓增添伙食,偶尔坐在家中挑灯熬夜战刺绣,间或跟败家的大哥绊个嘴,或者给招蜂引蝶的阿爹解个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