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三不五时在大街上偶遇蓝漪,看他笑得柔情似水,如沐春风。
花小术缓缓睁眼,天色已经暗淡下来,屋内点了烛灯,明黄的火光恍恍惚惚,白壁上映着床榻与幔帘的影子,她的身影随着自己微微动作,而榻沿似乎还伏着一个人。
她支撑起身,只稍一动,那人就醒了。
刚醒来的蓝漪大抵睡得有些迷糊,他眼底凝霜,聚着凛冽的冷气,不同于平日流露表面的温雅,更近似于骨子里间或暴露出来的凶戾。
只是当他眨了眨眼,瞳中清晰映出了小术的身影,那双眸透着微光,渐渐柔化了眼底的霜色寒意。
“醒了?”
见她起身,蓝漪替她塞了几个软枕靠在背后:“还疼吗?”
花小术摇了摇头,疼是不疼,就是脑袋还有些昏昏沉沉。她下意识抚摸额头,似乎昏迷期间有大夫包扎过伤口替她止住了血。
花小术眼珠微转,一点点打量四周:“这里在哪?”
“我家。”蓝漪起身替她倒水,动作微顿:“你伤得太重,我就把你带回来了。”
“你家?”花小术有些出神,转念想到:“我跟你回来,那其他人呢?”出事之时小翠花也在,不知道她会不会有事。还有陆林西呢?花小术还记得蓝漪带走自己的时候,似乎还听见陆林西叫唤她的名字。
蓝漪回到榻前,将杯子递到她的手中:“你别担心,小翠花没事。我已经命楠木将她送回去,并让他告知花叔你在我这儿。”
花小术默默接过水杯,这么冷的天壶里的茶水却还是烫的。她小啜一口,舔过微干的唇瓣,又问:“那陆林西呢?”
蓝漪的笑容滞在唇边,不再像方才那般利索地回答问题。他抿着唇:“陆林西是谁?我不认识。”
“……”
对于他那种欲盖弥彰的赌气口吻,花小术没有追问,只是说:“陆林西与我自幼熟识,虽然我俩多年未见,他依然待我亲如兄妹。如今大哥不在,我在京师找个兄长代之,你有意见?”
蓝漪张了张嘴,又闭了回去。
花小术语气缓和一些:“我们一家初到京师,人事不熟,对这里的一切皆感陌生,唯有陆师公时隔多年依旧对我们一家挂念在心。陆林西是我陆师公的嫡亲孙子,你别跟他计较好么?”
蓝漪一脸闷闷不乐,却还是点了头:“嗯。”
花小术这才舒眉,她刚刚醒来,脑袋还有些沉,又重新倚躺了回去。蓝漪给她掖好被角,暖意上涌,花小术忽而就想起昨夜楠木跑去她家掀人的事。
“你昨天晚上去哪了?楠木到处找你。”
蓝漪的动作微不可察地顿了下,他容色淡了些:“还不是他们一回来就把我拘得紧,我在墨凉自由惯了,哪里受得了家里那么多的规矩。”
花小术大抵猜出个中过程,听说蓝相为人刻板,家里规矩也多,当初蓝漪死活不肯回京,大抵有一部分原因就是出在这里吧?
虽说当年蓝漪是追着她去了墨凉,但花小术有种直觉,蓝漪自己其实也并不喜欢待在京师吧?若非这次她随阿爹回了京,蓝漪指不定根本就不会回到这里来。
花小术侧身躺着,睁着双眼瞅着蓝漪。他眼神微闪:“睡不着?”
花小术轻轻摇头,她半阖着眼,其实有些睡意,就是不知为何不愿睡去:“你什么时候入京的?”
刚开始离开墨凉,蓝漪还跟她们一路同行。哪知临至京师地界,她不过睡了一宿,隔天就听客栈的人说当晚蓝漪连人带马车被劫走了。
去得匆匆,连他的大氅都还落在自己这呢。
“比你们早两天吧。”提及这事蓝漪就来气,总归就那么一两天的路途,结果就因为他哥一句话,楠木生生在天寒地冻的大半宿把他从被窝里挖起来趁夜赶路,害他蓬头垢面回到京师,整一刚被打劫过似的。
蓝漪撇嘴:“我今早还去你家找你了。”
好不容易等到花小术抵达京师,他兴冲冲将自己打扮得光鲜亮丽跑去找她,结果他去晚一步,花小术已经跟别人跑了。
瞅着满目阴霾的蓝漪,花小术轻笑一声,低声咕哝:“昨夜听楠木说你跑了,我以为你会来找我呢。”
蓝漪默默瞅着她。
花小术想了想,神色微柔:“那我下次等你。”
蓝漪眉梢渐渐上扬,凭添缕缕喜色:“好。”
第7章 这是一场误会
当天,陆林西顶着一脸乌青满身的伤气呼呼跑回家,无视一切关怀与问候笔直冲进了松鹤院找爷爷。哪知他刚进院子就听见屋里齐乐融融的欢声笑语,登时两腿驻足不前,就这么僵在了门口。
往来的丫鬟一见到他的脸,登时惊呼:“二少爷,你这是怎么了?!”
呼声引起屋里人的注意,花一松探头出来,对上陆林西一张严重挂彩的脸愣了愣:“小狗蛋呀,你这是跟人打架还是挨别人的揍?”
陆林西僵着脸不敢吭声,他出门一趟把花小术给弄丢了,本是急吼吼跑回家搬救兵,好死不死对方家长却正巧就在这!
陆老太爷闻声也探头往外张望,瞧他这副德行却见怪不怪:“又上哪打架去了?成日就知道惹事生非,幸亏你爹不在京师,否则铁定打断你的狗腿。”
见陆林西默不作声,老太爷抚摸长须,老神在在:“怎么?看来这是惹了不小的祸事,这才一进家门就直奔松鹤院找我来了。”
陆林西欲言又止,偷瞄一眼身边的当事人家长,然后冲自家老太爷急切地猛打眼色。
老太爷也不知是故作不知还是真看不见,不仅没过问什么原因,甚至压根就没打算理他。他兀自对花一松说:“你看这孩子,自小就跟个泼猴似的。他爹经年在外不常回家,他娘一介妇孺又管教不来,现在都二十岁的人了还不定性,成日冲动好事又率性鲁莽,依我看就该赶紧讨个好媳妇回来治一治才行。”
陆林西没想到他们的话题人物竟是自己,细细品味起这番话来,个中意味着实令人脸红心跳。
就陆林西这么个二楞子都听出来了,花一松没理由听不出来,可他却只是笑呵呵道:“小狗蛋长大了,确实是该赶紧讨个媳妇给您生个白白胖胖的曾孙儿,只不知他定了城中哪家名门千金?”
陆林西满脸赧然地摇摇头,陆老太爷捻了绺白胡捋了捋,剜了眼装糊涂的花一松:“依我看就你家那位怎么样?”
这话说得够直白了,陆林西懵头懵脑看花叔。花一松摩挲下巴,苦叹一声:“老师,学生这不是跟你说了么?小术她刚历情伤不久,怕是不那么容易从过去走出来。”
陆林西下意识就说:“可小术说她已经想通了也放下过去。”
“这话你也能信?”花一松摇头晃脑,看他的眼神写满了又傻又天真:“想当初我们小术为情所伤万念俱灰,险些就遁入空门出家为尼,还是大伙好劝歹劝才把人给哄回来的。”
陆林西愣住了,打从重新见到花小术起,他一直觉得花小术是个心性稳重思想成熟的人。就算听说了花小术的未婚夫恶劣行径,也知道了花小术曾经为了那个男人用情多深,可他怎么也没想到花小术竟伤心到意图出家的地步!
陆老太爷却没他们想得这么复杂,直接就说:“这不更好?让我们家小子为她安抚情伤。狗蛋他虽然毛病诸多,胜在心地澄澈品行上佳。他俩自幼熟识,日久生情指日可待。你我两家交情匪浅,他朝小术嫁过门来,有我从旁盯着,他甭说出去鬼混,就是胆敢欺负小术我也是第一个站出来不放过!”
话说得远了,但不失理据。
凭陆家的身家背景,京师里头多的是闺家千金肯嫁进门来。陆家愿与花家作结亲,那都是花家高攀陆家的了。而今两家长辈都是多年熟识,花小术和陆林西四舍五入也算是叫青梅竹马,陆老太爷作主更是十拿九稳的事,两家结亲是亲上加亲,怎么想都是皆大欢喜的事。
可花一松面色迟疑,却还是犹豫了。
陆老太爷素行霸道,话已至此还未能说动对方,当即不高兴地拉长脸:“你一个大男人优柔寡断像什么话?好还是不好就一句话,你看狗蛋还涎着脸等着呢!”
“……”陆林西下意识捂脸。
花一松只得说:“不是学生拿乔,只是小辈自有小辈们的打算,我实在是管不了。”
陆老太爷似乎嗅到他话中有话,皱眉道:“此话怎讲?”
未等花一松解释,门外有下人来报,说府外有人求见,自称是花家的家仆。
“我们家的家仆?”花一松疑惑,他们家的下人统共就两个,一个还留在墨凉,一个不就是小翠花么?可小翠花怎会无端跑到这里来?
经这一点,陆林西赫然想起正事来了:“不好,小术她出事了!”
两家长辈面面相觑,愕然道:“小术出事了?!”
陆林西本不该想在花一松面前提及这事,可方才打岔了这么久,他生怕时间拖太久小术会有危险,这会儿再顾不得其他直将名品斋发生的事一股脑全倒了出来。
得知正是陆林西这个嘴碎的惹出来了乱子,甚至害得花小术受伤流血被恶人掳走,陆老太爷眉梢怒颤,抄起拐杖就要家法伺候。
花一松没陆老太爷那么暴躁,他冷静听过整个过程,若有所思地托着下巴,朝那通传的下人说:“劳烦带路,我去见见我家的小丫鬟。”
此事因陆林西而起,陆老太爷顾不得家暴孙子,赶忙跟出去看情况。
一行人匆匆赶到大厅之时,却意外发现来的人有两个。小翠花蔫里巴叽地抱着两个油纸包哭唧唧,一见自家老爷更是哇一声哭得不能自理。
哭声震耳欲聋,花一松只得先哄孩子。一同跟来的陆林西虎目圆睁,怒指悠哉游哉坐在一边细细品茗的另一人:“是你?!”
陆林西之所以满身瘀伤满脸挂彩,不只是跟薛浔手下搏斗所致,绝大部分都是出于此人毒手!
楠木好整以暇地抬起头,淡淡扫过众人,然后向花一松抱拳:“花大人,翠花姑娘不肯待在家中,非说要出来找您,在下只好将她送来此处。”
“有劳你了。”花一松听过陆林西的说辞,如今又见了楠木,大抵已经明白那名掳走小术的‘恶人’是谁了。
陆林西见他们相处一团和气,惊得合不拢嘴:“花叔,难道你认识他?!”
陆老太爷年纪虽大,却不至于老眼昏花。他一眼认出楠木黑衫映的暗纹,蹙眉道:“你是蓝家的人?”
“蓝家?”陆林西惶惑。
陆老太爷慧眼如炬,楠木冲他抱拳回礼。不过他不爱多言,也懒得解释,将人送达之后便直接说了:“花姑娘头部受了点伤,据闻已无大碍,花大人无须多虑。只是花姑娘有伤在身不便转移,漪少爷让在下给您说一声,还是让她留在蓝府稍养几日,大夫诊病也较为方便一些。”
陆林西张了张嘴:“等……”
“也好也好,有你们看顾我也放心些。”花一松这当亲爹的居然如释重负,一脸欣然:“你不知道我回来一趟发现这京师物价高得吓人,小术留在家里我真怕请不起大夫给她看病,你们蓝府请的大夫绝对专业!”
楠木点头附合:“我们府上主子看病都是直接请御医去看的,技术绝对靠谱品质值得信赖。”
“这我可就放心了。”花一松拱手作揖:“小术身子虚,劳烦你们照顾了,养多几天再回来也不打紧……”
“等等——!”
众人齐刷刷看他,陆林西绷着脸,憋着十万个为什么。
楠木淡淡敛目,拱手告辞:“话已转达,人已送到,在下先行告辞。”
花一松拍拍小翠花的小脑袋,挥手给他送别。
楠木人一走,屋子里就安静了下来。
陆老太爷较为淡定,只是这时倚着太师椅皱眉捋胡子,一不小心拔了好几根。陆林西则不那么淡定了,先不说那个蓝家是哪个蓝家,花一松就这么把闺女交给外人,未免太过心大?!
花一松轻咳一声:“这就是一场误会。”
“花叔,你知道掳走小术的那个人是谁?”陆林西怎么也想不通,这些年来花家不是一直待在墨凉么?他们一家人刚到京师不久,又怎会与蓝家牵扯关系?
“我知道,不过你们也别太担心。”花一松积极解释:“小漪他是绝不会伤害小术的。”
“小漪?”陆林西起先还显得狐疑困惑,后来渐渐转为惊涛骇浪:“难道你说的人,是蓝家那个疯子——蓝漪?!”
花一松摸摸鼻梁,悻悻然地点下头。
陆林西整个人都傻住了,陆老太爷则头脑更为清晰地接过话茬:“相传蓝家老三成了个不人不鬼的疯子,蓝家人为了拘住他别到处祸害,早年偷偷将他送出京师远离是非,莫非……他被送去了墨凉?”
陆林西浑身一震:“那岂不是……”
“千万别这么说。”花一松澄清道:“这些年他在墨凉待得好好的,行为举止皆是正常。你上墨凉随便找人问一问,没人会说他是个疯子。”
陆家爷孙俩面面相觑,同一个人在两个地方的风评未免相差太多,这就很有些蹊跷了。
“当然,也有人说他被送出去治疯病了,兴许这是治好回来也说不定。”陆老太爷没把话说死,只是他微眯双眼:“我听说他头几天刚回京来,紧接着你们父女也跟着回到京师,你说怎么会这么巧?”
花一松掩饰性轻咳:“不巧,我们是一路回来的。”
陆林西瞠目结舌。
“当初我就奇怪,蓝磬那小子怎会突然主张将调出十年的你重新调回来,原来问题就出在这里。”陆老太爷如今深居简出,却不代表他两耳不闻窗外事。京师大事小事,只要他想并不难知道。
陆老太爷悠悠道:“所以你说小辈的事由不得你管,指的难道是这个蓝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