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热闹啊!
七娘转而一笑,吩咐阿珠道:
“你去瞧一瞧。”
阿珠自知七娘是最喜欢看热闹的,忙笑着应声而去。
七娘是个胆大的。她掀起车窗的帘子,直直看去。
只见茶坊被众人围得水泄不通,又有几个小二维持着秩序。难怪马车难行。
不多时,阿珠便轻喘着气回来,只道:
“小娘子,太新奇了!”
七娘瞪大了眼:
“怎么?你快一一道来。”
阿珠面上依旧带着惊讶神情,接着道:
“你猜,那茶坊里,卖的是何物?”
七娘一愣,只与谢菱面面相觑。
她遂道:
“左不过是茶叶点心,还能卖什么?”
阿珠摇了摇头:
“便是这点心上有文章!”
七娘更是好奇,直直看着阿珠。
见她这个模样,阿珠再不卖关子,遂直言道:
“是树皮羹!”
此言一出,车中之人无不惊愕。
七娘蹙了蹙眉,怎会有人卖这个?
她问道:
“菜谱之上,可有什么别的话?”
阿珠摇摇头:
“方才很多,倒不曾细看。”
谢菱见七娘心有所思,只道:
“七姐姐,咱们还走么?”
七娘看了看窗外,遂道:
“不去玉福楼了。此处吃茶,也是一样的。正巧看看,他们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七娘临时起意,忙碌的皆是车外的下人们。
前有家院开道,后有仆妇相护,未与人群相挤,倒也顺顺利利地进来。
进得茶坊,只见座中许多相熟的小娘子。
她们桌上除了寻常茶饮与茶点,皆多了一份羹汤,用青瓷小盏盛了。
想必,这便是所谓的“树皮羹”。
二楼之上,有人见着七娘,忙招呼着同坐:
“这不是七娘与菱娘么?快来坐!”
茶坊的侍女领着七娘上去,不出所料,她们亦正饮树皮羹。
七娘审视了几眼,待坐定,方道:
“今日好生热闹啊!”
那小娘子掩面笑了笑:
“可不是,皆为着这一盏儿来的。”
她抬起玉手,指着眼前的树皮羹。
七娘看了看,似乎无甚特别之处。
她只道:
“适才在外头,闻着树皮羹一说。心下好奇,遂进来看看。不想众人皆在。”
那小娘子摇了摇头:
“也不知你这几日忙什么去了,竟连它也不认得!”
正说着,只见侍女捧了菜谱来。
七娘接过,翻开头一页,便是树皮羹。
只见其上有云:
“本店特制食树皮羹,与流民同苦。每售百盏,便让利一贯,尽捐与流民。望善人不弃,同积此德。”
谢菱见着,只道:
“七姐姐,这是好事啊!”
罢了,她又朝侍女道:
“两盏树皮羹。”
侍女遂点头微笑而去。
七娘只望着桌上的羹汤,却迟迟不作言语。
这件事,眼瞧着是做善事,行善举;实则不过是打着流民的旗号,赚不义之财。
百盏让利一贯,可省下的钱,岂不皆被他揣进腰包?
七娘只冷眼道:
“不过是骗术!”
同桌的小娘子却很是不以为意,只笑道:
“这道理,谁不知道?可到底图个新鲜,这树皮制的羹汤,咱们不也没食过么?”
七娘叹了一声:
“流民们是迫不得已,才以此为食。咱们拿这个取乐,总不大好!”
“咱们吃咱们的,也不与流民相干!”一小娘子笑道,“况且,不是已设了粥棚么?还管咱们吃什么了?”
另一小娘子端起树皮羹,食了一勺,只点头道:
“还不错!”
正巧,谢菱方才要的两盏树皮羹,亦送了来。
只听一小娘子笑道:
“你们也尝尝,不比寻常羹汤差!”
又有人附和:
“看来,流民们的吃食也不赖。咱们还设粥棚呢!不是听闻空出许多么?”
七娘看着她们,心头似压着一口气。
她骤然起身,只冷语道:
“不吃了!菱儿,咱们回去!”
谢菱一脸无知,只忙着起身,随七娘而去。
待七娘走远,那群小娘子又议论起来。
“这是何意?甩脸子与咱们看呢?”一人道。
“她撺掇着设粥棚,咱们也设了,又生什么气来?”
“谁知道呢!”一人边吃边道,“不过一盏羹儿罢了,何至于如此?”
“罢了罢了!许是寻常闹脾气吧!”
“咱们且吃吧,莫理会!”
☆、第二百一十七章 厌金杯3(加更)
七娘拉着谢菱出来,只气冲冲地上了马车。
仆妇们见小娘子脸色不好,也不敢言语,只听吩咐办事,越发谨慎小心。
谢菱试探着看了看七娘,只道:
“七姐姐这是同谁赌气呢?”
七娘噘着嘴,只不说话。
谢菱有些委屈,又道:
“可是我方才要了两盏树皮羹,姐姐觉着不妥?”
七娘垂下眸子,摇了摇头:
“菱儿,倒不关你事,也不关她们的事。”
谢菱只微蹙着眉,望向她。
七娘又道:
“我只是心中有些难过。”
谢菱轻轻叹出一口气,只道:
“我知姐姐心善,可树皮羹一事,也怪不得谁。人心如此罢了,姐姐何必自苦呢?”
七娘点了点头:
“确是怪不得谁。咱们自是锦衣玉食,见着人家落难,也并非要与之同受,才叫作善意。”
她缓了缓,又道:
“只是,拿人家的痛处牟利,总是狠心了些。”
谢菱只安抚道:
“所谓无奸不商,商贾之家,大抵如此。”
此话既出,谢菱遂猛闭了口。
一个不提防,倒是忘了。七姐姐最在意的陈小先生,亦是出身商贾之家啊!
她忙道:
“不过,道理是道理,却非全然如此的。”
七娘看了谢菱一眼,知她无心,自不与她计较。
默了半晌,七娘又道:
“商人重利,倒也罢了。只是小娘子们,皆出身世家官宦,如此淡漠,总是叫人心寒的。”
谢菱笑了笑,只当七娘犯了痴症,遂劝道:
“可这与咱们,又有什么相干呢?”
七娘摇了摇头:
“风水轮流转,谁还没个落魄的时候?若来日易地而处,也不知她们该作何想!”
谢菱微怔,只道:
“七姐姐何来这般言论?”
七娘自己亦是有些讶异。这样的话,总不该从她口中说出。
她振了振精神,遂道:
“许是近日操持着设粥棚,流民之事听多了,难免胡思乱想。吓着菱儿了吧?”
谢菱摇摇头,只笑道:
“姐姐没事就好。对了,听闻簇锦坊来了新衣料。不如,咱们去看看?”
“好。”七娘点了点头。
去买些衣料也好,是许久不曾出门逛了。
方至簇锦坊,这里亦比往常更热闹些。
时近冬日,各府皆忙着裁新衣,簇锦坊自然是财源滚滚,客似云来。
见着谢府车驾来,掌柜的忙赶着出门。只将车中小娘子迎进内室,又上了好茶来。
簇锦坊的内室,是专为官宦小娘子备着的。
其间自有帘帷遮挡,时兴布匹,亦有丫头托着出入。
因有帘帷,七娘与谢菱遂自揭了帷帽,只将送入的布匹细细端详起来。
这些自然不比得家中绣娘的手艺,不过做个玩物,买回去凑个趣儿。
七娘一一看来,唯有一匹,倒有些意思。
那布匹,乍一看像缝缝补补而来,却是由各色锦缎拼接,是极费工夫的手艺。
到底是生意往来之地,簇锦坊的丫头也比别处更懂得察言观色。
见七娘目光停留,那丫头忙堆笑道:
“谢小娘子好眼力,这是咱们簇锦坊新上的料子。很是别致。”
七娘见她机灵,只笑道:
“你且与我说一说。”
那丫头遂道:
“这一块,是月华锦;旁边的,是三色锦;依次下来,又拼了五彩绫、玳瑁罗、流光锦……”
她接连说了一大串,竟分毫不差,亦不混乱,到底难得。
七娘点了点头,有些微惊:
“果是极华美的料子。”
反观谢菱,倒不见什么惊讶神色,似乎从前便见过的。
七娘又道:
“曾听闻,你家的料子皆是宫中时兴的。可这一匹,宫中亦不曾见过。”
那丫头笑道:
“要不怎说,谢小娘子是见过大世面的。这匹料子,是咱们簇锦坊自己产的,外头皆不曾有。”
七娘更是来了兴致:
“可是有什么出处么?”
那丫头遂回道:
“谢小娘子可曾听闻,近来郊外流民甚众。”
七娘点了点头,又看向那料子。莫非,这也与流民有关?
那丫头又道:
“流民的衣物,可不是缝缝补补的么?我们掌柜想着,小娘子们心善,若能效仿,也是一番心意。”
她笑了笑,又接着道:
“只是,总不能真叫小娘子们穿了那破烂衣物去!这才想了这个法子,既彰显善心,也不失体面。”
七娘听及此处,方才的好奇,直化作了如今的冷脸。
又是个借流民发财的!
这匹料子,虽比不得宫中的明珠绡,却也是华美非常。
扯上流民,总觉得讽刺又可笑!
谢菱自知七娘心头的疙瘩,遂打发了那丫头。
她看了看七娘,只道:
“七姐姐,这……”
七娘神色忽黯淡下来,只低声道:
“菱儿,这人心,果是好凉薄啊!”
“七姐姐,都怪我,我不该提议来逛的。”谢菱有些抱歉,“咱们回去吧。”
七娘叹了口气:
“粥棚设的再多,到底不是真心的。”
谢菱还欲再劝,只听帘外有人道:
“二位谢小娘子,有位赵小郎君求见。”
赵小郎君?
七娘与谢菱相视一眼,除了赵廷兰,还能是谁?
七娘一向有些怕他,只向谢菱道:
“许是寻你来的吧?”
那二人既已订亲,偶尔见上一见,也不是什么了不得之事。
谢菱摇了摇头,只作不知。
她看了看帘外,只道:
“可说是何事了?”
帘外人方回道:
“并未交代。只说途经此处,见着谢府车驾,来与二位小娘子问个安。小娘子们若看上什么,只记在他账上便是。”
谢菱心中笑道:他哪是途经此处?分明是来看看自己的生意如何!
那匹拼了许多锦缎的料子,他此前已送过一匹与谢菱。
七娘虽是不喜,可别的小娘子,只怕是要趋之若鹜的。
谢菱又朝帘外看了一眼。
因在人前,她倒有些羞,只道:
“既无事,便请他回吧!”
说罢,她又转向七娘:
“七姐姐,咱们回府吧!”
七娘看着她,只问道:
“你当真不要见上一见?”
谢菱摇摇头。
她一向是最谨守闺仪的,能不见,自然是不见了。
一时,二人只朝马车行去,不做多想。
谁知,刚欲上车,却见赵廷兰蓦地拦在车前。
他身着朱红锦袍,头戴玛瑙发冠,一只手肘只闲散地撑在车窗边。
算来许久不见,他却依旧一副无赖模样。
只见他咧嘴笑道:
“小谢兄弟,别来无恙啊!”
☆、第二百一十八章 厌金杯4
七娘一怔,猛退后一步,又将谢菱护在身后。
她瞥赵廷兰一眼,只厉色道:
“呸!谁是你兄弟!”
阿珠方才不及反应,这会子回过神来,忙上前一步,一贯地凶,直瞪着赵廷兰。
只听她怒道:
“你这个人,怎么回事?去去去!”
“阿珠!”七娘低声斥道。
到底谢菱在此,为着她的脸面,也总不该这样说话。
果然,谢菱面色有些窘迫。
赵廷兰笑了笑,方立直身子,恭敬作了一揖。
七娘与谢菱只得回礼。
不过七娘的礼,倒是敷衍得很。
只见她正色道:
“此处没有小郎君的兄弟!今日看着妹妹的脸面,才不与小郎君计较。望小郎君也好自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