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两声,三声……
箫声随着板起板落,徐徐盈耳。就着湖面传声,翩翩而去。
朱凤英亦随性吟唱起来。
那夜月色俨然,莲叶清幽飘香。并着南戏缠绵,菱歌婉转,再没比这更好的时光了。
一曲既罢,只觉余音袅袅,不绝如缕。
小舟摇曳,尽随意飘荡,向莲塘深处去。
四人时而高歌吟唱,时而争渡说笑。
深眠的水鸟被他们惊起,只作暗影高飞。
四人恍然看来,猛然被吓着。待看清了,又肆无忌惮地相互取笑。
往后的日子,七娘总是忆起那夜的莲塘。
那时的他们,俱是最美好的年纪啊!
似乎只有那夜的笑声,才当得起“思无邪”三字。
☆、第二百六十二章 阳台梦1
七娘在郓王府小住几日,没人管着,无拘无束,自然极是快活。
一朝回到谢府,却觉出些无趣来。
父亲与二哥近来政务繁忙,已许多日不曾见了。
每日除了与婆婆、母亲请安,七娘多是闷在闺中。
自郓王府一别,陈酿也再未见过。虽偶有书信往来,多也是说些日常琐碎。
至于别的,七娘不敢提及。
时光日复一日,谢府的莲塘早已开遍。风送清香,雅致之处,自然不输郓王府的。
一大清早,阿珠才从莲塘逛了回来。
她捧着一篮莲蓬,高声唤道:
“小娘子,看我带了什么好东西予你!”
七娘才起,正于妆台前梳妆。
她一面抹铅粉一面道:
“近来颇是无趣,哪有甚好东西来?”
阿珠也不言语,只拿了个莲蓬举到她跟前。
七娘见了,直丢下铅粉。
她接过莲蓬,端详一阵,又兀自剥起来。
“这是哪来的?”七娘问。
环月打起窗子,回头笑道:
“小娘子怎忘了?船娘们天不亮便撑篙而行,正是为着新鲜莲蓬呢!”
七娘这才恍然一笑。
“是了是了!”她道,“每年夏日里,她们都送来的。今年似乎早了些?”
琳琅方道:
“今年天热,自然早些。”
阿珠接过话,道:
“小娘子成日说无趣,何不往莲塘游船去。咱们自己采些莲蓬,做莲子羹吃!”
还不待七娘答话,琳琅忙拦着阿珠。
她轻斥道:
“又教小娘子胡闹来!游船便罢了,自己采莲蓬,如何使得?你也不知那莲池其深几许,若出个好歹,怎么了得?”
七娘起身更衣,只撅嘴道:
“有船娘在呢!能出什么事?”
琳琅摇摇头:
“小娘子又忘了!七岁那年,可不是险些掉水里么?”
七娘那时吓得够呛,如今却不大在意。
她只摆摆手:
“陈年旧事,提它作甚!如今我已及笄了。”
阿珠亦助着七娘:
“正是呢!总是琳琅,这也怕,那也怕的。便闷在屋子里,哪也不去才好?”
琳琅取来七娘的软绡褙子,无奈道:
“真有那一日,我便念无量寿佛咯!”
屋中又是哄笑一团。
一番打点,七娘难得有兴致,直拉着她们往莲塘去。
船娘见着七娘来,自是不敢怠慢。
又唤人备游船,又是收拾船舱、安排茶水点心,莫不周全精致。
船娘于船头撑篙,平稳至极,不敢丝毫懈怠。
七娘看了一眼莲塘,又看了看眼前的一切。才提起的兴致,顷刻间又没了。
这般的周全精致,到底落了刻意。
自己眼下的行径,终究,是东施效颦,再比不得那夜的莲池了!
她剥了一颗莲子,放进嘴里。
细细嚼来,却是这等清香,比船上一应点心更动人些。
七娘没心绪地举目四顾,忽见湖心亭上坐了个人。
她面含浅笑,身着绾色短衫,系一条六破间色裙,只倚在亭上,轻摇团扇。
远远望去,倒是极美的风景。
游船行得更近些,又见何斓也在,只是方才被柱子遮住。
二位娘子说说笑笑,又不至太过亲近,显然是待客之道。
七娘一时好奇,遂吩咐船娘:
“你朝湖心亭去。”
阿珠亦是好奇:
“那是哪家小娘子啊?似乎从前不曾见过。”
七娘笑道:
“故而去看一看啊!”
何斓正与那陌生小娘子说话,只听七娘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五嫂!”
因在外人面前,七娘倒端起一副贵女姿态,礼仪气度,自是不凡。
何斓回头笑了笑,拉着七娘过来。
她又转头朝那小娘子道:
“可是不敢背后说人,你看,这不正来了么?”
那小娘子见着七娘,只颔首微笑,行一万福。
她柔声道:
“原是谢七娘子,久仰了。今日一见,果是与众不同。”
七娘自回一礼,方问:
“还未请教小娘子家源。”
何斓怕那小娘子害羞,遂接过笑道:
“这是开封府尹邓大人的妹子,前日才从襄阳接来。不是今日来访,我也不知汴京城中多了这样标志的人物。”
这个邓大人,七娘倒也有所耳闻。
那回顾显上门讹钱,意外而死,冤到了五哥与三郎头上,还是他来问的话呢!
倒也是客客气气的,不曾有甚为难。
那时,他还是开封府少尹,自孙姐夫落马,他顺理成章地补上,却也不足为奇。
这样的人,十年寒窗不易。一朝得志,自然是将家中人皆往汴京接了。
七娘上下打量邓小娘子一番。
只见她生得一张鹅蛋脸,双眼圆润似珠,长眉入鬓。
虽算不得绝佳的美人,如何斓所言,称“标致”二字,自是绰绰有余的。
邓小娘子一直面带着笑,只道:
“谢五嫂过誉了。初时见着谢五嫂,已是自愧弗如。如今见着七娘子,一身雅贵气度,更是不敢比的。又如何敢当‘标致’二字?”
何斓最爱听好话的。
她只笑道:
“邓小娘子的嘴也太甜了。这般伶俐人物,偏今日才认得。”
七娘听惯了恭维话,却不以为意。
她微笑道:
“还未请教邓小娘子芳名?”
邓小娘子行过一礼,又道:
“小字容君。”
七娘点点头。容君,赞女子容颜姣好之意,确是个好名字。
三人在湖心亭说笑一阵,又带着邓容君游湖,又留了她用饭。
待送走她,已是午后。
何斓坐在案头,吃了盏茶,向七娘道:
“七妹妹,你看这邓小娘子如何?”
七娘思索半晌,倒说不上喜不喜欢。因着初识,只当是个寻常贵女,也留不下什么印象。
她方道:
“五嫂为何如此问?”
何斓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你当她来作甚的?”
“作甚的?”七娘一脸愣然。
何斓方道:
“母亲近来,为二哥的亲事着急呢!我与你五哥已成亲许多时日,二哥身为长子,总不好一直拖下去。”
七娘点头,原是如此。
何斓又道:
“近来,许多官员,只忙赶着让自家女眷进京。二哥何等人才,到底马虎不得。”
七娘心道:二哥那铁面金刚的样子,也不知要配个怎样的二嫂?
最好能治住他,省得成日里凶巴巴的!
不过,这个邓容君,看着却像是个没注意的。
一想起二哥,七娘只觉毛骨悚然。
她甩了甩头,又向何斓道:
“说来,近日亦少见五哥。也不知他成日里忙什么,他不在,倒没人带我出府玩了!”
提及五郎,何斓面色有些不好,一时不知如何言语。
☆、第二百六十三章 阳台梦2
何斓只讪讪笑笑,道:
“这些日子,我亦少见他的。有几回,天刚亮便出去,掌灯了也不见回来。”
她叹了口气,又道:
“母亲那处问起,我也不敢说。只道他课业繁忙,敷衍了过去。”
七娘看着何斓,只见她双眉微锁,自有一番无可奈何。
七娘心中如何不明白?
卞大娘子的死,并着镯中书信,五郎本不堪承受。
时时躲到外边,图个清静,似乎是五哥惯用的伎俩。
可如今怎比从前呢?
从前他孑然一身,随意而为,也不算什么!
可眼下,还有个五嫂呢!他这等行事,又置五嫂于何地呢?
七娘有些不敢看何斓,一些话卡在喉头,欲言又止,不知当讲不当讲。
她默了半晌,方道:
“五嫂,或许,五哥心中有事。不如,你与他静静聊一聊。”
何斓摇摇头,忽无奈轻笑了一声:
“人也见不着,又聊什么来?”
七娘一时语塞。
她请咬着唇,见何斓神色,也不知如何相劝。
何斓又道:
“记得那年上元,他撞了我一下,留下盏花灯。一来二去,才有了这段姻缘。”
七娘亦回想起来。
那年王、谢二府筑台观灯,只道享不尽的繁华,用不完的富贵。
谁知如今,不过经年有余,一切都不同了。
王府搬离了汴京。
三郎……哎……三郎……
何斓接着道:
“那年我回门之日,听着族中姊妹们议论。说我高攀谢氏,很是配不上。那时我只当是她们妒忌,眼下想来,却也有些道理。”
七娘拉着何斓的手,劝道:
“五嫂何须妄自菲薄?既入谢家门,便为谢家妇。旁人如何言语,那是旁人之事。我只认你这个五嫂。”
近来,因着五郎的态度,何斓心绪不畅。
忽闻着七娘如此说,她心下颇生感念。
何斓眼中含着泪,只道:
“七妹妹,也就是你,待我这般。我性子软弱,从前闺中之时,受人欺负,也总是你护着。如今既为至亲,你又多有宽慰言语。多谢你。”
七娘最听不得人说感谢话的。
况且,卞大娘子之事,她还一直瞒着五嫂呢!又如何当得“多谢”二字?
七娘一时有些慌乱,生怕露出马脚来。
她急忙着起身,道:
“一家子姊妹,自是应该的,五嫂不必放在心上。对了,前日酿哥哥要我作诗,我还没写呢,便告辞了!”
才说罢,还不待何斓应答,七娘便拉上丫头,灰溜溜地跑了。
何斓留她不及,只望着她的背影笑了笑。
这个七妹妹,提及功课,总这般急慌慌的,当真有趣得很。
五郎的近况,自有何斓在朱夫人跟前敷衍着,倒也闹不出什么事。
况且,朱夫人如今张罗着二郎的亲事,哪有闲情顾及其他?
一来,二郎位高权重,加之谢府出身。要寻位门当户对的,着实不易。
二来,仪鸾宗姬那头,也不得不尽心安抚着。
如今皇位易主,仪鸾宗姬的地位虽不比从前,可她知晓谢府太多秘密,自不是好轻易开罪的。
只是,为子嗣计,二郎的婚事确是势在必行。
朱夫人为此,头痛了许多时候。加之天气闷热,越发觉着心烦。
所幸昨夜下过一场雨,才得以稍遣闷怀。
陈姨娘是每日皆来请安的,多少年了,从不曾断过。
见着她来,朱夫人遂唤了她坐。
陈姨娘恭敬还礼坐下,只笑道:
“大夫人的气色,瞧着比昨日好些。”
朱夫人摇摇头,半打趣道:
“气色好了,可事情依旧烦着呢!”
陈姨娘掩面笑了笑:
“近来,我见家中多有年轻小娘子走动。怎么,大夫人便没一个能看上眼的?”
朱夫人将那些小娘子一一思来,又道:
“你与五郎媳妇也帮着我掌了几眼,可有觉着不错的?”
陈姨娘忙一番推辞:
“妾身不过替大夫人周全招待,哪有什么主意?在我看来,那些小娘子品貌一流,淑慎贤惠,是个顶个的好呢!”
朱夫人嗔道:
“你这人,我要你说,你直说来便是,推推搡搡地作甚?”
陈姨娘见朱夫人是真要听,遂笑道:
“不是我推搡,二郎何等人才?来的尽是汴京城中最拔尖的小娘子,可不得挑花眼么?”
陈姨娘缓了缓,又道:
“有位邓小娘子,端丽标致,大夫人可记得?”
朱夫人思索半晌,点了点头:
“是邓府尹的妹子吧?听闻,前日才从襄阳接来。”
邓府尹本是谢氏一手提拔,若真有堪配的人才,亲上加亲,自然极好。
只是……
朱夫人思及仪鸾宗姬,一时又有些犹疑。
她遂接着道:
“金玲来与我回过话,邓小娘子来时,似乎还遇着了七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