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只是大嫂啊!”
二郎眉头微颤,默了半晌,方道:
“事从权宜,你是顾及全局之人。”
仪鸾宗姬忽轻笑一声:
“事从权宜?这么些年,我只当你的权宜之计里,是没有我的。”
二郎深吸一口气:
“父母之命。”
“不是父母之命。”仪鸾宗姬忽转身瞪着他,“是过河拆桥。”
她的眼睛又大又亮,在昏暗的宗祠里,直耀得二郎睁不开眼。
他回避着她的目光,只道:
“不论旁人如何,你总该信我的。”
仪鸾宗姬有些忍不得,她忽地站起身,仰面对着二郎。
她笑道:
“如何信你?多少小娘子,为着你谢大人,皆从各地往汴京赶呢!我瞧着,是比陛下选妃还热闹些!”
二郎扶住她的肩头,也顾不得许多,只深深看着她。
他无奈道:
“这些事,自一开始,便知是如此。眼下却又闹什么呢?”
仪鸾宗姬忽地拂开他的双手,背过身去:
“你当有你的好姻缘,我自知拦不住!有些事,我已违心允了,莫非还要我强颜欢笑么?”
二郎心下颤了颤,一把抱住她。他闭上眼,深蹙着眉,嘴里不住念着“抱歉”。
仪鸾宗姬由他抱着,也不挣开,只缓缓叹了口气。
“谢汾,”她道,“记住你欠我的。”
“是,”二郎道,“我会以余生偿还。”
仪鸾宗姬只觉心头一酸,只道:
“但愿吧!”
宗祠的香火,比方才更加旺盛,大郎的牌位在火光中若隐若现。
二郎身子猛然一颤,忽觉寒意四起。
他蓦地放开仪鸾宗姬,喉头咽了咽,又兀自一番张望。
他遂道:
“寒气有些重了,咱们走吧!”
仪鸾宗姬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大郎的牌位。
她直直望着二郎,道:
“三伏天呢,哪来的寒气?”
“三伏天……”二郎点点头,“不过,还是走吧!”
二人一前一后行出宗祠,方至门边,仪鸾宗姬忽唤住他。
她端着皇室架子,又道:
“听闻,有人提了邓小娘子,还有人提了许娘子?”
二郎自知她所言何事。他只点了点头。
仪鸾宗姬微扬起下巴,道:
“许娘子就很好。”
说罢,也不待二郎言语,她便转身而去。
唯留二郎一人,望着空荡荡的巷子,心有戚戚然。
他双手环抱,忽觉寒意越发上来。
三伏的天,却是怪哉!
二郎甩甩头,又朝宗祠看了看。罢了!还是快些回屋罢!
☆、第二百六十六章 望江东1
于二郎的婚事上,朱夫人思来想去,亦拿不定主意。
若娶许道萍,诚如陈姨娘所言,并非没有好处。只是她那身子,朱夫人依旧有些忧心。
谢诜见她成日心事重重的,一味地好言相劝。
一来,是叫她放宽心;二来,只说要二郎自己做主。
他既如此说,朱夫人自是应下。二郎向来知轻重,不论娶谁,且随他去吧!
谁知,二郎这处还不及决断,便闻着北地战事告急。
谢氏父子忙里忙外,分身乏术,哪还顾得上这些?
朝堂之上风起云涌,内宅之中又事事忧心。
只是这些,皆不与七娘相干。
父母一忙,她自无人管束,似在世外桃源,落个自由自在。
这日,她倚在葡萄藤下,摇着湘妃竹扇,时而又折一颗葡萄,兀自剥了吃。
葡萄藤之上,果实青紫,累累可爱,着实爱煞人也!
七娘又扯下一颗,正待入口,琳琅忙拦了上来。
她一把夺过,只道:
“这还不曾洗过呢!小娘子也太不讲究了!吃坏了肚子,怎生是好?”
七娘笑了笑:
“不过随意为之,你倒来坏我的兴致!”
琳琅摇摇头:
“小娘子哪学来的山野行径?”
说罢,她自随身的锦袋之中取出一把金剪,剪了几串,搁在一旁的竹篮里。
又道:
“我这就与小娘子洗去,可不许再胡乱吃了!”
琳琅还不放心,又向阿珠唤道:
“阿珠,你来看着七娘子!当心她又淘气来!”
见着琳琅离去,七娘只朝她做了个鬼脸。
阿珠故作正色,道:
“小娘子,我来看着你了!”
七娘憋笑:
“你是最淘气的,她却让你看着我?”
阿珠再装不下去,亦跟着笑起来。
她遂道:
“原是环月家去了,琳琅没人使唤!”
七娘算了算日子,忽而来了精神。
她四下看看,倾身近着阿珠,低声道:
“可是黄州来信了?”
阿珠亦向周遭瞧瞧,直点了点头。
家中与黄州的书信,尽来自谢蕖,本是自家女儿,有所往来实属常理。
可若七娘与王府私下有书信,那是如何也说不过去的。
故而,七娘头一回与绍玉寄信时,便留了环月家的住址。
她本非谢府家生丫头,每月总要回去一趟的。一来二去,倒也方便。
听闻黄州有信来,七娘很是开心。
自与绍玉渡口一别,这些时日,也全凭着一纸书信,聊慰离愁。
“环月几时回来?”七娘拉着阿珠便问。
“快了快了!”阿珠笑道,“知小娘子心急,说用过午饭便回。”
七娘点点头,摩拳擦掌的,已然有些坐不住。
上回绍玉来信,只说黄州下了雨。湿气上来,倒也是另一番体会。
那处虽不比汴京的繁华热闹,好在清净安宁,得以度日。
绍玉似乎还学会了种花,上回的信中,便压了几朵他自己种的杜鹃。
至汴京时,颜色虽不比原本娇艳,七娘依旧很是得趣。
她只将那些朵儿压在自己寻常看的书中,时时见着,倒像三郎还在。
七娘只向阿珠道:
“且看三郎写些什么!这一回,我是要在信中放几粒莲子的。”
阿珠一时好奇:
“放莲子作甚?”
七娘笑道:
“你不知的。黄州偏僻,不宜养莲。三郎素来爱莲,寄几粒莲子去,便是寄了汴京的夏日。”
阿珠掩面笑起来:
“这等奇巧心思,也只小娘子了。”
不一会子,琳琅拿水晶盘乘了剥好的葡萄来。
一颗颗盈盈欲滴,七娘直咽口水。
主仆三人一处坐下吃了,说说笑笑,只觉时日如飞。
待用罢午饭,七娘亦不想着午睡。她置了方竹簟,坐在廊下,兀自托腮望着门边。
阿珠只劝她:
“小娘子进屋里等吧!这毒日头底下,晒坏了可怎么好?”
七娘心中焦急,也不理她,一面不住地张望。
“怎还不见来?”七娘喃喃自语。
琳琅好言道:
“或许,是环月的母亲思女心切,多留了些时候。小娘子别急。”
七娘蹙眉,越等越是心慌。眼看着已过未时,却依旧不见环月身影。
琳琅与阿珠也觉出些不对来。
按理说,便是寻常探亲,环月此时也早该回了。
况且,今日七娘子还交代了事,等着她呢!她向来最知轻重,便是家人相留,也总不至这般。
琳琅见七娘着急,忙安抚道:
“小娘子别急,指不定早回来了。我去院外看一看,这丫头,许是上哪处玩去了!”
说罢,琳琅便趋步往院外去。
还未待她出得院门,便撞上了迎面而来的金玲。
金玲理了理衣裙,瞥她一眼,只训斥道:
“平日里见你稳重,这般风风火火,是往哪里去?”
琳琅反应不及,一时语塞。
她顿了顿,转而又赔笑道:
“金玲姐姐怎的亲自来了?敢是寻小娘子有事?”
金玲也不理她,径直行了进去。
七娘见她,吓得忙站起身来。
她一向不喜金玲。这个金玲,成日跟在母亲身边,凶巴巴的,总是狐假虎威。
只见金玲不苟言笑,向七娘行过万福,方道:
“小娘子,大夫人有请。”
七娘一愣,近来无甚要紧事,自己亦并未惹祸。这会子请她,所为何来?
她侧头看看阿珠,又看看琳琅,只站着不走。
琳琅方上前打圆场:
“金玲姐姐,我们知了。不如姐姐先去回话,待小娘子更衣,便去与大夫人请安。”
才说罢,琳琅只朝阿珠使了个眼色。
阿珠心下了然。待金玲一去,她便往老夫人那处报信。
有老夫人护着,便是天大的事,也不至罚得太过。
谁知,金玲只轻笑一声,如何不知道她们的把戏?
她方道:
“不必了,我便在廊下候着,过会子一处去也就是了。”
阿珠与琳琅面面相觑,心道躲将不过,只伺候着七娘更衣。
敷衍一番,几人便一同往朱夫人那处去。
七娘心下打鼓,适才一阵思索,她也隐隐猜着所为何事。她行路有些颤抖,只由阿珠与琳琅双双扶着。
阿珠只低声耳语:
“小娘子别怕,过会子寻个由头,我便请老夫人去。”
七娘愣愣地点点头,虽知不大可能,却也自欺欺人地作一番安慰。
方至朱夫人处,七娘霎时一惊。
只见环月跪在帘外,兀自垂泪。她低眉垂目,还从未见过这般可怜的模样。两个婆子立在她身后,满脸的凶神恶煞。
七娘心下一沉,只朝后退了一步。
☆、第二百六十七章 望江东2
环月闻声,微抬起眸子。只见七娘裙摆颤动,三寸小足隐在裙下。
她匆忙看七娘一眼,心头搅作一团,欲语不语。
金玲见了,霎时直瞪过来。环月惊地一怔,方才罢了。
七娘怯生生地看着金玲,纵使心中已骂了她千万遍,到底不敢发作。
金玲沉了沉气息,向七娘道:
“七娘子快些行吧!大夫人可等了好些时候!”
七娘蓦地一颤,额间霎时冒了几滴冷汗。
又见丫头打了帘子,只待她进去。
她深吸一口气,紧握着阿珠与琳琅的手,便由那二人扶着进去。
朱夫人端坐堂上,满脸的不苟言笑。只见她发髻规整,簪钗端贵,似道观中的神像,压得人喘不过气。
七娘心下生奇,分明三伏的天气,怎的却直叫人生寒!
她紧绷着脸,端端行过万福,口中轻言细语地,道:
“问母亲安。”
朱夫人抬眼看了看七娘,自是没什么好脸。
她道:
“你成日地惹事,我哪里就安了?”
朱夫人声音不大,却十分严厉,颇有种不怒自威之态。
七娘向来有些怕母亲。
父亲虽也严厉,可总架不住七娘撒娇,若非大事,多也由她去了。这才纵了七娘无法无天的性子。
朱夫人却不同。
她母家朱氏,本为名儒世家。教养出的女儿,端端典范,自有一番闺仪。一流才学,一流品貌,总是旁人不及。
七娘怯怯低下头去,不敢言语。
她从前的神气,早去了八九分,唯留得一分娘子骄矜,可怜兮兮的。
朱夫人见她这等模样,只摇摇头:
“是你自己说,还是我说?”
七娘心下一颤,轻咬着唇,倒不敢直言相告了。
从前犯了错,母亲原也不大清楚的,却总拿这一招来套她的话。
每每七娘忍不住,一吐为快,才知着了道。
她偷偷瞧着母亲,又回头看了一眼环月,复行礼道:
“女儿惶恐,不知母亲所言何事?”
霎时屋中一片寂静。
朱夫人只望着七娘,心头压了一团火,却不得发作!
一旁的周嬷嬷察言观色,蹙眉直指着帘外跪着的环月,道:
“那丫头已据实说了,小娘子又瞒什么来?”
七娘瞥她一眼,依旧咬紧牙关:
“女儿愚笨,还请母亲明示。”
朱夫人见七娘一味地冥顽不灵,只觉气不打一处来。
她猛拍上案头,啪!
屋中之人皆为之一惊。
“我看你聪明得很呢!”朱夫人道。
她难得这般动怒,四下又惊又怕,皆垂着头,不敢随意言语相劝。
朱夫人接着道:
“你只当将书信寄到环月家中,便可瞒天过海了?”
七娘虽猜着是此事,眼下听母亲直言,却也不得不为之一怔。
果然,是瞒不过母亲的。
七娘咬着牙,委屈中又带了些不服。
朱夫人冷哼一声:
“黄州的书信,王三郎,啊?”
七娘直直看着地,神情越发倔强起来。
朱夫人又道:
“这会子怎不言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