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眼看向门边,这二人怎会一同来?
她心头一声荒诞的笑。
近来奇事颇多,可都不如这一件!
二位小娘子行礼问安,方坐下吃茶。
几人面色平平,却各怀心事。
王夫人含笑,问道:
“听闻,昨日你姐姐闹脾气,不愿看御医?”
七娘心下一紧,看了王環一眼,忙起身回话:
“姐姐孕中性情有变,昨日已劝过了。七娘想着,不如等刘御医回来。”
“胡闹!”王夫人忽道,“你们当儿戏么?她也不是没生过孩子,怎如此不知轻重?”
也不知姐妹二人防什么?
王夫人自己的孙子,还容得家中加害不成?
她又缓了缓神情,只道:
“回去同你姐姐讲,不许再闹了!”
王夫人看了王環一眼,又向七娘道:
“叫你姐姐放心,安心养着便是。”
七娘只得敷衍应下。
姐姐的事,还不知能瞒到何时,须得尽快“流掉”才好!
王環见二人一唱一和,不免朝七娘多看了几眼。
她目光温和,却藏着一股锐利,直要将七娘看透。
谢七娘的忧心中,似乎,还有分恐惧……
王環微蹙着眉,若有所思。
请过安,二位小娘子一前一后而出,形同陌路。
其实,没闹起来,已然很好了。
待走远些,王環方问道:
“二嫂闹着不看御医,是怎么回事?”
小丫头最爱打听闲话,自然也清楚,只道:
“此前皆是刘御医看的,听闻是谢娘子姐夫的徒弟,自然更信任些。”
王環眼色一沉,嘴角却挂起一个笑。
二嫂的胎,果然来得好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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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至夜里,七娘坐下廊下看夜雪。
谢蕖的事,依旧让她提心吊胆。王夫人已然发话,明日必定会有御医来。
到时,怎生躲过呢?
七娘叹了口气。
从前在汴京时,也爱这般看雪。
丫头们铺了软垫绒毯,众人偎坐一处,夜话谈心。
阿珠还会亲手做些藕粉桂花糖浆,沾着新出炉的柿饼给她吃。
七娘又呼出一口气,霎时凝成白霜,散在飞雪之中。
丫头自暖阁中探出头来,唤道:
“小娘子,晨起不是要捣寒衣么?东西已齐备了。”
七娘微微一怔,点了点头。
多事之秋,不论前线,或是后宅,皆不得安宁。
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
可此时,唯有七娘孤孤清清的捣衣之声。
酿哥哥,你能闻见么?
☆、第一百一十章 散余霞10
冬日的夜,从来不会平静。
明日便要换别的御医来诊脉,王府上下,个人自有个人的心思。
“阿蔻,”谢蕖颤抖着唤道,“这件事,没同七娘讲吧?”
李蔻一脸忧色,只摇摇头:
“瞒着七娘子呢!”
谢蕖点头。
她一手握着只锦囊,一手端着一碗正热的汤药。
只见谢蕖紧咬着唇,心口起伏,慌张又恐惧。
“娘子,”李蔻蹙眉,上前一步,“不如缓一缓吧!还是先同七娘子商量一番。到底……”
到底,这不是君子行径。
亦非世家贵女的教养!
但这些话,李蔻不敢说出口。
那枚锦囊,其间塞满花瓣。
隐约中,飘着一股道家惯用的清香。
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麝香!
王家修道之人唯有王環,而麝香,自然不言而喻。
“记住了!”谢蕖忽而正色,“这是王小娘子落在门边,你收着要还的!”
李蔻双唇发颤,那声“是”,也模模糊糊,很不清楚。
“还有,”谢蕖又道,“万不可对七娘提起!”
七娘心性单纯,若知实情,又该怎样看她这个姐姐呢!
谢蕖将锦囊捏在手中,越来越紧。
她只觉心口揪在一处,从来没如此难受过。
她本是高高在上的世家贵女,怎的落到如此田地,偏用了这等构陷手段?
阴毒、小人、心眼……
这些词一个个向她涌来,直压得谢蕖喘不过气。
她深呼吸,只一把将锦囊丢在枕边。
“娘子!”李蔻有些担心。
谢蕖一口气憋在胸口,霎时挣红了眼。
忽而,她渐渐垂下眸子。
一股无奈之感充斥着整个屋子。
手中的汤药还冒着热气,谢蕖直直看着,眼中又添了几分恐惧。
“娘子,”李蔻劝道,“这汤药也不是刘御医开的,那衣婆说,会落血甚重。娘子,我是怕你伤了身子啊!”
谢蕖的身子不住颤抖:
“明日御医就来,非饮此药,不可应付。”
御医何等医术,若单凭一面之词,又如何看不出她假孕?
李蔻也知,如今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可看着谢蕖,到底还是不忍。
李蔻叹了一声:
“娘子又是何必呢?”
谢蕖忽自嘲地一笑。
何必呢?
本以为就此赶走王環,护住七娘。
谁知天有不测风云,偏偏刘御医被留在宫中!
就像是珍珠项链的线,一旦断了,珠玉四散,便再难圆满。
谢蕖屏住呼吸,死死盯着那碗药。
她双眼忽紧闭,直直灌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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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了!”
随着李蔻一声叫唤,王府熄下的灯火,又重新点燃。
一盏、两盏、三盏……
直至将王府耀得如白日。
喧嚣声也逐渐四起。
丫头们鬓发松散,胡乱披了外衣便奔走相告。
王夫人正睡着,蓦地惊醒,险些站不稳。
她忙裹上斗篷,便往谢蕖院中去。
话传到七娘这里时,她还捣着寒衣。
冬夜本是宁静的,宁静的有些寂寞。
可这个消息,是划破宁静的一道伤疤。
听着丫头的传话,七娘猛抓紧了捣衣的砧杵。
她心下一沉。
姐姐果然还是“落胎”了。
在新的御医诊脉之前。
七娘赶到时,屋中正不遗余力地救治。
院子里站满了人。
这样的时候,王環自是要在的。
于她而言,谢蕖已然落胎,王夫人应不再防着她来。适度地表示关心,亦是一位小姑该做的。
况且,王環本已瞧出谢蕖的端倪。这会子,正要看看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只是,她也多了一层忧心。
也不知是否会牵扯上自己。
七娘避开王環,四下扫了一眼。
众人皆焦急地望向屋中。唯有王绍言,兀自蹲在角落,垂头不语。
七娘霎时感慨万分。
姐姐虽是假孕,却给了姐夫真的希望。
如今,母子俱在危险之中,又给了他最真的绝望。
她行上前去,想要安慰一番。
忽而,一只手拽住了她。
“别去。”
七娘转头望去,原是绍玉。
自然,只能是绍玉。
“他眼下是个火药,”绍玉道,“你别去碰。”
七娘又看一眼王绍言,兀自叹了口气。
“你放心,”绍玉安抚道,“左右,定会保得二嫂一命的。”
如此说来,是保不住孩子了?
七娘一怔,本就没有孩子,又保什么!
但谢蕖痛苦的叫唤不是假的。姐姐为着她,是受了太多罪了!
七娘鼻尖一酸,双手揉搓,不住地朝门边探头。
夜里的寂静,与院中的喧闹,是极不和谐的。
忽而,大门打开,众人蜂拥上去。
御医面含愧色,四下看了看。
众人期盼的目光,直教他承受不起。
他方行了个大揖礼,又道:
“哪位是二郎君?”
王绍言闻声一怔。
只见他满脸的失魂神色,趋步而来。
御医又行一礼:
“下官无能,没保住小郎……”
不待他言罢,王绍言骤然打断:
“蕖娘如何?”
御医一惊。
这还是头一个不问子嗣,先问病人的。
他心中感慨,方道:
“谢娘子无碍,好生将养些时日,也就是了。只是……”
御医神色为难,欲语还休。
“只是什么?”王绍言逼问。
御医又行一礼:
“出血太大,恐伤了身子。日后若再想有孕,怕是……难了……”
众人惊得猛推了几步,王夫人更是脚下一软,站也站不稳!
王绍言愣了一瞬,一把推开御医,朝屋中冲去。
七娘紧随其后。
进得屋中,只见谢蕖面如死灰,倒在床上。
若不是轻微的呼吸,她倒像是死尸一般。
李蔻跪在一旁,只一味地苦。
王绍言直冲到谢蕖床前,紧紧握住她的手。
“蕖娘,”他嗓音有些哑,“你别怕,我在呢!”
谢蕖闻声,肩头一颤。
她缓缓转过头,目光是一潭死水:
“绍言,我们是不是不会有孩子了?”
王绍言强压着心头的慌张,尽力安抚:
“你别怕。我有你就好。况且,咱们有个媃娘。够了,蕖娘,真的够了。”
谢蕖一声自嘲的冷笑:
“看来是真的啊!”
她是真的不会有孩子了!
谢蕖深吸一口气,强忍着泪,忽一把抓起枕边锦囊,狠狠丢出去。
“都是王環!”她拼力怒吼,“都是王環!”
王绍言一瞬怔住,转眼望着锦囊,久久不能言语。
屋外的王環闻着,心跳霎时漏了一拍。
她咽了咽喉头,紧扶着丫头,惊恐之色毕露。
王夫人蹙眉,正朝她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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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谢Odiesun老铁的打赏,感谢你一直以来的陪伴,很暖心~~~
☆、第一百一十一章 散余霞11
随着王夫人的眼神,越来越多的人将目光转向王。
唯有七娘蹙了蹙眉,直直盯着谢蕖。
谢蕖面色依旧煞白,一双大眼凹陷,神情中除了恨,还有悔。
七娘双手攒成拳,也不知在隐忍着什么。
她紧咬着牙,脑中飞速转动。
姐姐的话,究竟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是王真出手了,姐姐顺水推舟。
亦或是,自始至终皆是姐姐自排自演的一出戏?
那她果真不会再有孩子了么?
还是计策?
七娘只觉脑中一团乱麻。
自己分明知晓前因后果,却又似什么都不知道!
王绍言初时还温柔相对,这会子却周身尽是寒衣。
他的眼神似一把刀子,直刺向门外。
王夫人已带着女眷入内,王低垂着眼,屏息跟在其后。
王绍言也不顾行礼,三两步朝王行去,猛抬手指向她的鼻尖。
“真不该放你回来!”他指尖都燃着怒火。
王吓得一颤,猛退了半步。
王夫人瞥他一眼,趋步行向谢蕖床边。
如今事情还不清楚呢,就这般沉不住气!
王夫人这会子倒很是温和,只朝谢蕖道:
“你伤了身子,好生将养,别的莫要操心。有甚么冤屈委屈,母亲定会明察秋毫。”
她看一眼王,又看一眼谢蕖:
“必不使一人含冤。”
说罢,王夫人方起身,又冷眼看着绍言:
“不争气的东西!你媳妇还躺着呢,这般立不住,教她如何安心?”
王绍言火气并着伤心,自不言语。
“老二留下,”王夫人冷言道,“李蔻丫头与七娘随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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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堂之中,一片压抑气氛。
虽掌了许多灯,七娘却依旧觉得昏暗异常。
李蔻、七娘、王,并排立在堂下,等着王夫人的审问。
王府是许久不曾如此严肃地审人了。
仪平宗姬端坐一旁,神情疑惑而不安。
七娘心头泛起一丝冷笑。
堂上坐的,便是从前亲亲爱爱的王婶婶。
幼时会抱着七娘数星星,无数次容忍她骄纵的王婶婶!
如今的一脸冷面,竟不敢相信是同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