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先生请赐教——沐清公子
时间:2018-06-19 08:51:52

  话音未落,积聚的金兵已然数倍之多。
  七娘扫了一眼,紧咬着牙:
  “越发多了……魏大哥,我去引开他们,你们快些!”
  金兵的聚集是难以辩驳的事实,若强行带走七娘,只怕落得个赔了夫人又折兵的下场。
  魏林遂一抱拳:
  “我再想法子。”
  说罢,七娘便向外狂奔。金兵见着,霎是一惊,蓦地一拥而上。若放走帝师,他们只能吃不了兜着走!
  魏林一个转身,带着人消失在夜色中。
  ………………………………………………
  深沉夜色下,七娘躲着长裙奔跑,金兵前后堵截。跑了几圈方有人察觉,帝师似乎并不是在逃,只是围着营地跑圈。
  是在练兵?她一个女人,也不上战场,练什么练?
  七娘缠足,本就行不快。加之金兵人多势众,不多时,便将七娘牢牢困住。
  方才狂奔,她早已气喘吁吁。此时蓦地停下,她腿一软,直直跌坐在地。
  恍惚间,余光看向远处。暗夜中,那些人影渐行渐远,她方吐了口气。
  七娘还沉浸在适才的慌张之中,忽觉头顶一个暗影压下来,天色已够暗了,可这个影更暗。
  “谢七先生,你这是何意?”头顶传来完颜亶的声音,阴沉又诡谲。
  七娘抿唇,并不言语。
  任他怎样想!逃跑也好,胡闹也罢,只要她不开口,他便只能瞎猜。
  “先生迫不及待地想要归宋?”他戏谑一笑,“阿亶早说过,先生可以与我打赌。不论输赢,我皆放你。先生怎就非要如此行事呢?”
  话音刚落,他遂朝七娘摊开手,要扶她起身。
  七娘缓了缓气息,并不理他,只自己撑着起身。
  完颜亶的手在空中悬了半刻,终是收回,只笑了笑。
  七娘头一转,刚行几步,便有两个金兵抬手拦住。
  七娘顿住:
  “阿亶,你什么意思?”
  完颜亶朝金兵挥挥手:
  “让开!先生要回营帐歇下,你们好生护着。”
  金兵们自明白他的意思。
  出了这样的事,七娘或许脱不了干系,每走一步,都必须谨慎跟着。
  “先生,”完颜亶又唤道,“方才死的人,是先生的手笔么?”
  “不是。”
  说罢,七娘径直回了营帐。摊开手掌来,已是满掌的冷汗。
  通常而言,七娘便是承认杀人,完颜亶也不会拿她怎样。况且一力担下,也洗刷了魏林的嫌疑。
  看上去,的确两全其美,应当认下。
  可偏偏问话的是完颜亶,他是最不讲“通常”之人。
  想来,二牛既是心中有怒,一击致命并不能解气,定有拳脚冲突。以此判断杀人者的性别,简直易如反掌。
  真要撇清与魏林他们的关系,只能说并非她所杀。
  她叹了口气。
  今天的一切来去匆匆。满怀的希望与兴奋,霎时化为乌有。
  这又是一次,她似乎与酿哥哥近在咫尺。到头来,却依旧远隔天涯。
  七娘颤抖着自袖口抽出那幅肖像,细细端详。每一个落笔,每一根线条,她都能明白他那时的心境。
  他勾勒面貌时线条不匀,显然是犹疑了。
  十年了,想来他是在犹疑,她的面貌是否还是如此。
  七娘又叹一口气,将肖像摁在怀中。她双肩微微抖动,盖在腿上的被褥晕开一滴一滴的泪痕。
  ………………………………………………
  未免风声走漏,魏林的具体计划、行事时间并未告知陈酿。
  他收到魏林的来信,已是两日后。
  这日乌云盖顶,天气格外闷热。傍晚刚打过几声雷,却不见半滴雨水。
  “怎样了?”一旁的史雄又担心,又好奇。
  陈酿看过叠好,只道:
  “救回来了。”
  史雄这才吐了一口气。他转眼看向陈酿,却并未见意料之中的兴奋。
  这,有些不对劲吧?
  史雄蹙眉,方道:
  “人已救回来。兄弟,你怎的还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
  不待陈酿说话,史雄又道:
  “不会是还未见着人,越发想得厉害?”
  “许是吧。”陈酿低头说了句,“眼下四处征战,七娘行在路上不安全,在魏林那处待一段日子也好。”
  史雄点头:
  “正是这个理。此时魏大将也还埋伏在那处,七娘子若往咱们营地来,恐易暴露啊!”
  这个道理陈酿自然明白。故而,对于魏林的安排并无异议。
  只是一日见不到七娘,他总有些心慌,生怕出了意外。
  史雄好言劝了一回,方才去了。
  陈酿半卧在床上,又咳了一阵。这样的天气,总引得病情反复,加之为七娘忧心,临到天亮,才勉强睡了一阵。
  七娘那边的后顾之忧解决了,陈酿又一头扎进舆图兵书,自是一番废寝忘食。
  终于,等来这一日!
  那日的天暗沉沉黄朦朦的,天上便似要落下黄沙,直压得人喘不过气。
  几队人马高举着韩家军、岳家军的战旗,浩浩荡荡而来。
  另一边,自是完颜亶。
  他胯下一批枣红骏马,衬得整个人高大威风,再不是那个十二三岁,为文章疯狂奔走的小阿亶了。
  大风又开始刮,卷起细沙石子,扯得旌旗翻翻,发出似嘶吼的低吟。
  双方皆来势汹汹,毫不示弱。
  一场大战,就此拉开序幕。
 
  ☆、第二百三十二章 凤来朝1
 
  空气闷热,夹杂着散不开的血腥气。浅草萎靡,覆上一层淡淡的红。黄昏之下,尸横遍野,手脚头颅各在一处,满地都是。
  而地上兵刃已尽数被人收走。
  史雄一脸血污,来不及清理,只随手抹了一把。他大跨几步,掀开帘子进来。
  韩世忠、岳飞、陈酿,并着几位将领正围着舆图论事。才下得战场,谁也不及歇息,不过吃过一口水,便又开始为此后战事打算。
  闻听史雄来,韩世忠也不抬头,一面看舆图一面道:
  “战场都清理毕了?”
  史雄凑上去,点点头:
  “长枪二千余,短剑一千余,利箭万支。另有金俘二百众。”
  “好。”韩世忠拍拍他的肩头,“万不可掉以轻心。完颜亶计多狡诈,小心为上。”
  说罢,他有指着舆图:
  “今日一战,金贼似乎有所保留。首战告捷,虽是鼓舞士气的好事,可咱们的弦却放松不得。”
  岳飞捋了把胡须,还沾着血污,亦应声道:
  “首日之战,皆是试探对方虚实。金贼有所保留,咱们不也有么?趁着兵士们热血沸腾,不如明日与魏大将那头齐齐而攻,一鼓作气!”
  趁热打铁,放在何处都是顶好用的道理。
  战争的胜负,除了本身兵力的悬殊,更要紧的则是士气,是一个个不起眼的兵士的状态。
  “先生以为如何?”
  韩世忠转向一直未言的陈酿。
  “一鼓作气自然是好。”陈酿道,“但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先生的意思是……魏大将!”岳飞似乎有些明白他的话。
  陈酿点头:
  “不错,学生的意思是金贼会再而衰三而竭。咱们明日便同今日一般应战,一旦金贼稍有疲软,魏大将再揭竿而起。如此前后夹击,咱们便是二鼓作气了!”
  众人思索一阵,连连称是。
  韩世忠一掌拍上舆图,哈哈大笑两声,只道:
  “好!明日便请红玉亲自擂鼓,打金贼一个昏天黑地!”
  他夫人梁红玉本是女中豪杰,惯了的随他征战沙场。
  众将官抱拳:
  “夫人巾帼不让须眉!”
  一时间,帐中意气风发,热血沸腾。
  唯有陈酿,暗自蹙一下眉。
  如此安排,于战事之上确无不妥。只是,七娘如今在魏林军中,到底有些放心不下。
  ………………………………………………
  适才,窗前恍然黑影闪过,魏林猛近前两步,脚下正踏着一封书信。
  原来,是要他速速备战。
  今日那头打得惨烈,想来,也到了他出马的时候。
  魏林整了整军装,唤副将入内,遂将战事安排尽吩咐下去。
  他透过窗,望向战场的方向,深吸一口气。
  战争,到底令人紧张。
  可哪位将领不是浴血沙场打出来的,再惨烈的战场又如何没见过?十多年前的汴京已然经历过,这会子却又紧张作甚?
  但魏林心中清楚,此番的紧张,与从前不同。
  从前,他心中无事,亦无愧。
  想着明日战场之上,陈酿看他的目光,魏林不由得心下一沉。
  欺骗,原非君子行径,亦非太学教导。
  然大战在即,陈酿的每个抉择,每一丝犹豫,每一分恻隐,皆是牵一发而动全身。
  他叹了口气,望向金营的方向。
  不知那日之后,祁莨是怎样的境况?
  说好听些,是帝师,可说到底,不还是俘虏么?俘虏逃窜,总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小祁莨,”他沉着声音,“魏大哥对不住你。”
  但祁莨,也曾为太学之人,也应明白,战争是一定会流血的。
  而流血,不一定在战场之上。
  ………………………………………………
  自七娘逃窜被抓回,金营的戒备便越发森严。
  打草惊蛇,原本就是救她的风险。如今,七娘是再走不掉了。她亦深知,魏林不会再来。
  他临走时虽说想办法,可眼下是个死局,哪有什么办法呢?
  魏林能做的,只有按兵不动。这是最合适的抉择。
  “谢七先生。”
  窗外传来完颜亶的声音,许是战场嘶吼,他声音有些沙哑。暗影投在窗上,身披战甲的他比往日更加魁梧。
  更像一个金人。
  “今日这样热闹,先生不会已睡下了吧?”他又道。
  是啊,好热闹!便是想睡,哪里睡得着?
  “没睡。”七娘道,“你有话说?要进来么?”
  完颜亶将自己上下打量一番,发髻散乱,衣袍不整,还沾着大片的血污与血腥气。
  “不了。”他道,“没什么要紧事,就在此处说便好。”
  七娘愣了一下。往日赶也赶不走,今日倒不进来了?
  她来不及深究,只道:
  “你说吧。”
  完颜亶却默了半刻,旋即道:
  “阿亶,见着师爹了。”
  这也是他头一回见陈酿。
  三十出头的年纪,续了须,提刀胯马不似寻常书生,眉眼间却足见一分文雅。有些似曾相识。
  现下想来,倒是与谢七先生相似。
  七娘闻言,心跳蓦地漏了一拍。
  “他……”
  话刚出口,却如鲠在喉,一股酸涩直往鼻尖眼角涌。
  “与先生平日描摹的,不大像。”
  完颜亶轻声道,转头看向窗里的七娘。侧影朦胧,伤感透出窗来。
  不大像么?
  七娘轻叹一声。
  十年宋金两茫茫,光阴如斯,竟是不大像么?
  “他……”七娘道,“可有受伤?”
  完颜亶微怔,低头扯了扯嘴角:
  “先生,阿亶受伤了。”
  “他呢?”七娘紧追不放。
  完颜亶不再言语,窗里窗外死寂般的沉默。
  “明日,我带你见师爹。”
  说罢,完颜亶的身影渐渐自窗上褪去。
  这是他今夜的最后一句话,依旧未言及陈酿伤势。
  七娘长长叹出气,该来的总还是要来。
  这一夜,她吹灭了所有灯火,不再点起五行之势。漆黑之中,只闻得暗暗的啜泣之声。
  完颜亶未行太远,隐约感到身后一暗,她帐中灯火熄灭。
  他蓦然回首,抚上自己的臂膀,战袍之上似有鲜血渗出,眼中盈了一汪泪。
  “先生,阿亶亦受伤了。”
  轰隆!轰隆!
  两声惊雷震耳。
  完颜亶忽觉鼻尖湿润,抬眼看去,雨水一滴又一滴打在脸上,越发急促。
  闷了许多时日,骤雨终是一泻而下。
  次日清晨,大晴。
  阳光毫不留情地直射营帐,似乎在提醒着每一个人。
  该起床了。
  该,打仗了。
 
  ☆、第二百三十三章 凤来朝2
 
  梁红玉站在高台之上,一身艳红披风随风飒然散开。阳光划过战鼓,照向其下数万兵士。
  她紧握鼓槌,眼中血丝充盈。
  咚!
  战鼓雷动,马蹄声随之渐起。黄沙漫漫,兵戈之声冲破天际。
  史雄高举长枪,在人群之中没了平日的张扬。他牢牢盯住迎面而来的金兵,“噌”地一声,长枪直指咽喉。霎时鲜血喷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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