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先生请赐教——沐清公子
时间:2018-06-19 08:51:52

  谁知琳琅才去,便见郑明珍往此处来。她着洋红斗篷,风帽嵌了玛瑙与祖母绿,极是艳丽华美。
  她见七娘只身在此,觉得奇怪,遂道:
  “哟!我当是谁呢?原是谢七娘子啊!”
  七娘闻声,抬头看她一眼,也不想理她,只往亭子处去。
  “诶!”郑明珍拦住她,“果然是会攀高枝的人啊!还没当上郓王妃呢,这就学会目中无人了?”
  七娘猛地顿住,回头道:
  “谁要当郓王妃!你少胡说!”
  “方才马屁拍得响,这会子怂了?”郑明珍道。
  七娘转而一笑,原来她是为了这个!是怪自己抢了她的风头啊!
  “拍马屁?”七娘笑道,“我可不会,也犯不着!我说的可都是实话。”
  郑明珍一声冷笑。
  “莫非,”七娘看着她,“郑小娘子觉得,我那首诗,说得不对?”
  “你……”郑明珍冷哼,“诡辩!”
  她上下打量着七娘,见她一身天水碧长袄,鹿皮小靴也是素菱花的鞋面,只觉太清素了些,不像她的身份。
  “你穿成这样,是怕谁不知道你家有丧么?”郑明珍又道。
  “你说什么?”七娘有些生气,只瞪着她。
  “呵!”郑明珍白了七娘一眼,“你那个姐姐,是被夫家赶出来的,有那么稀罕吗?死了才能留些体面呢!”
  “你说够了没有?”七娘真生气了。
  近来,她本就为此事伤心,眼见着才好些,郑明珍却这样无礼!那是七娘的姐姐啊,再不体面,也不能任由外人编排。况且死者为大,她怎能这样说谢芝?
  “我自问从不曾得罪你,为何你非要咄咄相逼呢?”七娘又道。
  郑明珍的丫头忙开口相劝,她自己也知说过了,方才脾气上来,口无遮拦,拿过世的人说事,总是不对的。郑明珍自觉理亏,又不甘心,在这样的地方闹起来也不好。
  她遂冷哼一声,扬长而去。只余七娘站在雪地中,红着眼发愣。
 
  ☆、第五十七章 后庭宴4
 
  想起谢芝,七娘又觉得自己无情。分明大姐才走不多时,自己却在宫里嬉笑热闹,还任着别人那样说她!
  “谢小娘子?”
  忽闻得有人唤她,七娘一回头,可不是那个多嘴的郓王么?他换了身珠白袍子,白狐裘裹在身上,越发显出清贵来。
  她此时心情不佳,只敷衍行了一礼。
  郓王见她一身天水碧打扮,独自立在雪地中,不似别的小娘子明艳,却自有一番韵致。
  她小脸冻得通红,还红着眼,似乎是哭过。他惯了的怜香惜玉,是最见不得小娘子如此了。
  “小娘子怎么孤身在此?跟你的丫头呢?”郓王忙上前去,有些担心。
  七娘方想起琳琅,又看了看捧着的手炉。她退后一步,只道:
  “手炉冷了,她添碳去。”
  “既如此,可否借小娘子的手炉一用?”郓王笑道。
  七娘不解,一个凉透的手炉能有何用?她只将手炉摊在手上,疑问地看着他。
  谁知郓王竟拿出自己的炉子,又从随身的荷包中取出一枚小巧精致的金镊子。
  他不慌不忙地,移了几块正红的碳火给七娘。又从麒麟香袋中取了两片香饼,添在七娘炉中。
  七娘被他忽然的举动惊到,只僵直地站着。他低头挑弄着她炉中的香灰,七娘看着他,轮廓分明,眉目细长,只觉这人生得是极精致的,难怪那些小娘子上赶着巴结。
  “好了,快收起来。”郓王笑道,“小娘子是冻不得的。”
  七娘亦红着脸,将手炉收起,只闻得一股幽微香气,想来是那香饼。这个郓王,倒是个风雅之人。
  “方才,”郓王又道,“我见郑小娘子气冲冲地去了,可是她欺负你了?”
  七娘心道,原是自己将委屈全写在脸上,也难怪人家问。家中的事,自己伤心,又何必叫外人知道呢?
  她只轻轻一笑,道:
  “既是她气冲冲的,又如何是她欺负我呢?”
  郓王一愣,从前遇着这样的事,小娘子们早诉苦了,恨不得哭个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这个谢小娘子,说这话,倒叫自己碰一鼻子灰。也是了,若是她受了欺负,郑明珍自然是不会生气的。
  “郓王殿下见我委屈,”七娘笑了笑,“我不过是被冻红了眼。殿下见怜,雪中送炭,多谢了!”
  正此时,琳琅也添碳回来,见着郓王在此,像是与小娘子说什么,她倒不敢上前了。左右那是个大人物,不知与小娘子说些什么,自己是否听得?
  她自思忖间,远远见着朱凤英来了。
  原是朱凤英久等七娘不来,心中担心,遂让人送了许道萍回去,自己出来寻。
  她先是瞧见琳琅,只唤道:
  “琳琅,怎只你一个?你家小娘子呢?”
  琳琅咬着唇,不知如何说,只朝那边看了看。朱凤英也见着了,七娘似与人说话,那人,像是郓王?
  朱凤英忽有些生气,只斥责琳琅:
  “你傻么?怎么放着她独自与男子一处?”
  “我……我……”琳琅一时不知如何辩解。
  到底是琳琅怕事,按理说,这确实是不该。若非此处雪天幽静,被人瞧见,又该生出什么闲话呢?谢芝的死,不正是个教训么!
  朱凤英只瞪她一眼,忙带着丫头要过去,一面对琳琅道:
  “还不跟着?”
  琳琅只得讪讪过去,自己不过是怕小娘子受冻,才去添碳,倒受了这样的误会。
  “七娘!”朱凤英高声唤道。
  郓王与七娘皆朝这边看来。只见朱凤英着猩红软缎斗篷,同纹饰的风帽裹在头上,又点了朱红口脂,正像个瓷人儿。
  她一双小足踏着艳红马毛靴,风风火火而来,与七娘是不同的韵致。别的小娘子虽也着艳色,到底不如她明艳动人。
  “凤娘。”却是郓王先道。
  七娘只看着那二人,原来他们是认得的。也难怪了,朱凤英惯随她姐姐入宫,认得郓王也不奇怪。
  朱凤英见着郓王,却也不行礼,只仰头看着他,道:
  “你是不是欺负七娘了?”
  七娘倒是一脸莫名其妙,只拉了拉朱凤英的衣袖,低声道:
  “表姐,郓王是雪中送炭来的,你别这样!”
  说罢,七娘只将手炉捧到朱凤英面前。她一时语塞,只尴尬站着。
  郓王见她模样,觉得好笑,只道:
  “有你这般厉害的表姐,本王哪敢欺负她啊?”
  “我再厉害,能有您厉害?殿下!”朱凤英加重了“殿下”二字。
  七娘只奇怪地看着他们,莫非二人有积怨?可表姐的样子,也太无礼了,亏得郓王只是嘴上争辩,并不曾处置她。
  “这就不讲理了,”郓王笑道,“我哪在小娘子跟前露过半分厉害?”
  “哼!”朱凤英瞥他一眼,拉着七娘就走。
  七娘顾不得告辞,抱歉地看了郓王几眼,只由朱凤英拉着。
  “表姐!表姐!”七娘被她拖得有些行不稳,“你慢些。”
  朱凤英猛地顿住,已是行远了。
  “表姐怎的对郓王那般无礼!”七娘嘟哝道。
  “你懂什么!”朱凤英撒气道,“仗着有些文字功夫,屡屡奚落于我,与他讲什么礼来?”
  七娘偷瞧了朱凤英两眼,试探着道:
  “郓王这人,看着,挺和气的。”
  “和气?”朱凤英一脸不屑,“阳奉阴违!”
  朱凤英想起,初见他时,因知他才名极盛,自己少不得存些尊重之心。本也读过他的诗词,赏过他的字画,又见他清贵气度不同旁人,心下是有些佩服的。
  谁知,他评起自己的诗文来,竟豪不留情面。朱凤英左右也是汴京城数一数二的才女,谁不夸她,谁不捧她?连太子也说她写得好,偏郓王就不同么?非要贬低自己,才能显出他的才名来?
  原是有一回,郓王读了她的词。只说了句“美则美矣,空有皮囊,绣花枕头罢了”。朱凤英自然不乐意了,即使那词不好,多少也该客气些,没他那样不留情面的!
  这也罢了,偏他当着她的面,却做出欣赏和气的样子!还说什么“如此,是不想凤娘难过,日后弃了文章;但不好就是不好,人前人后,都是不好。”
  为着这个,太子与朱琏还劝了朱凤英好些时日。
  朱凤英想着就来气,没好气地同七娘道:
  “你别打听了,总之,他这人不好!”
  七娘还欲问,朱凤英却忙将矛头对着琳琅。
 
  ☆、第五十八章 后庭宴5
 
  天上开始飘着小雪,朱凤英的目光,更是寒冷凌厉。她一向任性没章法,比起七娘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的。方才见她那样对郓王,对着琳琅,不知又是什么样了。
  琳琅吓得猛抖了一抖,不敢说话。
  “你说,”朱凤英瞪着琳琅,“为何放着你家小娘子一人?”
  琳琅只求救地看向七娘。琳琅这丫头,虽是妥帖,却懦弱了些。她凡事避让,不敢出头,方才定是见郓王在此,这才怂了。
  “表姐,”七娘劝道,“她不过是个丫头。”
  “你这些丫头,不能护主,留着何用?”朱凤英道,“若是姑姑知道,还不打发了她出去!”
  琳琅吓得红了眼,急得直跺脚,就差跪下去了。
  “她也是怕我受冻,并不是故意。”七娘道,“表姐,哪里犯得着同母亲说呢?”
  “你就护着吧!”朱凤英无奈,“你那些丫头,养的比小娘子还娇贵,打不得,骂不得,稍微说几句,便一脸委屈。罢了!我也不做恶人,只是琳琅,你日后可要当心伺候。”
  七娘年幼,思虑自然不周全些。郓王那两块红碳,可以说是雪中送炭,也可以说是私相授受。
  况且,那时只她二人,若被不怀好意的人瞧去,还不知说出什么难听的话!
  方才七娘只顾伤心,现下想来,确是自己不该。琳琅若在,也就罢了,她独身一人,见着男子也该避开。只是她不明白,郓王又不是赵廷兰,他没坏心的,别人又能胡说什么呢?
  这三人遂回朱夫人处,只将事情瞒下,连许道萍也没告诉。
  许道萍方回永兰殿,因着适才受了寒,又有些不好,吃过药也就歇下了。倒是谢芪有心,打发沈宫人来看过一回,赐些好药,也算尽心。
  夜里七娘睡得早,朱夫人与谢芪遂拥着熏笼,一处说话。
  她们难得有这样母女独处的时候。从前在谢府,谢芪出生没几年,朱夫人便有了五郎,后来又有了六娘、七娘。
  她身为谢诜长女,自然要体谅母亲辛苦,没什么事,也多是奶娘和嬷嬷带着,并不大去朱夫人跟前撒娇。
  此时,谢芪却倚在母亲怀里,像个尚未出阁的小娘子。
  “都这么大了,还这样!”朱夫人笑道,“羞不羞?”
  “不羞!”谢芪撒娇道,“七娘她们跟前,我是姐姐;母亲跟前,我永远是小孩子呢!”
  朱夫人慈爱地抚摸她的长发。对这个女儿,她心中是有亏欠的。她年纪轻轻,就被家里人送进宫中,地位与富贵倒是有了,可又失了多少天伦之乐呢?
  “母亲,”谢芪笑着唤道,“我瞧那许娘子,是个很妥帖的人。母亲这就让她进宫陪我吧!”
  听着这话,朱夫人倒也不惊讶。接许道萍来汴京,本就是谢芪明里暗里授意的。朱夫人只觉得,这有些着急了。一时,她只不答话。
  谢芪瞧了瞧母亲,一下子从她怀中坐起来,紧绷着脸,像个任性的孩子:
  “母亲反悔了?”
  朱夫人摇摇头:
  “她的身子,你也瞧见了,再过些日子吧!”
  “哼!”谢芪背过身子,“宫里的御医岂不更好?母亲就是不疼我!也罢了,留些日子便留些日子吧!母亲总不至于把她给二哥的,对不对?”
  “怎的可能?想什么呢!”朱夫人无奈笑道。
  这一夜,谢芪与朱夫人二人就像寻常人家的母女,说笑了一夜。只是,她们的话题,并非日常琐事,家长里短,而是另一个人的命运。
  很快就要过年了,永兰殿中都忙着准备谢府女眷回府的事。此去一别,不知又是多少时日才得相见了。
  谢芪赏了好些东西,又亲自将她们送至永兰殿口。她只拉着朱夫人与七娘,迟迟不送她们上车。
  七娘这个年纪的小娘子,是最易感的。这样的情景,又逢着大雪,离愁别绪直涌上来。
  她也紧紧拉着谢芪,竟哭了出来:
  “二姐姐,蓼蓼舍不得你。”
  谢芪捧着七娘的小脸,替她拭泪,自己也红了眼:
  “好妹妹,姐姐也舍不得你啊!你们这一走,此处又只我一人了。蓼蓼,你素来任性些,在家中要听父亲、母亲和二哥的话,别惹事,知道么?”
  七娘重重点了点头,像是对姐姐的承诺。
  谢芪又看向许道萍,只见她面色苍苍,一副弱柳扶风的模样。她身子紧紧裹在裘衣中,是一个单薄欲坠的人。
  “许妹妹,”谢芪又去拉着她,“从前你住徽州,在闺中时,咱们并不认得。如今见了,我只觉与你一见如故。待你身子好些,咱们来日方长,日后见的日子多呢!”
  许道萍恭敬地行礼。她想,谢芪说来日方长的话也不过是思念亲人。其实,哪有什么来日方长呢?一入宫门深似海,下回见,也不知是何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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