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道萍看着眼前的谢淑妃,虽用的锦衣玉食,住的玉宇楼台,可临走时这番可怜模样,凄凄冷冷,到底不是装出来的。
况且,她还是身份贵重的宠妃,那别的宫嫔,又该是怎样一番景象呢?是否真的如梅妃诗云:长门镇日无梳洗?她不敢想。
送走了她们,谢芪只独自步回内室,又是这样的冷清!前几日,七娘在跟前说说笑笑,母亲还嫌她烦。殊不知,这样的吵闹,是谢芪盼也盼不来的。
她想家了,想年迈的婆婆,想严肃的父亲,连不讨人喜欢的庶妹谢菱,她也想。她想谢府的花花草草,想谢府的亭台楼阁。也不知,从前伺候她的下人们,如今去了何处?
不过,那都是很久很久的事了……
知道朱夫人她们今日回来,府中早已安排妥当。阿珠与环月带着小丫头们熏了碳火和香,如此,小娘子进屋便不冷了。
茶水都煨着,一应点心也已妥当,丫头们只在门边齐齐站着,等待小娘子进屋。
七娘的院子里,虽是一片欢愉期盼的气氛,可谢府正门口的景象,着实是有些奇怪。
☆、第五十九章 好女儿1
朱夫人一行回府,自然是仪鸾宗姬、谢菱与陈、顾两位姨娘相迎。只是今日,钱氏却也来了。
朱夫人何等聪敏之人,只见钱氏似憋着一股气,看着朱夫人,要告状的模样。
这些日子,朱夫人请钱氏帮忙料理家事,就算着要出些事。此时见她如此,倒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她一时只带着七娘与许道萍下车,还是一副温和高贵的模样,在女眷们的簇拥下,一齐去同老夫人请安。
老夫人的病,瞧着是大好了,气色也红润了不少,这多亏了薛仁日夜照顾。
众人在老夫人处说了半日的话,朱夫人又讲了宫里的境况,淑妃的嘱咐。说起王贵妃的宴会时,她只看着七娘笑了笑。
这样聊下去,一屋子的欢声笑语,意犹未尽,眼看着又要半日。钱氏却有些坐不住了,她心中有话,何时才能对朱夫人说呢?
她只进拽着扶手,坐立不安。老夫人虽是在过话,却也看出钱氏的不耐烦。老夫人向来重礼,钱氏这样,她自然有些不快。
她看了看钱氏,遂道:
“四郎媳妇?我知你近日理家辛苦,若有事忙,你自去就是。”
“婆婆,不是的,没有。”钱氏忙道。
她只低下头去,又看看朱夫人,再不敢那样,只规矩坐着。朱夫人心道:这个钱娘子,外强中干,且先不去理会她,压压她的火气再说。
一时回到房中,朱夫人是带了金玲进宫的,她只唤了银琦来问:
“我不在这些日子,可是生了不少事?尤其那钱娘子,今日欲语还休的,你快同我一一道来。”
银琦笑了笑,先递上一盏茶:
“夫人先吃杯茶,这才回房歇下,又操心起来。”
“家中事多,也由不得我不操心!”朱夫人摇摇头,揉着太阳穴,“你快说,我好放心。”
银琦也算伶俐,她行至朱夫人身后,替她按头。只慢慢道来:
“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钱娘子爱折腾些,下人们有些不满。”
“她一脸吃瘪模样,下人不满,她又不是不会处置,何至于此?可是宗姬她们插手了?”朱夫人有些不耐烦。
“不是宗姬,进宫前夫人不是吩咐过么?宗姬不会的。”银琦顿了顿,“是八娘子。”
朱夫人惊诧地回头,银琦只把那回谢菱派丫头给李嫂子送药的事,同朱夫人细说了。
“想来,是八娘子心善,钱娘子倒是多心了。”银琦笑道。
朱夫人一时沉吟不语。此事若是七娘所为,倒可说是无心。谢菱?不会!既然她能利用下人的怨气捉弄钱秀敏,就不怕朱夫人知道。
钱氏是一定会闹的。就算她不闹谢菱,也会去闹下人们,事情一大,待老夫人知晓,也就不好收拾了。
可钱氏真敢闹么?若闹起来,谁是最大的获益者?
“你明日请钱娘子来一趟,”朱夫人道,“宗姬她们也来。”
进宫的事才罢,家中的事又来了,朱夫人只觉一刻也消停不得,偏处处离不得她。
也不知许道萍的病如何了?送她入宫的事只能先缓缓,眼前的事才是第一要紧的。
朱夫人心力交瘁,七娘却像个被放回山林的鸟儿。她一回房,也不歇息,只忙东忙西,也不知要做什么!
淑妃赏了她好些东西,丫头们只帮着收拾。七娘颇有兴致,又安排着什么东西要送什么人。只是有个东西,却找不到了?
“七姐姐!”忽听帘外有人唤。
七娘闻声回头,原是谢菱来了。她着了身家常翠蓝小袄,亲昵地上前拉着七娘。
七娘心道:离家这些日子,还是亲姊妹最惦记她。也不知五哥忙些什么,从进家门便不见他人影,也不来看她。
七娘忙迎了谢菱进来,又拿了几个大小不一的锦盒,推到谢菱面前:
“这是一对臂钏,两支珠花,还有一枝细绢宫花。都是宫中的时兴样子,二姐姐赏了好些,我一人也戴不了这许多,想着分给姐妹们。”
那锦盒精致得紧,谢菱忍不住抚了抚。七娘顺势打开,光华灿烂,绚丽耀眼。
她笑道:
“不如你先试试?若不喜欢,就换一个。”
说罢,七娘只拿丝帕裹了谢菱的手,将臂钏套上去。那臂钏是鎏金雕花的,雕工尤其细致,连花蕊也分明可见。若是着夏日薄衫,臂钏从袖中透出来,那才好看呢!
谢菱由她摆弄,低头看着,瞧上去很是开心:
“到底是宫里的东西,真是好看!多谢七姐姐割爱了。”
“算不上割爱,我有许多呢!”七娘笑道,“你喜欢便好。”
谢菱低头笑笑,又问:
“二姐姐的病如何了?要紧么?”
七娘摇摇头:
“你放心,二姐姐为大姐姐的事伤心,哭坏了身子。我与母亲陪着她,也就没什么了,前日已不吃药了。”
谢菱点头以示安心,该寒暄的都寒暄了,接下来,是该问七娘一些正事了。
“你们一路劳累,我见母亲方才也不歇息,又处理家事去了?”谢菱试探着道。
“还在宫里时母亲就惦记着,”七娘憋嘴道,“不是让四嫂帮衬了么?”
谢菱笑了笑:
“我听闻,四嫂治家很有手段。”
“我适才听她们说,”七娘点点头,指着屋中几个丫头,“四嫂很是严厉。母亲再不回来,她们可吃不消了。”
“那是七姐姐不在,”谢菱道,“想来四嫂怕她们懒怠,故而严厉些。”
“好在母亲回来了!”七娘转而一笑。
谢菱也附和起来,又闲话一阵子,遂也告辞了。她闲步着往自己的院子回去,心中兀自思索。
方才听七娘言语,朱夫人在宫中时,很是不放心家里。她既托了钱氏帮衬,若是真心嘱咐,又哪来的不放心?莫不是早知道钱氏会闹?还是说,她一直等着钱氏闹?
谢菱从前常跟着陈姨娘出入,此番的事也看出些端倪。
仪鸾宗姬与陈姨娘虽未明着给钱氏下绊子,可有的事,她们分明能敲打钱氏几句,却偏偏一语不发,有时还助着她。这不得不令人起疑。
谢菱忽觉得,自己赌这一把,或许是对了?
☆、第六十章 好女儿2
次日一早,谢菱还在梳洗,便听丫头钏儿说,钱氏急匆匆地朝朱夫人那处去。她只低头笑了笑,又拿起新添的胭脂涂抹,似乎只是在听事不关己的闲话。
仪鸾宗姬与陈姨娘也赶着去了。她们心中自然明白,朱夫人要她们在场,不过是堵钱氏的口,钱氏再如何闹,总不会当面说她们的不是。到底是一房的人,总是会相互护着的。
“大伯母早。”钱氏一进屋,只恭敬行礼。
朱夫人打量了她一阵,看其衣着打扮,倒是比往日沉稳。这会子还端着,想必这些日子也学得些人事往来。
听闻家中下人们闹得厉害的时候,有故意托病偷懒的,吃酒赌钱的,那些人惯了的花花肠子,钱氏一个没理过家的年轻媳妇,哪里应付得来?
朱夫人微笑着拉她坐了:
“这些日子难为你操劳,瞧瞧,已然瘦了一圈。你母亲该怪我了。”
“大伯母说的哪里话?”钱氏亦温和笑笑,“多是大嫂与陈姨娘辛苦,我不过做个样子。”
这是在推脱了。下人们暗里闹,定留下些没收拾干净的烂摊子。她这样一说,既显得谦逊有礼,又将责任推到他人身上。四郎这个媳妇,又要立威又怕事,世间哪有这样的好处?
她们正坐下过话,却见仪鸾宗姬与陈姨娘一道来了。
朱夫人看了她们一眼,来得正好。她半玩笑半打趣道:
“你们也这样早?是知道四郎媳妇来,怕告你们的状?”
“那可冤枉死了!”陈姨娘笑道,“咱们哪件事不是帮着钱娘子?这是怕她年轻,头一回管家,有委屈也不知道说。那些丫头婆子惯了的欺软怕硬,刁钻起来,连宗姬也敢欺负,别说她一个年轻媳妇了!”
朱夫人一脸惊讶,关切地看着钱氏:
“这些蹄子!你都告诉大伯母,我打发她们去!还翻天了不成?”
钱氏一时反应不及,只愣愣地摇摇头。
仪鸾宗姬笑了笑,上前搂着钱氏:
“母亲别吓着秀娘妹妹,她可有主意呢!往日我与陈姨娘都犯难的事,她三言两语便解决了。我也看得目瞪口呆呢!也是我惯了的吃斋念佛,狠不下心,那些蹄子,早该教训教训了。”
几人又笑作一团。她们一唱一和的,句句皆是夸钱氏,为钱氏好,可明里暗里,也将事情说清楚了。
钱氏跋扈,易得罪人,此番仪鸾宗姬与陈姨娘因着朱夫人的嘱咐与周夫人的面子,只好纵着她,也不敢管。
钱氏本是一肚子气,听着她们三言两语的,倒不知如何撒气了!看着她们都是为了自己好,若还抱怨,只能赖在下人们头上,那也太犯不着了!
况且,来此之前,周夫人特意嘱咐了,不能抱怨,不能发火。自己若心存不满,朱夫人正好顺水推舟,必说怕钱氏受委屈,日后再想管家,也是不能了。
钱氏看了她们三人,谦虚道:
“大伯母别听大嫂的,我哪有那么厉害!若非大嫂与陈姨娘帮着,我哪懂什么治家的门道?从前我不懂事,不能体谅你们的辛苦,落在自己头上,方才有体会。这些日子虽累些,却比我成日无所事事的强。”
仪鸾宗姬与陈姨娘相视一眼,钱氏何时这样沉得住气了?竟连谢菱那件事也没说!
“夫人不知道,”陈姨娘一副打抱不平的模样,“丫头们还好,那些婆子嫂子,稍有不满就甩脸子。前几日就有人仗着旧疾想偷懒,被钱娘子罚了,多有抱怨。好在八娘子心善,送了药去才罢。”
“怎么八丫头也掺和进来了?”朱夫人不解。
仪鸾宗姬正欲激一激钱氏,却是钱氏先道:
“不怨八妹妹,她小孩子心软,哪懂得这些?她若不去送药,我也是要去的。咱们罚人,不过是叫她们办事更尽心,也不是真与下人计较。若生出怨对,倒失了我的本意。”
屋中之人皆是一惊,这断不是钱氏能说出的话。第一句是说谢菱年轻无能,断了陈姨娘扶持谢菱的念想。后边是说自己软硬兼施,深谙治家之道。
莫非是周夫人指点?若是平日,倒也不奇怪。只是她才逢丧女之痛,哪有心思想这些呢?难道是因着谢芝的事,对朱夫人生了怨恨,故意如此?
可她儿子又不争气,就凭一个钱氏,能如何呢?朱夫人可是有朱家撑腰的,她侄女是准太子妃,媳妇是宗姬,儿子亦得家族看重。周夫人可不是看不清形势之人。
本以为钱氏会闹,这样一来,却不知该如何办了。
却是仪鸾宗姬笑了笑,道:
“可惜下人们并不知道你的苦心,白受她们气!可怜见的,倒委屈了秀娘。”
“不委屈!”钱氏笑吟吟地对着朱夫人,“如今大伯母回来了,有您撑腰,她们不敢给我委屈受。”
这个“她们”,有些意味深长。是说下人们,仪鸾宗姬与陈姨娘,亦或是谢菱?
朱夫人不由得看着钱氏,方才那话,是将朱夫人至于骑虎难下的境地。让她管家并非朱夫人初衷,而此时不让她管家,又像是怕了下人们。
听说朱夫人那里没闹起来,谢菱倒有些疑惑。照钱氏的个性,不闹到婆婆那里,已是难得,故而谢菱才敢兵行险招。可过去这么久,怎不见动静呢?
丫头钏儿此时正回来,一脸忧色,只低声同谢菱道:
“小娘子,那边没闹。”
“嗯。”谢菱点点头,一面专心刺绣。
“小娘子!”钏儿怕谢菱没听清,“钱娘子没闹,咱们可不值当了!”
谢菱一边刺绣一边道:
“你知我在绣什么么?”
钏儿看了看针迹,不过一排精致些的套针。她只摇摇头。
“本是要绣朵牡丹,如今想想,绣只鸟儿也不错。”谢菱笑道。
“小娘子?”钏儿不知她是何意。
“这事同刺绣一样,不到最后,你哪知是牡丹还是鸟儿?”谢菱停下刺绣,“她不闹也好。”
钏儿不解,谢菱也不与她多说,只收拾了绣绷,准备往朱夫人那里去。
☆、第六十一章 好女儿3
谢菱心中自有盘算。钱氏若闹起来,自然是好。到时候她示个弱,撒个娇,人心也收买了,倒显得钱氏不懂事,日后管家,哪有她的份?
若是没闹,倒不失为一个表忠心的机会。因着生母的关系,朱夫人一向看不上谢菱。此番钱氏治家,处处不顺,焉知没有朱夫人的默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