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先生请赐教——沐清公子
时间:2018-06-19 08:51:52

  “祁莨?”陈酿上下打量着她,只无奈扶额。
  七娘正色点头,狡辩道:
  “偌大的藏书楼,为何我来不得?即是来此读书,日日只听学上讲,便能学好了?”
  陈酿惯听她的歪理,自知应对。
  他只笑道:
  “此话倒也有理。你要看什么,直让琳琅与我说,我自借来给你便是。”
  七娘见他不吃这套,又辩道:
  “我亦是太学生,这不公平!”
  她这会子倒计较公平了!世上女子,也只她与朱凤英入过太学,那时却丝毫不言公平二字。
  只是,陈酿自然知她闷不住。
  从前在谢府,纵有姊妹旧友往来,她还日日想着出府玩乐。
  如今太学之中,只朱凤英一人在侧,陈酿又不得时时相见,她哪里就能安分了?
  他又瞧了一回她身上直裰,簇锦坊的定制,精巧合身,显然是早有准备。
  陈酿拗不过她,若一味预览,只怕她再惹出事来。
  他只得道:
  “也罢,祁莨!好在无人认得。日后你若出门,先让琳琅来说与我知。我若不得空,你只乖乖待着,不许出门。”
  七娘听他言语,眼神忽直直发光,像是做成了什么了不得之事。
  她抿嘴笑道:
  “若是酿哥哥得空呢?”
  陈酿叹出一口气,轻轻笑了笑:
  “那便寸步不离地看着你!”
  七娘再忍不住,竟笑出声来。
  陈酿忙做了禁声手势,七娘一瞬捂着嘴,笑声戛然而止。
  他又正色嘱咐道:
  “只一处,断不可独自外出。”
  七娘丝毫不犹豫,端端地点了点头。她心道:谁要独自外出了,不是为寻酿哥哥,哪值得这一番功夫?
  她又自顾自地笑了几声,正得意间,却猛想起朱凤英来。
  “哎呀!”只听七娘忽道,“我忘了朱二表姐。”
  陈酿蹙眉,这个蓼蓼,总在不停地给他“惊喜”!
  “她也在此?亦是这般模样?”陈酿问。
  “嗯!”七娘点头,“她眼下,叫‘冯婴’。”
  “你倒是周全!”
  他遂朝七娘额上轻轻敲了一记。
  七娘猛地愣住,那一瞬,她只觉忽而回到了谢府。
  那时,他还是她的小先生。
  他们一同读书论文,他会为她,从瑟瑟亭折一枝白玉兰花,会彻夜陪她行过繁盛的荼靡架。
  还会,对她说“无妨”……
  七娘神情迷离,思绪飘得很远。
  见她模样,陈酿亦痴愣地望着自己的手指。
  如今,似乎不能再如此了。他不过,只是她从前的先生。
  二人各有心思,却相互望着不言语。那样子着实怪了些。
  陈酿定了定神,收回了手,只轻声道:
  “我们去寻你二表姐,罢了,再送你回去吧!”
  七娘木愣地点点头,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
  还未行几步,只见郓王站在前头书架旁,笑盈盈地望着他们。
  七娘与陈酿相视一眼,心道不好,却也只得过去见礼。
  七娘看四处人多,学着陈酿的样子,亦行揖礼。
  郓王上下打量她一番,还未曾见过她这副模样。脱簪褪粉,素面朝天,倒也极是俊俏可爱。
  他面色严肃,来回踱步审视,倒不急着言语。
  陈酿亦看了眼七娘,怕郓王怪罪,正待解释,他却抬手阻止。
  忽而,只见郓王嘴角斜勾,显出一抹深沉笑意来。
  他直直看着七娘,问道:
  “听闻,你如今叫‘祁莨’?”
 
  ☆、第一百二十七章 探芳信4
 
  七娘怔怔望着郓王,一时不知所措,又有些心虚。
  只是,他如何知晓她的诨名?
  朱二表姐!
  定是她说的!七娘一脸恨恨,本想着同她一道来藏书楼,哄她开心。早知如此,便背着她自己来了!
  七娘又抬眼看了看郓王,他似乎并未生气,依旧是满脸的和善。
  见她畏惧模样,郓王更柔声了些:
  “不怪‘冯婴’,是本王硬问的。你也不必怕,这没什么。”
  这没什么?
  七娘与陈酿对视一眼。女扮男装混进藏书楼,还被逮个正着,这叫没什么?
  郓王笑了笑:
  “本王初时还想,如何让你们登楼阅书?太学生们往来不绝,小娘子总是不方便。待人散去,书楼却又落锁了。若要重开,很是费事。”
  七娘与陈酿皆狐疑地望向他,他究竟想说什么?
  郓王又道:
  “倒是你这个法子好!本王若再不安排你们登楼,凤娘,不!冯婴,怕是又不知怎么骂本王了。”
  说罢,他递上一方木牌,其上刻着“祁莨”二字,还有太学的官印。
  短短两个时辰间,他是如何做到?太学办事,也太快了些!七娘直觉得难以置信。
  自然,上传下达,郓王殿下的吩咐,谁人又敢不用心呢!
  七娘颤抖地伸出双手,又骤然停在半空。
  接,还是不接?
  她转头看着陈酿,他虽一直蹙眉,却还是点了点头。
  七娘战战兢兢接过,又翻来覆去地看。此时,木牌真真切切握在手上,她却还有些不敢相信。
  郓王今日着了件葱白云锦袍,玉冠博带,还如往日一般风雅温润。
  他转头看向陈酿,带着审视的意味。
  只听他问:
  “你便是她的举子先生?”
  谢家七娘有个举子先生,汴京城内何人不知?
  陈酿拱手作揖,保持着应有的礼数:
  “学生陈酿,见过郓王。”
  “唔。”郓王点了点头,又摆手示意免礼。
  这个先生,衣饰单调,却将发髻梳得极规整。在他这个郓王殿下面前,却也是身姿挺拔,不卑不亢,断无丝毫惶恐畏惧。
  难怪教得谢七娘子这等胆大,又这等惹人喜欢!
  “陈先生,”郓王道,“上回学上,本王见识过先生的风采。”
  这便是说孙夫子课上,陈酿挺身而出,替七娘解围一事。
  “学生惶恐,”陈酿又拱手,“还请殿下训斥。”
  惶恐?
  郓王有些想笑,眼前的陈酿,岂有惶恐之色!
  他言语虽谨慎,眼神却直视前方,不偏不倚。似乎他的所作所为,很是理所当然。
  “训斥不敢当,”郓王带着些玩笑语气,“本王又不是先生的夫子。”
  “只是,”只见郓王紧接着又道,“先生如今,亦不是祁莨的先生。她奉旨入学,自有皇命管教。”
  陈酿转而笑笑,倒惹得郓王一愣。
  他先不答郓王,只向七娘问:
  “管不得么?”
  七娘本一脸无知地看着他们,也不懂他们所言何意。
  确是陈酿忽来问话,弄得她心下一急。
  她忙不停点头:
  “管得的,管得的!”
  酿哥哥若不再管她,从此陌路,那她来此又有何意义?
  陈酿自不必再说什么,只浅笑看着郓王。
  郓王依旧神情温和:
  “太学之中,自有规矩。祁莨天真可爱,可别管迂了。”
  “祁莨!”郓王又转向七娘,“今日之事,你是否该同本王好生解释解释?”
  七娘手中紧紧握着木牌,询问似的看向陈酿。只见他绷着脸,神情淡漠,倒又见出往日的清高模样。
  她见他不理自己,思索片时,方向郓王道:
  “不如,寻着冯婴,再一处与殿下解释?”
  酿哥哥说过,小娘子是不好与男子独处的。
  “冯婴她……”
  还不待郓王说罢,只见朱凤英正从一旁阶梯上来。
  她满脸不快,一面过来一面道:
  “我在那头等了许久,你们怎么一个也不回来?”
  忽见着陈酿,她看了七娘一眼,遂拱手道:
  “陈先生也在。”
  “朱小……”陈酿正拱手,转而一笑,“冯婴兄弟。”
  七娘憋笑,如今此处,当是四位小郎君。
  “表兄!”她上前唤道。
  七娘如此娴熟地脱口而出,倒叫两位正经小郎君忍俊不禁。
  朱凤英一脸无奈,只道:
  “好了好了!咱们回去吧!”
  “可郓王要的解释……”七娘指着郓王,却看着朱凤英。
  “解释什么!”朱凤英瞥郓王一眼,“他既给了你木牌,自然心中明白,何须你来解释?”
  七娘惊讶地看向郓王,原是被他耍了么?
  郓王笑了笑:
  “冯兄弟还是一如往常啊!可此事自祁莨而起,总要她亲口说来,方是个明白道理。”
  此话倒也不错,左右是七娘自己惹出的事,也总要自己担着。
  朱二表姐既已来了,自然也不是与郓王独处。想来,应是无妨的。
  她又看看陈酿,他神情缓和许多,只朝她点点头。
  那日夜里,七娘蹑手蹑脚跑到朱凤英床上,要同她挤着睡。
  似乎为了白日里的因祸得福,七娘兴奋地不停说话,吵得朱凤英亦不得入睡。
  “表姐表姐,”她拉扯着朱凤英的被子,“我说没事吧,你初时还不愿呢!”
  “是是是!”朱凤英有些不耐烦,“都念叨一夜了!”
  “你别睡嘛!”七娘撒娇道。
  朱凤英本就睡意昏沉,被她闹了一夜,很是头痛。她猛掀了被子,直坐起来,倒是吓了七娘一跳。
  “谢蓼,我忍你很久了!”她直瞪着七娘,“你若再吵,便自己回屋睡去!”
  说罢,她又倒头睡下。
  七娘只嘟哝道:
  “可表姐不开心么?你日日能去藏书楼,我日日能去寻酿哥哥呢!”
  朱凤英睡眼惺忪,只抱怨道:
  “也不知你那小先生有什么好,说起来也没个完!你别忘了,你们上回遇着山贼,可是他连累的你!”
  提起此事,七娘的神情一瞬黯淡下来,也不言语了。
  忽闻不见她的声音,朱凤英心下奇怪,忙转过身看她。
  见她面带忧思,朱凤英忙道:
  “好了好了!你的小先生最好,行了吧?”
  还不待朱凤英再说话,只闻得一声长长叹息。
  夜里已然熄灯,只月光撒进来,隐隐约约见着七娘的轮廓。
  她一如往常娇美,唯独眼角泛着微弱的光。
  朱凤英有些吓到了,遂坐起身来细细审视。这个七娘,怎么好好的便哭了?
  七娘蜷起腿,双手环抱,只弱声道:
  “那回的事,还有一处,是表姐不知的。”
 
  ☆、第一百二十八章 探芳信5
 
  莫非那回遭遇山贼,是另有隐情?
  朱凤英搂过七娘,柔声道:
  “没事的。你若愿意,便说来一听,若是不愿,表姐只陪着你便是。”
  七娘伏在朱凤英肩头隐隐啜泣,却又迟迟不言语。
  今日藏书楼之上,她与陈酿,皆对拒婚之事只字未提。竟似不曾有过!
  他依旧如先生般管束,如先生般担心。她亦一如往常,娇纵又任性着。
  有时七娘觉得,拒婚之事,是否只是她毫无由来的幻觉?
  可他停在半空的手,七娘看向别处的慌张,皆历历在目。
  他们,再不能如从前一般了。
  从前,她总不愿陈酿把她当作孩子,如今看来,还是做个孩子的好。
  她叹了口气,心中越发憋闷,只将拒婚之事的来龙去脉,尽说与朱凤英听。
  至于朱夫人与二郎施计的事,虽是亲表姊妹,到底家丑不可外扬。
  朱凤英听得目瞪口呆,本当七娘是寻常的亲近依赖,不过一时心性,过阵子也就罢了。
  谁知,她竟有这般深沉的心思。
  而对于陈酿,朱凤英总觉得他像个谜,似乎永远也看不透他心底所想。
  他不过一介商人之子,姨娘的侄儿,有什么底气拒婚?
  况且,这并非寻常婚事,那是谢府最受宠爱的小娘子!别的不说,仅在仕途之上,他必能事半功倍,平步青云。
  朱凤英依旧搂着七娘,对她亦很是不解。那么些高门世家子,怎就偏偏看上了陈酿?
  她有些无奈,只向七娘道:
  “七娘,这不值!”
  七娘正靠着她,默然垂泪,竟猛地愣了一瞬。
  值不值?
  她似乎从未想过。
  谢七娘子生来娇贵,有任性的本钱,想做便去做了。至于值不值,要付出什么代价,原不是她考虑之事。
  然情之一字,岂能同日而语?
  犹记陈酿走时,她作过一阕《一七令》:
  情,易动,难平……
  值么?
  从前惹事,要么家中替她兜着,要么绍玉替她兜着,陈酿来后,亦为她兜过不少事。
  偏偏情事,只能自己兜着。
  付出自己的真心,耗费自己的时光。
  这样的失去,看不见摸不着,却最是锥心刺骨,任日后多少念想,也再换不回了。
  七娘神情空灵,只缓缓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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