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先生请赐教——沐清公子
时间:2018-06-19 08:51:52

  值不值,她不知道。
  她似乎从未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负过责,而此番,却要一力承担。到底,有些莫名的惶惶。
  “表姐,”七娘弱声道,“我真是,好生没用啊!”
  “却是何必呢?”朱凤英蹙眉,“你们本就不是一样的人。”
  七娘垂下眸子,声音低得似习习凉风:
  “可我……”
  她一时哽咽,说不下去。
  可她,不甘心啊!山贼也遇着了,太学也为他闯了,怎么表姐,偏说不值呢?
  朱凤英将七娘搂得更紧,只把头抵着七娘的额,亦低声道:
  “七娘,算了吧。”
  她声音虽低,却猛然砸在七娘心上。这句话,像一根刺,缓缓扎来,一寸深似一寸。虽不见血,却是钻心的痛。
  “睡吧。”朱凤英又道,“明日,天依然亮呢。”
  七娘轻轻点头,靠着朱凤英,神思恍惚,竟也沉沉睡去。
  次日一早,朱凤英便看着“祁莨”的木牌发呆。七娘刚醒,她忙将木牌藏了起来。
  七娘虽见着,却也不说。这样也好,或许她是该冷静些时日了。
  她唤了声“表姐”,朱凤英忙转身相对,微笑看着她。
  七娘亦微笑着朝朱凤英去,只装作忘了昨夜之事。
  “瞧着天气甚好。”朱凤英试探道,“赵楷那厮差人来说,今日有射御之课,问咱们要不要去看。”
  “表姐,别如此说郓王。不过,射御……”七娘道,“从前在家中,倒见二哥与五哥摆弄过,想来,应是极有趣的。”
  这便是应下了。
  朱凤英心中高兴,拉起她就要梳妆,一面道:
  “射御之所,多是骑马弄箭的。咱们寻常模样去,还是不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昨日的法子甚好!”
  七娘掩面笑了笑,表姐昨日还满脸忧色,眼下却是再不忌讳了。
  她亦点头道:
  “也好!我还是祁莨,表姐还是冯婴。”
  此番郓王亲自带着他们,倒不必靠着魏林。
  时至射御之所,只见地域开阔,一望平平。
  有太学生打马而过,正挽起弓箭,发弦之时,颇是专注。
  嗖!只见鹅羽箭飒然而过,正中把心。
  七娘直看呆了,忙拍着手,高声道:
  “好箭法!”
  她这一喊,那人闻声,遂调转马头。说来也巧,竟是魏林!
  “祁兄弟!”魏林亦挥臂相唤。
  他打马过来,靠近些,才知郓王在此,遂忙下马行礼。
  郓王笑向七娘道:
  “你们认得?”
  她点点头。
  说来,魏林与郓王也挂着表亲呢!不过,王府世家大族,儿孙满堂,有不认得的,也是常理。
  郓王心道:原来,这便是上回带七娘与绍玉闯太学的小子!
  七娘过去,上下打量着魏林。还当他不学无术,不想竟有这个本事!太学这地方,果不是寻常人能进的。
  “魏大哥好厉害的箭法!”七娘道,这回却是真心夸赞。
  魏林得意笑笑,这可是真本事!
  “祁兄弟今日没课?”魏林问。
  七娘看了郓王一眼,不如拿他掩护:
  “这不郓王在此么?他想来射御之所看看,总要有人相陪的。”
  郓王一时憋笑。分明是他陪着她们,七娘却说是陪他!
  他只得点头,还未说别的,却见此处的太学生们已齐齐行礼。
  朱凤英见此,低声打趣道:
  “还说怕我们太显眼,原来事最多的,还是你!”
  郓王低头笑笑,亦很是无奈,这番尊贵,生来便形影不离,甩也甩不掉。
  他只一挥手,示意免礼,又让底下人打发了太学生们,说不必拘礼。
  他于太学巡视已许多日,太学生们亦惯见他,故而适才的举动,也不过一番虚礼。
  七娘倒不顾这些,她对弓箭着实好奇,只伸手戳了戳弓弦。
  “这东西,当真如此厉害?”她常日深闺而居,自是满面不解。
  魏林更是惊讶,还当自己听错。
  他只道:
  “祁兄弟,不会没使过弓箭吧?”
  七娘一时语塞,似乎小郎君们没有不懂这个的。
  “魏大哥有所不知,”朱凤英忙接道,“我这表弟自小体弱,家中当女孩子养着,故而从未碰过这些。”
  魏林愣愣地点点头,如此倒也讲得通。难怪祁莨一副娘里娘气的模样。
  郓王看了看七娘,忽问道:
  “小祁莨,你是否想试试?”
 
  ☆、第一百二十九章 探芳信6
 
  七娘审视了弓箭半晌,似乎有些跃跃欲试。
  朱凤英已然看透了她,忙阻止道:
  “有什么好玩的?看看也就是了。”
  却是魏林听不下去:
  “冯兄弟此言差矣!保家卫国,当是男儿之责,怎么叫玩呢?况且,此射御之术,祁兄弟早晚也要学的,光看看,不过纸上谈兵。”
  朱凤英也不知如何接下去。
  他的话在情在理,还真将她们当做了小郎君,竟说起保家卫国来。
  郓王见朱凤英担心,只笑道:
  “若只试一试,倒也无妨。”
  朱凤英虽不好言语,却狠狠瞪他一眼。
  郓王依旧带着暖如春风的笑,似乎看不懂她的生气。
  他只道:
  “魏小郎君,可否借你弓箭一用?”
  魏林受宠若惊,忙双手恭敬递上。
  郓王点头道:
  “是把好弓。”
  才说罢,只见他也不拿箭,却是对准远处草丛,发了一回空弦。
  霎时草丛涌动,群鸟惊飞。
  眼见着鸟儿振翅,七娘只目不转睛地看,再不能移开一眼。
  太学生们亦随着鸟儿朝空中瞧去。有的已然忍不住,挽弓要射。
  却听让旁人道:
  “郓王的鸟也敢射?”
  那些太学生这才一惊,讪讪罢了手。
  只是,郓王这等好箭法,怎么偏偏发了空弦?
  这边三人亦是不解,莫非只是吓鸟玩?
  只闻得郓王微笑道:
  “攻而不杀,是为仁。”
  此话既出,太学生们无不拜服。从前只道郓王才学无双,谁知竟这般心境宽广,胸怀天下。
  七娘亦附和:
  “射御为仁,我为太学生,自当习仁。”
  “小祁莨甚是通透。”郓王赞许道。
  说罢,他这便带着七娘至靶前,要教她射艺。
  朱凤英看着她直摇头。
  七娘倒也罢了,谁不知她是这般性子,没轻没重。可郓王明知她身为小娘子,怎也纵着她?
  朱凤英无法,只得跟上去,总要有个不胡闹的人才好!
  郓王先说了一通何为箭,何为弓,又唤人取了把更轻的予她。
  七娘笨手笨脚地试着拉弦,才拉开一点,却又稳不住,直弹了回去。
  她蹙蹙眉,倒同这把弓较上了劲。
  又试了几回,终是不得,七娘垂下执弓的手,一脸沮丧,却见郓王在一旁憋笑。
  虽是憋笑,他却还带着儒雅温润的神情,到底可恨。难怪朱二表姐每每见着他,便要拌嘴几句。
  七娘只噘嘴道:
  “殿下别笑,祁莨不曾学过这个。”
  “执起弓来,”郓王温和道,“应是如此的。”
  他在前边示范,七娘跟在后边做,却还是学不会。
  郓王挽弓何等潇洒,而七娘,正应了魏林那句话,娘里娘气的。
  郓王回头看她,倒也不恼,只步至她身后,手把手地教她。
  朱凤英一瞬瞪大了眼!
  只见郓王一手托着七娘执弓的臂,一手同她一起拉弓。远远看着,脸已快贴上了。
  她恨地直咬牙,赵楷这厮!
  又见他们拿起一枝箭,直直射出,正中靶心。
  七娘一时高兴,蓦地转头,直对上郓王。
  他正垂眸看着她,还是那张精致无方的脸,近得不到分毫。
  她心下猛地慌乱,手一松,不提防,却恰被弓砸了脚。
  “啊!”只闻得一声叫唤,七娘忙蹲身捂着脚。
  这双脚,真是多灾多难啊!被划伤过,装着扭伤过,这会子又被砸!
  她心疼地看着被塞成马脚的足,忽而一声轻叹。
  郓王也吓着了,亦蹲身看她:
  “可是伤着了?”
  朱凤英与魏林也趋步过来,担忧地望着她。
  七娘抬头看郓王一眼,又忙脸红地垂下头去。方才挽弓时还不觉,他二人竟这样近地靠着。
  她正心虚间,忽觉头顶上压来一个人影。
  众人缓缓抬头看去,竟是陈酿!
  只见他负手而立,蹙眉看着七娘。
  七娘猛地起身,似乎脚也不痛了。
  她直直摆着双手,忙道:
  “我不是淘气,我……”
  不待她说罢,陈酿已然蹲下,检查着她的脚。
  “可还疼么?”他打断她,语气冷淡,面无神色。
  七娘咬唇看着他,轻轻摇了摇头。
  一番确认,陈酿方起身与郓王行礼。
  “陈先生。”郓王认出他来。
  “殿下,你也知道,祁莨自幼体弱,不大能使箭。”陈酿正色道。
  朱凤英亦在一旁附和点头。
  “她自己要学的。”郓王笑道,又转向七娘,“对不对?”
  七娘一时为难。
  因又想起朱凤英昨夜的话,她定了定神色,赌气似的,只仰头向陈酿道:
  “是,殿下教得很好,是祁莨自己笨。”
  是啊!都是她自己笨!
  若非昨夜提起,她似乎已忘了,他那句“齐大非偶”,可是自己真真切切,亲耳听着的。而他能给的忧心与在意,也终不过是仅有的师徒情分。
  表姐既已没收她的木牌,他常去的藏书楼,如今也去不得了。有些事,哭过闹过,便算了吧!
  又何苦惹那一句不值呢?
  说罢,她也不理陈酿,只捡起弓,一面对郓王道:
  “殿下,要诲人不倦啊!”
  诲人不倦,他亦对她说过这样的话。
  只是,她有些倦了。
  他的平湖雪柳,他的灯谜,他的……齐大非偶……
  种种这般,皆压得她喘不过气。她,真的厌倦了。
  郓王微笑点头,又似玩笑地向陈酿道:
  “如今,多一个先生了!”
  倒是七娘一愣,她转而又挽起弓,摆出一副认真姿态,直要郓王教她。
  陈酿的眉头蹙得更深,他们一个教,一个学,全然不将旁人放在眼中。
  他心中满是疑问。昨日藏书楼,七娘还缠着他,怎么短短一夜,竟又不理他了?还明里暗里地抬杠!
  朱凤英看向陈酿,他僵直着背脊,依旧如来时般立着。
  她手握折扇,在掌心敲打,行至他身旁,遂低声道:
  “陈先生……是在兔死狐悲么?”
  陈酿闻言,心下一沉,只转头看着朱凤英。
  她又道:
  “先生对七娘有多狠心,先生心中没数么?”
  陈酿语塞,自不说话。
  朱凤英冷笑一声:
  “七娘入太学的真正缘由,先生果真不知么?那夜送手书的嘱咐来,先生也知避而不见。连在孙夫子面前解围,亦是点到为止。怎么,昨日她一耍赖,便忍不住纵着她了?”
  陈酿面色沉沉,负在背后的双手,正将衣袖抓出皱纹。
  朱凤英又看向七娘与郓王:
  “昨日我与她说了些道理。她在学着放下,学着一个‘忘’字。先生放心,祁莨的木牌在我手上。至于藏书楼,还请先生放心出入,绝不会有人缠着你。”
  才说罢,也不待陈酿言语,她端端行一揖礼,正色道:
  “先生慢走。”
 
  ☆、第一百三十章 探芳信7
 
  陈酿挂着僵硬又不失礼貌的笑。
  朱凤英依旧傲慢的神情,说话层层递进,很是不留情面。
  这也难怪,她连郓王都喊呛白,何况乎一个陈酿?
  他遂自嘲地一笑,也不说什么,只轻挥衣袖,兀自去了。
  却是魏林,什么事都蒙在鼓里。
  他疑惑地望着陈酿的背影,只道:
  “陈兄怎么刚来便走?”
  七娘箭在弦上,忽闻听魏林言语,猛地一颤。羽箭无力,只落在了不远的地方。
  她握弓的手紧紧攒成拳头,深蹙着眉。不能再看他,不能再追着他跑了!那不过,是仅有的师生情分。
  郓王却将一切尽看在眼中。
  虽不知七娘为何如此,想来,与那陈先生,多少有些关联。
  正思索间,却见七娘一跺脚,骤然挽起弓箭。
  也不管姿态是否潇洒,也不管弓是否拉满,她只一支一支,不停地射。
  虽说支支脱靶,却还不见丝毫倦意。
  众人又一次看呆了。
  适才郓王空弦射鸟,显的是高超技艺。而这位小郎君,回回不在靶上,偏无自知之明!这样的人,究竟是如何入的太学?
  祁莨这个身份,本就鲜为人知。
  朱凤英怕节外生枝,正要去拦她,却见郓王不停往她箭筒中加箭。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