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忙上前,拽住郓王的手臂:
“赵楷你疯了!”
郓王满脸尴尬,看了看四下,无奈道:
“这许多人呢!你倒是给我留几分脸面。”
“哼!”朱凤英一声冷哼,“你也知许多人,却还纵着她!她的身份若被察觉,你担着么?”
郓王却笑了笑:
“也不是担不起。”
“是!”朱凤英低声酸道,“你权势滔天,没什么担不起的,可那是七娘的闺誉!”
“唔。”郓王点头,“这倒好说,左右,我不在意也就是了。”
“你……”
朱凤英抬手指着他,堵得说不出话。
他言语之中,虽带着轻薄,可他的心思,朱凤英也不是第一日才知,怎的这等生气?
况且,他句句所言,皆是七娘,纵然朱凤英是她表姐,也不至这般护着!
郓王见她急色,再不玩笑,安抚道:
“这没什么,太学无趣,全靠这个消遣了。我看她似与那陈先生闹了不愉快,故而如此?”
朱凤英看了七娘半晌,又瞥郓王一眼,遂道:
“她有何不快的!家中皆纵着她,要什么有什么。便是入太学这样的难事,不也还有郓王你么?”
郓王无奈地笑起来:
“你今日火气怎这般大?纵是我评过你的诗作,那也是多少年的事了,便不能对我有个好脸么?”
朱凤英双手环抱,来回踱步地打量他:
“哟!求个窈窕淑女,已然求到太学来,还硬拉着我!这可是严肃学堂。脸?郓王您还要么?”
从前朱凤英也爱骂他,今日却真有些过了。他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纨绔!”
朱凤英一声冷语,便仰头往七娘处去。
谁知,她亦挽起一把弓,胡乱射起箭来。这一个发发不中的也罢了,怎么又来一个?
此处俨然已成了太学的奇观。
太学生们一个个看得目瞪口呆,自入太学,何曾见过这样的!
有人已打听起来,只低声道:
“那都是谁啊?”
另一人见郓王在侧,遂道:
“跟在郓王身边,像是大有来头的样子!”
又有人见着魏林:
“魏兄也在呢!回头问问他去。”
还有爱传闲话的小郎君,得意道:
“你们不知吧?我听说了,是表兄弟二人。矮的叫祁莨,高的叫冯婴。从前也不曾见过,听闻是才入学的。”
“娘里娘气的,”有人道,“这个郓王,不会有龙阳之好吧……”
一时众人哄笑起来。
至于祁莨与冯婴的来历,是否真是太学生,有人说见过,有人也说没见过,传来传去,也就不了了之了。
却是二人的名号,在太学已然人尽皆知,都想看看那日射箭的奇观呢!
既是如此,二位小娘子横行起来,也就更无所顾忌了。
学上,她们自是端庄文静的世家闺秀;学下,她们便霎时成了祁莨与冯婴。
二人或是与人论道,或是随处闲逛,短短十来日,竟也结识下几位相谈甚欢的同窗好友。
至夜里,又时有家中书信往来。姐妹二人遂就着一盏灯,披了单衣,偎在一处看。
读至得趣之处,像是五郎又受了罚,她们也相视一笑,颇觉温馨,也勾起思念来。
日后,七娘与朱凤英说起这段日子,都很是感慨。对于从未离过亲人的小娘子,这便是她们第一段乡愁。
如此看来,太学,似乎也并非原想的那么无趣。
而谢府之中,对七娘入太学之事,总是有不同议论。
王贵妃明里暗里也与谢淑妃透过口风,此番的事,原是郓王从中成全。
传至谢府这里,且不论旁人如何看,朱夫人却是极欢喜的。
她称病已有些时候,这日正午睡起,只见仪鸾宗姬与陈姨娘结伴来探望。
朱夫人心中高兴,忙让金玲迎了她们进内室,连陈姨娘亦得了座。
陈姨娘很是受宠若惊。自打陈酿拒婚,又错过春闱,朱夫人待她便与以往不同了。有时过话,也只叫上仪鸾宗姬,并不大把她放在眼里。
不想今日,朱夫人却好性。
陈姨娘忙赔笑道:
“妾身瞧着,夫人似已大好了?想来适时春来,人亦舒爽不少。”
朱夫人在妆台坐下,一面对镜自视,一面道:
“就你会说话!”
陈姨娘低头笑了笑,忙上前伺候她梳妆。桂花头油并着多宝金钗,一样也马虎不得。
仪鸾宗姬审视一阵,想来朱夫人已放下心结。
那些事,本是她自己折腾出来的,又关陈姨娘何事?此时朱夫人不得势,若还一味地嗔怪陈姨娘,那才是蠢笨至极。
仪鸾宗姬亦至妆台前,替朱夫人配耳坠子。
她看着镜中的朱夫人,只笑道:
“前些日子母亲病着,心绪不佳,吓得我也不敢来了。”
朱夫人似不经心地抬眼看她,这是替陈姨娘说好话呢!
她拉起仪鸾宗姬与陈姨娘的手,模样很是亲昵:
“我时时念着你们呢!若不敢来,我可该伤心了。”
一时三人笑作一处,似乎从未有过任何嫌隙。
“说来,”朱夫人忽问道,“这些日子我不管事,二夫人与钱娘子可说什么了?想想上回,只怕下人们受苦啊!”
☆、第一百三十一章 子夜歌1
仪鸾宗姬点头应道:
“母亲仁慈。只是此番,她们倒不曾惹什么事,想是有了上回的教训,四弟妹也收敛了些。”
“只是,”陈姨娘接道,“那些趁着上夜,吃酒赌钱的,又多了些。”
“噢?”朱夫人转头看着她。
陈姨娘点点头:
“有次五郎晚归,在门外等了许久,方有人应声。”
朱夫人蹙了蹙眉,又显出一丝笑意。
仪鸾宗姬接着道:
“那回本也罚过了,那几个下人也尽打发到庄子上。只是不多时日,便又没管没束了。”
“老夫人不管?”朱夫人微惊。
“也不是不管。”陈姨娘扶她至案前坐下,又亲自递过茶盏,“老夫人虽心疼小郎君,只是您病着,家中也没个能立住的人,还指着二夫人管事呢,遂也不好说太重。”
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上回钱氏吃了苛待下人的亏,这回管起家事来,难免畏手畏脚。
朱夫人吃了口茶,只道:
“别又是你们闹的!”
“哪能啊!”陈姨娘笑道,“下人们见掌家的不管,得寸进尺也是有的。初时还畏惧着钱娘子的余威,时日长了,胆子越发大起来。”
仪鸾宗姬亦附和:
“尤其年老的嬷嬷嫂子,仗着跟过老夫人,带过小郎君小娘子们,左右也不能赶了出去,就更无所顾忌了。”
听她们言语,朱夫人沉吟半晌,又思索一阵,只道:
“我养病这些时日,不想家中竟是这等境况。”
她放下茶盏,忽想起一人,忙道:
“八娘子倒时常来看我,却不大说这些。”
陈姨娘笑道:
“她一个小孩子,之前是莽撞些,可终究是没什么胆量的。”
朱夫人点点头。
自从她安排了鲁国公府的婚事,谢菱做事,便不再如往常一般上心了。
想来,是得知自己要嫁人,尘埃已然落定,她遂不在谢府这里费心思了。左右,做一个待字闺中的小娘子,安安分分也就是了。
朱夫人遂不再说什么,对于谢菱,本已是物尽其用,没什么好念着的。
想来,病了这些时候,也该痊愈了。
自朱夫人那里出来,别过仪鸾宗姬,陈姨娘只往自己房中去。
过会子,又是婆子们来回话的时辰。朱夫人近日不理事,周夫人又分走些轻松的肥差。这别人不愿做,不愿管的事,都尽落到了陈姨娘头上。
她在榻上歪坐着,兀自揉了揉太阳穴,当真是疲惫不堪啊!
丫头玉络正端了午后点心来。她特意挑了陈姨娘寻常爱吃的提子玫瑰酥酪。
谢府的酥酪不同别处,甜而不腻,入口即化,最精致之处,是真仿了玫瑰之态,以假可以乱真。
合该就着新得的明前碧螺春,细细品味,颇是爽口。
只是陈姨娘此时正心烦,哪有闲情吃这些?
玉络轻轻将茶点放下,又替她按头,一面试探道:
“姨娘方才去大夫人那里,可还过得?”
陈姨娘叹道:
“大夫人面上倒没什么,她是个明白人,不会真怪我。”
玉络舒了口气,笑道:
“那就是了,咱们平平安安的,也就是了。”
陈姨娘点点头。只是一想起陈酿拒婚,她便心中不安。
“酿儿也是太任性了!”陈姨娘摇头道,“终身大事,也不与我商量一声,便自去回绝。还当他年少看成,真是越大越不知轻重!”
玉络想起那夜大老爷与陈姨娘说起此事,姨娘很是高兴,谁知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她忙安抚道:
“好在大老爷不计较,对陈先生依旧看重。先生入得太学,高中是早晚之事,姨娘又忧心什么来呢?”
“麻烦就在此处呢!”陈姨娘一脸无奈,“如今,七娘子亦在太学,二人难免碰上。你说,酿儿又该如何相对呢?”
这确是尴尬了些。
陈姨娘本指着婚事,让陈家翻身,早日摆脱商户的名号。如今看来,是绝无可能了。
商户之子,纵然高中,也必会遭人看不起。更莫提,陈酿那本该青云直上的仕途。
“罢了,罢了!”陈姨娘扶额,“此处还一堆事呢!”
她正起身,想往外屋去,却见周夫人带着钱氏来了。
“敢是不巧?”周夫人见她将出门的模样,又道,“我刚一来,陈娘子便要去了。”
她们怎么来了?
陈姨娘带着满心疑惑,趋步过去扶她,忙赔笑道:
“这是哪里的话?二夫人与钱娘子贵步临贱地,我盼也盼不来的。”
她一面请她们坐,一面又吩咐玉络换好茶来。陈姨娘只一番忙乱,脚不沾地,是极热情的模样。
“姨娘快别忙了!”钱氏笑着去拉她,“咱们坐下一处说话。”
陈姨娘作出一派受宠若惊的神情,心中却暗自嗤笑。
今日一个二个都让她坐,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她只行礼道谢,又看了看钱氏。
钱氏为人一向高傲得意,不喜与姨娘们打交道。此番要她拉陈姨娘坐,只怕心中是千百个不愿呢!
陈姨娘坐稳,又向周夫人笑道:
“二夫人近日一向忙碌,怎么有空上此处来?”
周夫人亦玩笑道:
“怎么,就大嫂能来,我便不能来了?”
“二夫人这是折煞我呢!”陈姨娘道,“我是盼着你们来,偏你们贵人事忙,哪里记得我这号人物?”
陈姨娘说话风趣,钱氏只掩面笑了笑。
她遂道:
“也不是什么大事。这不春来日暖,想着给四郎新裁件寝衣。听闻姨娘针指好,特来请个样儿。”
“难为钱娘子看得上。要说夫妻琴瑟和谐,还是用鸳鸯、并蒂的好。虽俗了些,到底这意头不怕老的。”
陈姨娘忙打发了玉络去取绣花样子,又让带上屋中几个小丫头,说是多取些来。
一时,屋中只得陈姨娘与周夫人、钱氏三人。
寒暄许久,又说了那么些有的没的,也是该进入正题的时候了。
周夫人见此情景,忽笑了起来。这个陈姨娘,果然是心思通透的聪明人。难怪朱夫人身边那么些人,也只她站稳了脚跟。
她只带了些打趣,道:
“陈娘子将丫头都打发去了,谁伺候咱们呢?”
陈姨娘低头笑了笑,起身自斟一盏茶与周夫人:
“我来伺候二夫人就是。”
周夫人忙拦住她:
“与你玩笑,你还当真了!我不过是来问问大嫂的病,听闻你与宗姬午后去瞧了一回,可是大好了?”
☆、第一百三十二章 子夜歌2
陈姨娘心中哂笑。周夫人若真问朱夫人的病,自去看她也就是了,何至于问到她这里来?
况且,陈姨娘与仪鸾宗姬不过午后才去,周夫人知晓得这样快,必是早留心着的。
到底她初初掌家,还是有些畏惧朱夫人的手段。
陈姨娘只道:
“这病好不好,左右也是按部就班地治,二夫人倒不必太过忧心。”
周夫人问病,分明是问朱夫人是否有心再次掌家。可陈姨娘这回答,模棱两可,到底使人费解。
周夫人看了她一眼,她既无心说,只好想别的法子。
周夫人遂道:
“说来,陈先生入太学已有些时日。如今七娘也去了,府中许久不见他们师徒二人,倒有些不习惯。”
提起陈酿,也算是陈姨娘的一块心病。连日来的忧思不安,可不皆为着这孩子么!
陈姨娘只勉强应道:
“也时有家信往来,说夫子们个顶个的好学识。只道入了太学,才知自己从前浅薄的很。”
“也不是这个道理。”周夫人嗤笑道,“想必是陈先生谦逊,如今连小娘子亦入得太学,思来想去,我倒不敢让四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