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面具先生订婚了——湖砚
时间:2018-06-20 09:31:14

  ——就当是替长辈还人情了。这句话,叶负雪先前也说过。
  但当时许艾没有在意,听过就算了,只是这一次又听他提起,她不免多想了一会儿。
  帮忙是替长辈还人情,想必婚约也是替长辈还人情。
  退婚之后,又寄钱救急,寄钱救急之后,为了不让许家还债,又主动恢复婚约,当然也是替长辈还人情?
  既然是还人情,那当初又是为了什么原因,要和许家退婚?
  这件事实在是令她在意,哪怕跟着叶负雪上了车,跟着叶负雪到了新人家里,跟着叶负雪一块儿守着新娘化妆、新郎迎亲,又跟着叶负雪一路到了酒店,许艾还在琢磨这件事。
  受“许叔叔”所托,照顾她这个“远房表妹”两个月,不用说,肯定也是还人情吧?
  一直到进了婚宴大厅,看到立餐会的长桌齐齐摆开,甜点角香气扑鼻,香槟塔灯光闪烁,巧克力喷泉前围满孩子——许艾才打定了主意:琢磨啥?不琢磨了。
  反正又不会跟他结婚,琢磨这个干嘛?怕他欺骗自己感情?
  与其琢磨这个,还不如吃饭要紧,许艾转身就要朝餐桌走去。
  旁边的人拉了她一下。
  “别走太远,”叶负雪说,“这里人多,别让我找不着你。”
  别让我找不着你——妈妈以前也经常这么对她说。
  视若珍宝,片刻不离身的语气。
  只是此时此刻在此人口中说来,许艾又有另一种感觉。
  和妈妈说这话的语气好像一样,又好像不一样——具体是什么一样什么不一样,她又说不上来。
  总之……听起来有些令人开心。
  应该是字面意思吧,许艾想。但她还是迟疑着把手挽上他的臂弯。
  她还抬头看了看他脑后那个小辫——早上她给他扎的,现在还整整齐齐,好像一只全神贯注,不敢松懈的雀儿。
  “未婚夫妻,”她这么对诧异的叶先生说,“一起出席宴会的时候都这样。”
  对方的脸果然红了。
  “……不要害羞——也不要多想。”
  “嗯……”
  然后叶先生和许小姐正式步入会场了。常阿姨在旁引荐了各路先生太太,个个衣冠楚楚雍容华贵,金表钻戒晃瞎眼。许艾全程保持大家闺秀模式,该她说话的时候就说话——轻声细语,落落大方;不该她说话的时候她就笑——依照气氛不同,分别选择抿嘴笑,掩嘴笑,露齿笑,笑着看说话的人,笑着看叶负雪……她有自信,就算是最高难度的宅斗戏里最挑剔最苛刻最严厉的恶婆婆在场,想必也挑不出她半点毛病。
  不过祖奶奶的话……说不定还是可以的,许艾想。
  终于见完一圈宾客,两人收到的“般配”“登对”“天作之合”的赞美数量,大概仅次于新人夫妇。途中许艾偷偷瞧了好几次叶负雪的脸色——红的,更红了,越来越红;于是她从路过的侍者那儿拿了两个酒杯,给了他一个,让他端在手里。
  “这样你看上去就是因为酒脸红的了。”许艾说。毕竟,32岁的男人,还这么少女心,这么容易脸红,稍微有点……咳哼。
  叶负雪稍微一愣,然后笑笑点点头,脸上又红了一下。
  ……算了,32岁的男人,还这么少女心,也挺、挺、挺可爱的……许艾想。
  脑袋后面的小揪揪也挺可爱的,不愧是自己梳的。
  她突然在人群里看到一个眼熟的背影:纤细高挑的年轻女孩,穿着合身的白纱小裙子,一头长发黑亮如瀑。许艾回忆了一下,有些像那日在网红餐厅遇见的那个漂亮姑娘。
  不过漂亮姑娘身边的男人,似乎并不是那天给她剥螃蟹的那一个。
  她挨着男人站着,也是且说且笑。说着说着她的视线一瞥,正好和许艾的撞上。
  然后和那日一样,两人又慌慌张张地同时移开视线。
  等许艾回过头的时候,那边的两人已经朝另一边过去了。
  这都能遇到眼熟的,世界真小,许艾想。
  然后乐队的曲子一变,手拉礼炮“啪啪啪”地拉响,小花童们撒着花开起道——新郎新娘进场了。
  昨天见面的时候,两人穿着的都是日常便服,许艾只觉得夫妻俩品貌相当;今天两人都换上了礼服,一个器宇轩昂,一个仙姿佚貌,两人携手走在漫天玫瑰和百合的花雨下,耀眼得像是两颗并行的星星。
  许艾稍微心动了一下,有那么一点心向往之。
  “你看那个新娘。”旁边的人突然开口。
  “……看着呢。”许艾说。
  “是昨天的那个吗?”
  ——什么意思?
  被他这么一问之后,许艾睁大眼睛仔细看去:新娘穿着一字肩婚纱,露出两横小巧秀气的锁骨,长发精心地盘起,发间插了几支花蕾,顶上是一环亮钻发梳;虽然脸上还盖着朦胧的白纱,但不管怎么看,都是余安琪本人。
  不明白叶负雪说的是什么意思。许艾老老实实地说:“就是她啊,怎么了?”
  走在旁边的英俊新郎也是常亦彬——光天化日的,难道还要大变活人吗?
  叶负雪没有回答。
  新郎新娘一路走到证婚台前。乐队的调子渐轻渐缓。
  然后戒童捧上戒指,证婚人背完稿子,惯例的誓词跟着从宴会厅上空滚过——“你愿意吗?”
  场内的镜头都对准新人,闪光灯亮成一片星空。
  “我愿意。”常亦彬说,声音朗朗。许艾看到常阿姨站在证婚台边上,还拿帕子擦了擦眼泪。
  所有人的视线又移到了新娘身上。
  新娘的头纱已经被掀起了,余安琪浓妆后的脸明艳得像一捧烛火。
  “——你愿意吗?”证婚人重复了一遍誓词。
  余安琪浅浅一笑,视线像蝴蝶一样朝新郎飘去,然后她扬起双唇——
  她的话没有说完。
  不对,她甚至没有说话。
  新娘直直地朝后栽倒,仿佛一截被打翻的白蜡烛。
  ——“怎么回事,晕倒了?”
  静默的凝滞的大厅里,这一声提问像石头丢进湖里,“噗通”。
  现场瞬间乱了,质疑声惊诧声像水底的气泡一样从各个角落冒出来;人们的议论都压得很低,但宴会厅里还是吵得像放飞了一群马蜂。
  好在来的宾客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一时的慌乱后,很快又镇定下来,没人有什么太过失态的举动。
  伴娘伴郎急急忙忙地把余安琪抬出了宴会厅,常亦彬跟着跑出去了,新娘的父母也跑出去了。证婚人咳嗽一声,把话筒递给司仪,司仪很熟练地讲了段笑话,试图缓和气氛。
  “天太热,中暑了,”常阿姨在边上说,“真是不好意思,大家继续。”
  “……我去去就来。”许艾听见叶负雪说。然后她挽着他的那只手被他轻轻一拍,她下意识地松开了,叶负雪便随着常阿姨的助理走出宴会厅。
  许艾听到宾客里又响起一阵议论,关于新娘,关于新郎过去的事,关于跟着出去的长衫先生。
  “……还以为会靠谱点……”她听见常老爷子的声音了。
  “那个人是谁?刚才常太太领着走了一圈,我都不知道是哪位。”不远处的另一人。
  “知道常亦彬之前那个女朋友吗?听说……”
  “哈,所以请了个瞎子先生来镇场?”
  四周响起低低的笑声。
  许艾侧头朝四周一瞥,都是一样的眼神,一样的语气——和这些年里她看见的,听见的,遇见的,撬开她紧闭的双眼和捂死的耳朵,用带倒刺的钉子凿开她的颅骨的那些东西,完全一样。
  许艾放下杯子,走出会场。
  她不知道新娘休息室在哪儿,不过半路遇上了一个伴娘。她问她叶先生去哪儿了,伴娘琢磨了一会儿“叶先生”是谁,然后给她报了楼层和房间号。
  许艾道了谢,她看到伴娘手里拿着新娘的捧花。
  主角暂时离场,但戏还是得演下去——毕竟“大户人家,好面子”。
  许艾走到房间门口,敲了敲门,好一会儿才有人过来开。
  “……许小姐?”助理在门后为难地看着她。
  “请进来吧。”常亦彬的声音。
  许艾跟着助理走进房间。这是比她和叶负雪的房间更大一些的套房,客厅铺着花纹繁杂的手工地毯,顶上是一盏古朴雅致的吊灯。
  新娘被安置在沙发上,眉头紧皱,面色惨白。她直挺挺地躺着,像一个换下来的塑料模特。
  她的戒指还在常亦彬手里,没来得及戴上。
  “怕家里又出事,我们昨天就住在酒店了,”常亦彬说,“玉佩也没敢离身。”说着他从脖子上扯出自己那一块,展示给许艾看。
  “没关系,”叶负雪说,“不会有大碍的。”他就坐在新娘旁边的位置上,袖口挽到了手肘。
  许艾看到茶几上摆着三个杯子,一个是空的,一个里面盛了半杯清水,一个盖着盖子,有一团浑浊的雾气在里面翻滚流动。
  看来叶先生已经开始工作了。
  叶负雪拿过备好的纸笔,取出一小瓶墨水,倒进空杯子里。他用这点墨水润了润笔尖,在纸上写下一个“叶”字。
  墨水从笔尖上淌下,沿着他的手势流动。最后一竖收势而止,叶负雪一提手腕,纸上的墨水像被磁铁吸引的铁屑,顺着“叶”字的笔画,尽数收回笔中。
  纸面上干干净净,什么都没留下。
  叶负雪说了声“失礼”,然后一手托起新娘的左腕,一手提着毛笔,在她腕上的静脉交汇处,细细写下一行文字。
  许艾看不清,也不好意思凑过去看。片刻之后,叶负雪停下笔,又换了一边,在新娘的右腕上书写。
  许艾看了看旁边的常亦彬,他脸上的焦虑不是假的;旁边新娘的父母也是真真实实地皱眉叹气。只是常阿姨大概还在宴会厅接待客人,一直没有出现。
  许艾转头朝窗外一瞥。套房在19层,居高临下,一眼就能把地面上的布局看得清清楚楚,停车场里的汽车看上去就像微缩模型。
  她看到酒店正对着的马路对面,有一个小公园。公园的结构非常简单:石桌石凳石门,还有几块绿化地,和一个花坛。
  许艾又看了一眼,就要转身回去。
  ——她突然觉得有点不太对劲,于是又回过头。
  从19楼上往下望,花坛是一个完整的,标准的八卦形。
  许艾不懂什么玄学,只在看小说的时候大概了解过八卦的意义——眼前这一个,伤门正对着酒店。
  ……不知道这样的布局有什么用意,但直对着伤门,想必不是什么好事。许艾又看了会儿,觉得不太舒服。她正犹豫着要不要开口问,沙发上的新娘一动,发出一声浅浅的喘/息。
  余安琪醒了。旁边的人立刻围上前去,叶负雪抽身站起来,背着手退到一侧。
  “谢谢叶先生!谢谢叶先生!”余家父母搂着女儿,对他连声道谢。常亦彬也说了声“谢谢”,然后倒了水递到余太太手里。
  余安琪好像还没回过神来,眼神茫然,凑到嘴边的水也没顾着喝;她看看天花板,看看窗户,看看吊灯,看看身边的人,然后看了看自己的双手。
  新娘长出了一口气,视线虚浮着抬起,找到了人群之外的叶负雪。
  “谢谢叶先生。”余安琪说,她嘴角一挑,笑容疲累,神情脸色看上去都像大病了一场。
  所以为什么要这么急着结婚呢……许艾想。
  叶负雪又交代了几句,两人就一起离开了房间。
  回去宴会厅的一路上,许艾本想问他花园八卦的事,但看叶负雪似乎不太高兴,脸色也不好,于是默默地咽回话头。
  “不如我们早点回去吧。”进电梯的时候,许艾说。
  叶负雪停了停:“还没结束。”
  许艾一愣:“事情还没完?”
  “婚礼还没结束,”叶负雪说,“既然是来参加婚礼的,提前走了总不太礼貌。”
  ……宴会厅里的那些人,才是不太礼貌。许艾闭嘴不说话了。
  两人刚到宴会厅门口的时候,就听到司仪扯着嗓子在倒数计时,乐队跟着敲起鼓点,越来越急,越来越密。
  然后是一阵女孩子的欢呼声,清脆婉转里藏着躁动。
  新人都不在,能有什么值得欢呼的事?许艾推门进去了。
  刚才的伴娘站在台上,正高高抛出新娘的捧花。台下穿着各色长短礼服的名媛千金们提着裙摆一拥而上,那捧搭着洋桔梗的玫瑰在一双双白嫩纤细的手掌间蹦跳了几下,最后被一只手接住了。
  是那个穿着白纱裙的姑娘。
  ——“恭喜这位小姐!”
  欢快的音乐再度响起,其他女孩子拍着手祝贺她;白裙姑娘惊喜地一扬眉,一低头,娇羞地靠在和她同来的男士肩上,两人在全场的注视中,且说且笑地走开了。
  大厅里始终保持着愉悦而优雅的气氛,就像许艾曾经熟悉的任何一场“名门宴会”。她看到常阿姨也站在人群中鼓掌;留意到自己的眼神,对方朝她颔首致意,然后继续与身旁一位先生交谈了。
  ……什么儿女大喜,说到最后,一边展示家底,一边拓宽人面,从功能上来说,就和阅/兵/式是一样一样的,许艾想。
  自己小时候参加的那些婚礼,不知是年纪小,还是只顾上吃了,才没看出这些门道来。
  不过许艾记得,妈妈很喜欢参加婚礼,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那个‘先生’回来了。”她听到旁边一个声音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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