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面具先生订婚了——湖砚
时间:2018-06-20 09:31:14

  果然,这话刚说完,两人身旁的人群微微静了一静;许艾感觉到身上的每个毛孔都黏上了视线,就像在春天里穿过一排飘絮的柳树。
  难受,烦躁,还有点想打喷嚏。
  那些议论声又响起来了,夹着低低的笑声。站在角落里挑着眼嘲笑他们的人,和十几分钟前举起酒杯恭维他们的人,大概是同一批人。
  许艾看到常老爷子朝这边望了一眼,又很快转开了头。
  “你有事的话,不如先走吧。”叶负雪突然开口。
  许艾朝他一看,面具下的半张脸平静又坦然。
  这大概是“不知道你方不方便”的另一种表达。
  “没事,”许艾说,“能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我跟你一起走。”
  叶负雪愣了一愣,然后点点头。
  ——“叶先生。”旁边突然有人出声招呼。
  许艾循声一看,是个二三十岁的年轻男人,一身花里胡哨的亮面礼服,下巴上蓄了一撮小胡子,个子不高,油头粉面,手上的戒指比纽扣还大。
  小胡子朝二人扬了扬酒杯,然后继续开口:“听说你是专门从事……那方面工作的,能不能帮我看个八字?”
  身边的人群又笑了。许艾当然懂他们的意思——就和“来来来,给大家背首古诗”一个意思。
  叶负雪倒是认真地转过身来了。
  ——“这位先生怎么称呼?”抢在叶负雪开口前,许艾一步挡在两人之间,拦住了他的话头。
  小胡子稍微有些惊讶,然后笑了笑:“姓吴,口天吴。”
  “吴先生,”许艾直视他——对方太矮,她都不用抬头,“倒不是我多管闲事,不过看八字这个……你可是认真的?”
  小胡子一愣,然后挑了嘴角一笑:“是啊,当然是认真的。常家的喜酒帖子,可不是什么人都能收到的,”他说着看了看周围西装革履的宾客,“虽然我不知道叶先生有什么过人之处,不过他既然能在这里,那想来肯定不是寻常走江湖的瞎——算命先生。”
  小胡子挤眉弄眼地一笑:“所以我特地过来讨教,希望先生能透点天机,透点彩票号码……”
  周围发出一阵闷闷的哄笑。
  许艾也笑了,在笑里隐蔽地“哼”了一声:“哪里哪里,我之前也觉得常家这样的门户,座上宾肯定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今天到了一看,”她朝小胡子挑去一眼,“也有挺接地气的嘛。”
  小胡子的笑容颤了颤,站直了,认真地打量许艾。
  许艾一点都不虚,昂起头挺起腰——加上3公分的鞋跟,她觉得自己还比他高一些。
  小胡子似乎不喜欢被女人俯视,他直接转向叶负雪:“那叶先生就帮个忙,露两手,让我们见识见识呗?”
  “看八字呀,”许艾又笑嘻嘻地拦住了他的话头,“不知道吴先生有没有听过‘算命算命,算完没命’的说法?”
  小胡子把笑脸一收,朝许艾瞪了一眼,又立刻挑眉咧嘴,似笑非笑:“没听过,求长见识。”
  许艾皱了皱眉,小叹了一口气。
  “算命这回事,都是先生开了你的命盘,一个时辰一个时辰地读出来的。命盘呢,一旦打开,就要往外泄运;开一回就要泄一回运,开一回就要丢一回福气。有些人是天生福大命大,算个命也没什么——福气足,够用,”许艾停了停,“可是有些人嘛,自己命中本就福薄,全仗着老子赚来的家财一天天供自己挥霍;这种人,本来也就坐吃山空了,偏还要算什么命,好不容易借来的福分,哪经得起算啊?”
  她又一扬脖子,目光俯落在小胡子脸上。
  “所以我刚刚才问,吴先生是当真要算这个命吗?”
  宴会厅里非常安静,只有乐队还在不知所措地继续演奏。
  许艾悄悄朝叶负雪瞥去一眼:对方面无表情,但稍微仔细一看,嘴角似乎微微上翘。
  许艾稍微松了一口气——以上内容,全是她凭着饱览天下宅斗小说的阅读量和知识储备,信口开河,临场发挥,现编现骗。
  但被骗的那一个,好像信了。
  就算没信,也被(成功)气到了。
  小胡子的脸上没有半点笑意,他皱着两截短眉,眼神暗沉,还不如他手上的大戒指亮。
  “你是哪位?”他抬头对上许艾的视线,“哦,刚刚常太太好像介绍过——是叶先生的未婚妻?”
  小胡子“哈哈”笑了两声:“太可惜了吧,这么漂亮的大姑娘,偏偏嫁了个瞎子——你是自己想不开呢,还是被家长包办,不嫁不行,还是——”他停了停,眯着眼望向许艾,“还是你们许家……心里打着别的主意?”
  连乐队都停下来了,片刻之后,又在常太太的示意下开始奏一支热热闹闹的调子。
  然而再吵的曲子也没能盖住话题中心。
  “我听说,和叶家定亲的许家,原本也是户有钱有势的土财主,”小胡子装模作样地摇摇头,“可惜当家的不听劝,非要娶个爹娘不认的老婆回来,”他又是一停,恍然大悟地一扬眉,“听你刚才这么说的,你爸爸不会也是算命算多了,把老婆算死了,家财算没了……现在只好让自己亲女儿——”
  他的话没有说完。
  说不完了。
  众目睽睽之下,小胡子的眼睛一瞪,嘴巴猛地张大,然而嗓子里只有气在进进出出,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周围的人慌了。酒店服务员匆匆忙忙地赶来,检查他的情况——一切正常,能走能跑,别人去扶他,他的劲头比对方还大。
  他什么事都没有——除了说不了话。他直戳戳地拿手指对着许艾,然后被四个人高马大的助理架走了。
  人群里又浮起一阵议论,很快静下,周围的人散了,仿佛刚才的对话不曾发生过。
  只有许艾大概知道发生了什么。
  刚才,她听到身边的叶负雪轻轻说了一个字——“静”。
  许艾,20岁,7岁那年没有了妈妈。
  最开始的两年是最难受的。那时年纪小,又爱气又爱哭。看到别的小朋友放学有妈妈接,她要哭;课本上学到“妈妈爱我”的课文,她要哭;电视上动画片重播了,她想起这一集以前是和妈妈一起看的,又要哭。
  哥哥说,那时候,她每天晚上都是红着眼睛睡的。
  哥哥说他都不敢欺负她了——她一哭起来,他自己也会想到妈妈,然后跟着一起掉眼泪。
  后来许艾渐渐大了,也不怎么红眼睛了。她还是经常想起妈妈,提起妈妈——然后和哥哥爸爸一起说说妈妈当年的事,大家“嘻嘻哈哈”地笑一阵,往妈妈的照片前放个苹果,放个橘子,放把糖,就继续过日子了。
  毕竟妈妈以前经常说,成天哭哭啼啼的,人难过了,日子也难过了。
  许艾觉得妈妈说得对。所以再没有什么事能让她红着眼睛睡觉。
  哪怕后来家里日子真的难过了,大家也没有比妈妈刚去世的那时候,更伤心一些。
  但许艾完全不想,根本不想,绝对不想,听那些不相干的人,一字一句,轻描淡写,添油加醋地——提到妈妈。
  他们算什么东西?也配说她?
  他们认识她,还是见过她?
  从八卦里听来的人名,用沾着口水沫的想象抠挖出一点点故事情节,然后嘻嘻哈哈地盖章戳印,再当八卦讲给下一个人——还不用负半点责任?
  许艾忘了自己是怎么从宴会厅离开的。那一段记忆完全是空白。
  她只断断续续地记得自己进了电梯,下楼,出酒店,拦的士,上车……回过神来一瞥眼,看到叶负雪默不作声地坐在旁边。
  默不作声,面无表情。
  然后到了两人住的酒店。
  叶负雪在电梯里把房卡给她,什么也没说。她也不想说,上下嘴唇实在太沉,抬不动。
  然后许艾开门,进门,又开门,又进门——然后她一甩手,把卧室的门摔上了。
  刚才在宴会厅里的对话,一寸一寸地在脑中重现,就像从水面下浮起的冰块。
  冰冷,坚硬,使劲按也按不下去。
  等意识到的时候,许艾发现自己倒在床上,搂着被子,脸埋在枕头里。
  大张着嘴,似乎要哭。
  ……算了,哭就哭吧,许艾想。
  然后是一场毫不遮掩,毫不客气,毫不忍让的嚎啕大哭。哭湿了枕头,哭得额头阵痛,全身僵硬。
  这是她成年以来第一次出声的哭泣。
  许艾想起妈妈说,遇上伤心事哭一顿,哭完就不要再记得了。
  今天的事,甚至还算不上“伤心”。
  都不配让她用“伤心”。
  理智慢慢回来之后,许艾喘了口气,从床上坐起来。对面镜子里的姑娘脸红眼肿,头发乱得像草窝,难看得要命。
  她冲着镜子扁扁嘴,“哼”,然后去洗脸。
  现在应该是傍晚,不知道叶负雪又有什么安排,还需不需要继续做“保镖”。许艾打开房门,准备找他问问。
  ——不用找了,那个人就站在她门口,手里捧着一束花球。
  长衫,花球,这个时间点,门口。
  许艾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好,她眨了眨肿痛的眼睛,最后说了句——“……在这儿干嘛?”
  叶负雪迟疑了一下,把手里的花球给她。
  “刚刚余安琪送来的,”他说,“说是谢礼,给你的。”
  “……为啥要给我?”
  “她说刚刚抛的是备用花球,不是她拿在手里的那个——这个才是真货,所以给你。”
  根本不是回答,许艾也听不懂。
  叶负雪又犹豫了一下:“她说……女孩子收到这个都会高兴的——真的吗?”
  许艾的脑子转了两下,转过来了。
  “是会高兴——不过给我就浪费了。”她说着走到茶几旁边,把新娘的捧花插到花瓶里。
  身后的人又犹犹豫豫地开口:“刚才的事……你不要往心里去。”
  许艾没有做声。
  叶负雪也没说话了,过了一会儿,他小声骂了一句。
  一如既往的“小朋友”式用词,气势汹汹,咄咄逼人;但被他小声小气地说出来,反而有种意外的效果。
  许艾“噗”地笑了。
  叶负雪愣了一下,然后跟着笑了。
  “不如我们今晚就回去吧。”笑完之后,叶负雪说。
  许艾有些意外:“常家的事情结束了?”
  “还没有,我觉得还没有,”叶负雪说,“不过,你不高兴的话……”
  他没有再说下去,只是在原地站了一站,然后走上前来,迟疑着伸出手,摸了摸许艾的头。
  “不要难过了。”
 
 
第21章 除魔师的七夕
  许艾, 20岁,感觉在这一个夏天,人生的硬币抛起又落下, 翻过了另一面。
  一个月之前,她可不会想到,自己会在20岁的年纪,被哥哥和爸爸以外的男人, 摸摸头。
  就算是哥哥, 现在再来摸她的头,也会被她毫不留情地手刀还击, 打到求饶。
  但看着叶负雪犹犹豫豫地伸出手落在自己脑袋上, 轻轻一拍, 又轻轻一拍——她竟然没有生气。
  虽然完全出乎她的意料,完全是摸小狗的摸法……但她竟然没有生气。
  也没有抗拒。
  再看看对方脸上微妙的红晕……又不知是害羞还是害怕。
  算了, 许艾想,关爱盲人,不揍他了。
  她和叶负雪当天晚上就从常家告辞离开了——确切地说,是先离开, 再告辞。叶负雪坐在车上打电话的时候,许艾在旁边, 清楚地听到电话里的常阿姨一连声的“谢谢”“麻烦”“不好意思”“再联系”, 和和气气, 情真意切——她差点就信了。
  叶负雪挂了电话之后, 许艾问他, “再联系”是什么意思,事情还没解决?常阿姨还要过来一趟?叶负雪点点头,说了句“差不多”。
  “差不多”是哪个“差不多”?离什么东西“差不多”?许艾没明白。
  不过算了,反正不关她的事。
  然后两人就回到了叶家——在天色全黑的时候。
  许艾刚刚哭完一通,晚饭也是胡乱吃的,吃完又坐了三小时的车,她累得一到房间闷头就睡,什么都没顾上,连房间的灯都只开了不到1分钟。梦里她依稀感觉有“悉悉索索”的声音到处响起,好像有几百个小人儿在她房间里跑来跑去。
  许艾稍微警醒了一下,然后想起这是在叶家,有什么动静都不奇怪,管它干嘛?
  她又翻个身继续睡了。
  接下去的梦里似乎有明明暗暗的光点,在紧闭的眼皮的另一侧回旋闪烁,仿佛屋顶飞走,天幕坠落,所有星星都绕着自己飞舞——这是在叶家,有什么动静都不奇怪,管它干嘛?
  许艾翻来又翻去,努力继续睡。
  她又听到耳边有人声响起,又轻又细的声音,一句接着一句,男男女女,像有一群人围着自己说悄悄话——这是在叶家,有什么动静都不奇怪……
  许艾皱了皱眉头,迷迷糊糊地嘟囔了一句——“别吵”。
  什么动静都没了。
  许艾醒来的时候,又是上午九点,窗外的知了吵得没脸没皮,谁都不怕。许艾坐在床上回忆了好一会儿,才想起前一天和前前一天发生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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