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好。
两人绕着学校走了一圈,走到3号楼前了。现在整栋楼彻底暗了。
“我之前说的就是这里,镜子炸了的那个练习室,”许艾说,“你看得见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
叶负雪抬起头来了。许艾看到他透过深灰色镜片打量面前的建筑——眼睛似乎睁开了,但她看不清。
“没有,”叶负雪说,“很正常的房子,就算有什么魂体,也是一般的老建筑中常见的碎片残留——没有什么会造成危险的东西。”
“可是镜子碎了两次,就在二楼那个房间,”许艾说,“你刚才不是也说,碎片上有魂体。”
叶负雪又望了一会儿,然后摇摇头:“没有——至少这房子里没有。”
那会是什么原因?
许艾想起叶负雪之前说过,那东西“也许是其他人带来的”。
“当时跟你在一起的是谁?”叶负雪问。
“……是那个主唱妹子。”
叶负雪点点头:“那就别和她来往了。”
“那她怎么办?”许艾说,“她就一直会有危险吗?”
她想起赵梦静身上那些细小的伤口——难道也是因为“那东西”的原因?
叶负雪转过身来了,镜片后的眼睛正对着她。
“她是你朋友?”他问。
许艾想了想:“……是的吧。”虽然在旁人看来,她是那个抱大腿的。
“我知道了,”叶负雪笑了笑,“那等会儿我给你个东西,你带去给她——一般程度的魂体作祟,基本都能挡住。”
许艾连连点头:“好好好!”
——她的电话突然响了,铃声刹住了叶负雪似乎要说的下半句话。
许艾拿出手机一看,是李扬。
“什么事?”
“大事,”李扬在电话里急吼吼地说,“赵梦静突然晕倒了。”
许艾“啊”地叫了出来。
“现在火火他们送她去医务室了,”李扬说,“但我们的节目10分钟后就要上台——你现在在哪?”
许艾转头看了看叶负雪,对方也不明所以地望着她。
“我在3号楼这里……”许艾犹犹豫豫地说。
“快快快,快来救场!”
许艾听到李扬身后传来工作人员催促的声音,他转头说了句“没问题,不要急”,又继续开口:“现在我们就只能靠你了,快来!”
然后电话挂了。
“你的朋友?”叶负雪说。
许艾点点头:“好像又要让我过去唱歌了……”
叶负雪笑了笑:“那就去吧——既然这样,我也要去找个位置坐了。”
许艾,20岁,最近一次正式登台演唱的经历是在初中二年级。
她作为学校合唱团的领唱,穿着水手领的小裙子,擦了粉底涂了口红,站在舞台中央,面对几百名观众,带领20位合唱团员,唱一首赞颂老师的歌。
她记得当时她还有些慌张,怕被那么多人盯着看;但上台之后,她发现舞台的聚光灯很亮,只能看见自己面前的地板,那些观众的视线都被模糊在黑暗中了。
她就一点都不害怕了。
但这一次,不太一样。
虽然面前还是一片狭窄的光明,光明之后是暗沉沉的人海。她只能看到一个个影子的轮廓,遥远又陌生。
但她知道那黑暗中,有人在望着她。
他的视线无边无形,但她知道他在望着她。
……那就上吧,许艾想。
10分钟前,她带着叶负雪急急忙忙地赶到礼堂。帮着叶负雪找到一个座位之后,她又匆忙化了个妆,然后跑到后台,和“坏脾气”的人汇合。
“我就只能这么上了,”许艾说,“淡妆,常服,没时间捣腾了。”
“没问题,”王炎说,“你的风格就很适合淡妆常服。”
于是她就这么上了。
前一个节目表演完毕,主持人上前报幕,与此同时舞台暗下,幕布拉拢,乐队的设备被一个个搬上舞台。许艾站在麦克风前,听到台下传来“赵梦静”“赵梦静”的喊声。
场务开始倒计时,3秒后,灯光亮起,幕布拉开,喊声和掌声同时爆裂到顶点——
然后瞬间安静下来。
“怎么是她?”“赵梦静呢?”“没搞错吧?”“不要脸!这是欺诈!”
细碎的议论和怒骂又响起来了——意料之中的事,没什么值得慌张的。
许艾的视线朝黑暗中的某处轻轻一点——嗯,没什么值得慌张的。
有人开始煽动着要离开了。鼓声适时地响起,敲出一段轻顽俏皮的调子。那些人的脚步稍微慢了一慢,有几人停了下来,转身望向台上。
许艾开嗓了。
这首歌她非常熟悉,也非常喜欢,她练过很多遍,虽然企及不了赵梦静那种专业的高度,但她唱给自己听,唱得开心畅快——比起这个来,其他人怎么想,又有什么重要的?
她就喜欢穿着小雨鞋一路踩水花回家,又何必管别人怎么看怎么想?
许艾听到鼓声做出了一些变化,配合她的音调,稍微放慢了节奏;贝斯的节奏也慢了,键盘和吉他跟着舒缓下来。一路欢快的小跑变成了闲适的散步。许艾笑了笑,流畅自然地唱下去,踩着水花走下去。
黑暗中,她似乎看到那些站起来的人又坐下,还有些离开的人又回来了。
曲子进行到高潮部分,鼓点一顿,一扬,撑着花伞的小姑娘原地转了个圈圈,然后并起小短腿,朝着前面的大水洼纵身一跳——
“哗啦——”水花高高地溅起,小姑娘沾了满脸泥水,开心地抱着伞“哈哈”大笑起来。
王炎说得没错,她的风格就适合常服和淡妆——要是她学赵梦静化个烟熏,穿个破洞T,只怕她这业余唱功还把握不住。
但业余唱功又怎样?也能唱得开心,也能让别人感受到她的开心;踩水花的小姑娘可能长得不漂亮,但笑起来的小姑娘,哪个不可爱?
一曲结束,许艾有些依依不舍地从想象中脱出。台下还是一片昏暗,但她知道,有人在望着她。
片刻的安静后,掌声从某个角落响起;然后更多的掌声跟着拍响了,像被惊起的鸽群。
幕布渐渐落下。许艾听到有掌声从身边传来,她转头一看,李扬夹着鼓棒使劲拍手。
“确实不错,”王炎也鼓着掌说,“今天让他们见识了另一种风格的‘坏脾气’。”
许艾“嘿嘿嘿”地笑,然后赶紧帮着他们收起设备,搬去后台。
一走到后台,她措不及防地被许多人围住了。有些是之前的表演者,有些是之后的表演者,他们纷纷恭喜“坏脾气”演出成功,也没忘了表扬一下“替补队员”的出色表现。
“所以你们要换新主唱了?”一个姑娘说。
“不会不会,”许艾连连摆手,“我就是个救场的,太业余。”
这一番话后,周围的人对视了几眼,慢慢散开了。
王炎拍拍她的肩:“已经很好了。”
“今天幸亏你在。”“改天叫上赵梦静,大家一起吃饭啊。”贝斯和键盘也跟着说道。
然后他们回去休息室,拿着各自的乐器离开了。李扬在休息室里一边慢慢腾腾地收拾他的东西,一边和许艾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多谢你刚才帮我压节奏,”许艾说,“不然我这半吊子,多半是要跟不上了。”
“本来就是我写的歌,我想敲什么样就敲什么样,”李扬笑嘻嘻地说,“何况还是你——”
他的话才说到一半,休息室的打开了,一捧娇艳的百合出现在门口。
“恭喜演出成功。”捧着花的男人说。
许艾一愣。
“……其实我也不知道这种场合应该送什么花,不过明叔说这个肯定没问题……”叶负雪稍微紧张了一下,“所以还是送错了吗……?”
“没有没有,”许艾赶紧上前接过花束,“没有送错……送错了我也不知道……不是,反正……”她停了停,试图绷住笑,然而失败。
“反正……我很高兴。”许艾说。嘴唇笑咧开,露出8颗——10颗牙。
旁边的另一个人走过来了。
“这位是……?”李扬看看叶负雪,又看看许艾,最后视线停留在叶负雪的眼镜上。
“这就是你说的那位‘害羞的朋友’?”他问。
被当着本人的面说出背后取的外号,许艾瞬间不自在了一下。
“……这位是叶先生。”她试图用语气告诉李扬闭嘴。
叶负雪抿嘴一笑:“这位是‘上次和你一起来的’男孩子?”
许艾,20岁,并不认为自己是个渣女。
那么她到底做错了什么,要在这里经历这般的修罗场?
“这位是叶先生,”许艾重新介绍了一遍,“这位是李同学。”
“噢,叶先生,”李扬笑笑,朝叶负雪伸出手,“那叶先生是……”
“表哥——”
“未婚夫。”
叶负雪握住了李扬伸出的手:“我与许小姐有家族婚约。”
许艾,20岁,并不认为自己是个渣女。
但此刻面前李姓少年的眼神,让她陷入深深的自我怀疑。
“……家族……家族什么?”李扬的视线像乒乓球一样在两人脸上来回跳跃,“这年头还有婚约?这么……这么酷炫的吗……?”
叶负雪笑了笑:“是先人传下来的约定,历经百年,到我们这一辈,终于有机会履约了。”
李扬转头望向许艾,求证的眼神。
“……是啊,”许艾说,“虽然是好几百年前的事……但总归是有这么回事。”
虽然她也不知道叶负雪为什么突然要提这个,但总归是有这么回事。
明明之前他还一直说她是表妹来着。
不过,某种意义上来说……也好。
她悄悄抬眼看李扬,对方的表情还停留在被震惊的瞬间。
“……时间不早了,我送你出去吧。”许艾推了推叶负雪说。
叶负雪点点头,于是许艾赶紧打开门,带着他离开后台。途中又被各种目光注视了一路——注视她手中的花,注视她身边的人。
明天——或者今晚,现在——学校论坛会出现什么帖子,完全不难想象。
终于走到礼堂外面的时候,许艾长长地吐了口气,看了眼时间,正好晚上9点。月色安静,礼堂里传来的歌舞声像隔了一个世界。
“你唱得很好,”走着走着,叶负雪说,“虽然不知道那位主唱是怎样,但我觉得你就很优秀。”
“……别提这个了,”许艾挥挥手,“你也听见刚才的呼声了,他们都是冲着那姑娘来的,能听我唱完,已经很给我面子了。”
虽然确实有直接离场的人,但能让一部分没来得及走的人重新坐下,许艾已经十分满意。
满意自己的表现。
两人朝着学校大门走去,明明隔着半步远,地上的影子却像靠在一起。走到一盏路灯下的时候,许艾看看光线还算亮堂,于是叫住叶负雪:“你难得穿个西装,我们来合个影吧。”
叶负雪有些惊讶地扬起眉毛,犹豫了一下,然后咧嘴一笑:“好。”
于是许艾拉着他站到灯下,自己一只手捧着百合,一只手高高举起手机——“咔嚓”。
屏幕上,她歪着头,他挑起唇;她穿着合体的连衣裙,身姿秀丽,笑容甜美,他西装笔挺,俊朗清逸;两人的视线莫名默契地汇集在延长线的某点上。路灯的光线正正好,没有太亮,也不算太暗,就像一片盈余的月光轻轻飘落。
“好看吗?”叶负雪说。
“好看呀,”许艾说,“我当然好看啦——嗯……你也好看。”
两人各自抿嘴默默地笑,继续朝前走了。
快走到门口的时候,许艾开口了:“你刚才怎么就突然……”想了想,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突然提那个了……”
这个问题她憋了一路,一直时不时地冒头出来,按不下去,就像雨后在泥土里耸动的蚯蚓。
“不能提吗,”叶负雪说,“本来也是事实呀。”
“以前不都不说的嘛……”她都习惯自己是“远房表妹”了。
叶负雪笑了笑:“那是怕给你惹麻烦。”
这话没法接了,总不能说“现在就不怕给我惹麻烦”。
然而旁边的人自己说了下去。
“现在是怕给我惹麻烦。”叶负雪说。
许艾一下子站住脚步。
面前是学校大门,身后是礼堂,身旁是一盏明亮的铁艺路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