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上去很像图谋家产的妖艳坏女人?
眼前的小人儿还是双手叉腰气势汹汹,于是许艾眯了眼轻轻一笑:“祖奶奶的钗子真好看。”
祖奶奶本来还瞪着眼睛,听她这么一说,表情一时没绷住,嘴角扭了扭,笑出来了。
“那当然,”祖奶奶索性扬了眉毛,咧嘴笑开了,“这可是宫里退下来的老匠头的手艺,上好的彩宝上好的黄金,专门画的花样,翻遍京师都找不到第二个,就为了——”
祖奶奶的话音一滞,嘴角又扭了扭,扭出一声“哼”。她不笑了,也不再往下说。
许艾立刻机灵地要换话题,但还没来得及开口,祖奶奶突然转头朝大门的方向一望,然后小短腿一迈,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跑走了。
她没有影子,也没有脚步声,只看到小裙子底下,两只绣花鞋尖前前后后地交错闪现。
跑得这么急,这么快,是有什么要紧事?
许艾突然就起了坏心。
——“站住。”小小声说的,大概只有她自己能听见。
然而前面的小姑娘“噗通”摔倒了。
这一跤应该疼不了祖奶奶。但她显然摔懵了,在原地愣愣地趴了会儿之后,小胳膊一撑想爬起来,才发现下半身怎么也挪不动。
挪不动,好像粘在地上了。
祖奶奶立刻反应过来,回头瞪了许艾一眼:“放肆!”
许艾也是一愣——然后忍住了笑。
“这到底是什么,”她走上去问,“之前也是,为什么我一说话,你们……你们就这么听话?”
祖奶奶气得像颗红得发亮的圆辣椒。她抿紧了嘴唇,使劲努力从地上爬起来,然而两腿迈不开,只能在原地“站住”。
“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她瞪了许艾一眼。
许艾坦诚地摇摇头。要不是来了这里,她可能一辈子都发现不了自己还有这本事。
祖奶奶张了张嘴正要说话,突然想到什么,嘴角一翘,乌溜溜的眼睛朝许艾一刮,得意地笑了。
“既然你不知道,那我就不告诉你了。”
……哼,小气。
许艾当机立断准备再说一句“老实招来”,然而一个字都还没出口,她突然听到走廊那头有说话声。
是叶负雪的声音,他们这么早就回来了?
许艾隐约地听到叶负雪说“不接”,然后明叔劝他“消消气”。
“刚刚路上又收到赵先生发来的消息——”
“不听,”叶负雪说,“要是再来电话,直接拒了拉黑。”
两人的声音慢慢近了,走廊的墙上能看到两个斜斜的影子正在过来。许艾低头一看,祖奶奶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于是她也放下手里的米糕,朝走廊走过去。
她听见叶负雪说:“你回头在你的小册子上记一笔:赵家,全家都是——”
话头止住了。许艾刚好转过墙角,看到叶负雪背着手站在自己面前,薄唇一扬,露出一个她熟悉的微笑。
“……回来了?”许艾也跟着笑了笑,“工作结束了?”
叶负雪又是一笑:“没有,不干了。”说完他又转头吩咐了明叔几句,和许艾告辞,朝自己的屋子走去了。
……还真的不是一般人请得动的除魔师啊,许艾想。
然后又是惯常的午饭,午休,午睡。许艾饱睡了一顿午觉起来,才刚过了下午三点,她翻翻电脑,刷刷手机,没什么好玩的了,就准备去找叶负雪下棋。
虽然她只是一个师从少年宫的棋手,但她的自尊也不允许她输给盲人。
许艾沿着走廊一路溜达去主屋,走到一半的时候,她突然隐隐听到墙外有发动机的声音。
这一块都是叶家的土地,怎么会有车从外面进来?许艾停下脚步,走到围墙边,趴着窗户朝外张望。
花格窗的视野太小了,她只看到一辆车顺着窄窄的单车道小路,从几十米外开来——总裁座驾的那种级别,不便宜。
总裁座驾很快开出了花格窗的范围。经过的时候,车窗还反射阳光,晃了一下许艾的眼睛。
这是来找叶负雪的?
许艾想了想,不找他下棋了——她直接朝大门跑过去。
她想看看,这位请不动的除魔师,平时来往的都是什么样的客人。
第5章 除魔师的解释
车上下来的是两个男人,其中一个四十岁上下,西装革履,袖口露出一圈金闪闪的表带,满脸写着“商界精英”,很符合许艾想象中“非富即贵”的人设。
另一个男人跟在他身后,许艾站的地方太远,看不清他的脸;但从一头直挺挺的板寸,以及衣着和背影来看,那人约莫是三十出头的年纪。
两人进了门,被明叔引着去了主屋的客厅。年轻的那个似乎还拿了名片出来,明叔没收,他又尴尬地放回去了。
两人进了客厅之后,许艾躲在花园门洞后面,就只能看到他们坐下来的腿了。不过她想象了一下,接下来应该就是各种闲聊、商谈,委托人介绍情况,除魔师提供对策——大概就像那类“老娘舅”节目的流程。
这么一想,许艾顿时觉得有些没劲;但她还是走到廊下,找了个隐蔽的位置,伸长脖子朝客厅那边张望——万一不是老娘舅呢?
过了十几分钟,叶负雪从北边过来了。许艾赶紧藏到一根廊柱下。
叶负雪径直走到客厅门口,正要进门的时候,稍微停了一停,然后才迈步进去,顺手带上了门。
……哼,小气。
许艾摸摸自己才刚焐热的廊柱,“啧”了一声,转身就要回去。
然而她一步还没迈出,身后突然又传来“吱呀”一声响,叶负雪推开门走了出来。那两个男人也紧跟着跑到走廊上,年长的那个刚走了两步就被明叔拦下,他立刻识趣地站住,朝叶负雪的背影鞠了一躬,许艾站得那么远,都能听到他说“谢谢”。
……本期“老娘舅”这就结束了?
——“叶先生!”
许艾被这冷不丁的大喊吓了一跳,吓完之后,觉得这声音似乎有点耳熟,不知是在哪儿听过。
她看到那年轻人气势汹汹地要冲上去,又被明叔拦下。
“你为什么不帮我?”年轻人扯着嗓子说,“我是慕名而来,求了王总好久,他才答应帮我引荐,我还以为你一定能帮我解决了这事——你拒绝就拒绝好了,为什么说话一点面子都不给?”
旁边年长的那位赶紧把他拉住,嘴里不停地劝他。
“也是奇怪,你有什么好了不起的,”年轻人的声音越来越大,“不给我面子也算了,还要连着王总一起说?”
许艾想起来是在哪里听过这声音了:是她追过的一部电视剧。
没记错的话,是那个男主角的声音。
“你这么硬气,有本事就别挂这招牌啊!”
——错不了,这语气语调,许艾听了40集,肯定是他。
被业界称为“大器晚成”的一线男星陈玉临,18岁出道,一直到35岁才开始走红;也是多亏了当今观众对阴柔清秀的“小鲜肉”式审美日渐疲劳,他终于凭着阳刚硬朗的外形爬到了一线的位置。
许艾看的那部剧里,他演的就是个耿直的铁汉——她和室友都挺喜欢的。
但她没想到他私底下会这样说话……也许是真的气急了?
“王总客客气气的,你倒是蹬鼻子上脸了,也不想想,你一个瞎子,亏了谁才有饭吃!”
叶负雪一步都没停,直接走回房间去了。
那一边,明叔已经把两人请去了门口。许艾想了想,直接朝叶负雪的北屋走去。
她隐约有些明白,叶负雪先前说的“上不了台面”是什么意思了。
许艾进了门,看到叶负雪正在倒茶——两杯。
“……还有谁要来吗?”许艾问。难道自己又没赶巧?
叶负雪转头朝她笑了笑:“我觉得你会来。”
许艾一时没明白,想了一会儿,她有些转过来了:“……你刚才发现我了?”
“我虽然看不见东西,但能看见魂,”叶负雪说,“你站在那儿,就像一团光,想不看见都不行。”
许艾明白了,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位叶先生的眼睛是红外线夜视的。
许艾扁扁嘴:“那……你都不跟他们解释一下的吗?”
叶负雪有些奇怪地反问了一句:“解释什么?”
“不跟他们解释……为什么不接吗?”
叶负雪更奇怪了:“为什么要解释?”
“稍微解释一下,说明拒绝理由的话,至少他们不会这么骂你吧?”许艾说。叶负雪从进门到出门,大概还不到一分钟——她觉得他肯定是露了个面,甩了句话就走了,也难怪陈玉临会生气。
她不是怕陈玉临生气,只是觉得那些话……太不好听。
叶负雪“哦”了一声:“我倒是不在意这个。”
既然当事人都这么说了,许艾也不好再废话。她想了想说:“那他们为什么找你?”
“不知道。”
“……你连问都没问就直接拒绝了?”
叶负雪薄唇一掀,似笑非笑:“那个人的魂太脏了,不想跟他多说话。”
这还能看到区别?
许艾平时不怎么关心娱乐圈,对陈玉临的印象也只限于他在屏幕上塑造的那些个直男忠犬——一看就是忠厚老实的脸,也和他摸爬滚打多年,终于天道酬勤的经历相符。
不过想想也对……人设和本色,本来就是两回事吧。
“你要是真的好奇,下次可以坐在旁边听,”叶负雪说,然后他摆出了棋盘,自己也在桌旁坐下了,“今天不早了,就下三局。”
许艾刚要坐下,明叔从外面进来,进门就是一句话:“赵家来了。”
赵家?就是上午刚被他拒了的那个赵家?许艾的八卦天线顿时“唰”地竖起,准备看戏。
然而叶负雪懒懒地说了两个字:“不见。”
“全家都来了。”
叶负雪刚要开口,想了想又转向许艾:“你觉得解释一下比较好?”
“是啊,总得解释一下,为什么拒绝吧,”许艾说,“不然他们一次次地再来,你自己也心烦。”
叶负雪点点头,然后让明叔拿了纸笔,开始写字。
普通的白纸,普通的钢笔,字迹不算特别工整,但横竖撇捺都带着笔锋。
看叶负雪一连写完了四五行,许艾才猛然想起——这是个盲人。
“这墨水的原料里有植物和昆虫,所以我能看见。”叶负雪解释了一句。
——解释是多余的,现在哪怕他弯弓搭箭射下只鸟来,许艾都不会觉得奇怪。她只是忿忿:自己不但下棋下不过盲人,连字也写得没他好看。许艾又在心里“啧”了一声,给自己的。
叶负雪很快写完了,他把白纸对折了交给许艾,然后微微一笑:“有些话我不方便当面说,麻烦你转达。”
他让明叔去请赵家人进来了。许艾正要打开纸条来看,叶负雪伸手一掩:“到了再看。”
许艾应了一声,然后走出门去,确认叶负雪不会听到声音之后,才小心翼翼地掀开扫了一眼。
纸条上的第一句话是“粗疏草率,多有冒犯”。
没什么奇怪的,用词谦逊得像民国片的台词——那为啥他要说“不方便”?
许艾拿着纸条到了客厅——果然是全家都来了:一家四口,齐刷刷坐满客厅。她一出现在门口,所有人的视线顿时投向她。
四个人,夫妻,孩子,老人,一个个都穿得十分考究,一看就是是养尊处优的富贵人家;然而八只眼睛四双眼神,一双比一双凄风苦雨,八个黑眼圈挂得整整齐齐,光是看着就觉得心酸。
许艾被看得有些紧张。她吸了一口气,抬头挺胸地进屋,看到明叔示意她上座,于是在上首主人的位置坐下了。
“你是哪位?”赵先生皱着眉头看她。
许艾一时语塞:是哪位?
“这是先生的远房表妹。”明叔说。
许艾点点头:“叶——表哥有些话让我代为转达。”
赵先生又把她上下一打量,点点头。旁边的赵太太愁眉苦脸地拿手绢擦了擦眼泪。
许艾瞄了一眼藏在手掌里的纸条:“表哥说上午是他不对,冒犯了,希望你们不要放在心上。”
赵先生一愣,转头和太太对视了一眼。
许艾继续说了:“表哥说当时他想得少,没了解你们的苦处,现在想想你们也定是有为难的地方,要不是情非得已,实在没了办法,肯定不会麻烦老人家。”
赵老太太咳嗽了一声,眼神不太对。
许艾又扫了一眼纸条:“所以表哥说,下次还有这样的问题,你们不如和老人家谈谈。”
“……和老人家谈谈?”赵先生重复了一句。
“是啊,”许艾说,“他说他一个外人,对你们的家务事也不方便插手,不如你们自己直接过去找——”
——“怎么说话呢!”赵太太“啪”地扔了手绢,拍桌子站起来。
老太太也“呸”一声骂上了,说得又快又急,不知道带了哪地方言,许艾根本听不懂。那边的小儿子“哇”一声哭出了来,连哭带吼,还蹬腿,房梁都能给他震下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