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她走到雨棚旁边,躲起来悄悄看着。
小猫一直望着许艾离开的方向,望了一会儿,耳朵左右一动,“嗖”地从杂物堆里跳出来,几步冲到罐头前,耸着鼻子闻了闻,又伸出小舌头一舔——然后埋头就吃。
它是一只白里带橘的小猫,鼻子和耳朵上都黑黑的,蹭了不少灰;爪子也很脏,想象得出天天都在地上打滚。
如果它是那只母猫生下的,那么现在该两个多月大。但许艾远远看着,它才这么小一团,跟奶猫差不多大,几乎都能睡在她的手掌上。
一定是因为吃不够,吃不饱。
小猫吃着吃着,整个脑袋都埋进罐头里了,然后突然抬起头,眯着眼睛对着天空,若有所思。
——“阿嚏!”原来这半天是在酝酿喷嚏。
许艾在心里偷偷笑了一声:自己果然没猜错,这一定是它吃过的最好吃的东西。
她突然想起什么,转身望向刚才两人遇到巨猫的地方。
那只黑猫最后一次攻击的时候,似乎望着哪里愣了一下,才让她找到可趁之机。
……它望的是这只小猫躲藏的地方。
这只小猫……或许是它的孩子。
第56章 许艾的田园猫
那之后, 许艾就常常搭车去喂猫,喂了一次,两次,三次……第四次的时候, 那只白里带橘的小猫愿意让她摸摸头了。
毛茸茸, 暖呼呼, 小耳朵还会动一下动一下的。
这罐头花得, 真值。
许艾放肆了,顺着脖子摸了一下它的身子——肋骨像梳齿一样,分分明明;它几乎只有一张皮, 只是因为披了一身的毛, 才瘦得没那么直观。
就这还是许艾喂了好几顿之后的结果。
许艾又摸摸它的头。她想把它带回家了, 自己毕竟不能常来, 又不忍心让它有一顿没一顿的。
“不如你就养了吧,”那个老爷爷在电线杆上说, “它有着落了我也能安心。”
“我倒是想养, ”许艾抬头对他说, “但我还在上学,住的是学校寝室, 养不了的。”
“就没有什么信得过的朋友?”
……信得过的朋友?
许艾想了想, 又想了想,从小区回学校路上想了一路。最后她拿出手机, 拨打了一个号码。
第二天, 周五下午, 叶家的大奔停在校门口了。
既然全校都知道了,她有个“英俊有钱的未婚夫”,那也没什么好遮遮掩掩的。许艾就在旁人的注视下,提着猫笼上了车。
后座上很空敞,只有她自己。
“先生下午有客人。”明叔解释道。
“哦。”许艾点点头,然后把小猫从笼子里放出来,让它趴在自己膝盖上。
她带它去宠物店洗了澡除了虫,还打了疫苗;护士问她,小猫叫什么名字,许艾想了想说,叫“50”。
“就是49,50的那个50。”她对满脸问号的护士解释道。
于是小猫的疫苗卡上就写下了“50”的名字。
大奔发动了,朝着许艾熟悉的方向。
“怎么想到送到我们那儿去?”明叔说,“猫可能不喜欢那里。”
“……那也没有别的人可以托付了嘛,”许艾说,“其他朋友都跟我一样,还在住寝室。”
也没别的人可以托付了。
那个老爷爷说,有没有可以信得过的朋友——她一下子只能想到叶负雪。
肯定会帮她,肯定不会不理她。哪怕生气了吵架了,也会在第二天一早,不计前嫌地过来,给她送一个重新做好的护身符。
(虽然那个护身符……算了,反正免不了祖奶奶一顿骂了)
打电话过去的时候,许艾担心叶负雪拒绝,或者非得问出小猫的来历,然后为她不听劝的事发一顿脾气;所以她刻意没有多说什么事情经过,只说了在路上捡到一只小猫,觉得很可怜,但又没办法养,能不能先寄养在叶家。
“就寄养一段时间……我寒假就带回家去。”许艾说。
电话那头的叶负雪笑了笑,说,那好吧。
没有多说,也没有多问,只是一句“那好吧”。
也许他已经知道了,什么都知道了。
膝盖上的小猫翻了个身,露出软绵绵圆滚滚的小肚子。许艾挠了它一下,它就很凶地挥舞着小爪子要来扑她的手。
“昨天先生挂了电话,转头问我,养猫要准备什么,”明叔一边开车一边说,“我哪儿知道啊,我们小时候养猫,给碗鱼汤拌饭就行了,它饿了就自己抓老鼠扑麻雀去。”
许艾“嘿嘿”地笑,其实东西她都买好了:猫砂猫粮,饭碗厕所,刚才也都让明叔帮着放进后备箱了。
“先生说那怎么行,虽然是只猫,那也是你送来的客人,怎么能怠慢了,”明叔说,“于是我吃了饭就去镇上,大大小小买了堆东西,一会儿你看看,用不用得上。”
“也用不着那么多,”许艾说,“必要的东西我都买了。”
“我也是这么跟他说的,”明叔说,“先生说什么来?他说万一猫咪不喜欢呢,至少还有的换的。”
明叔说着回头朝许艾笑笑:“他就这样——说他考虑周到也好,想得太多也好,就是什么都得多做一点。总之你别见外,也别客气。”
许艾还是“嘿嘿”地笑,顺手挠挠猫肚子。
是啊,他就这样,有时候嫌她想得太多,有时候又全靠他想得多。
许艾拿出手机,摁亮屏幕,看着自己的屏保。画面上,两个人笔直地站,傻傻地笑。
……要是那天没有说那句话就好了,许艾想。
他特地摘了面具换了衣服过来,来看她的演出,还送了花,她却不识时务地纠结什么退不退婚。
哪来她这么蠢的人。
本来两个人都高高兴兴的,她非得扫他的兴——还扫自己的兴。
哪来这么蠢的人。
……以后再也不要提这件事了,许艾想。
爸爸说得对,都是过去的事了,还成天惦记着干嘛?她哪来的脸说叶负雪想得多,明明自己也是一副小肚鸡肠。
再也不要提了。许艾在心里把“为什么退婚”的话题画了个红叉。
一个多小时后,叶家到了。明叔上前敲了敲门,门“吱呀”一声自动打开——就像许艾第一天来时一样。
许艾朝门后看不见的“小朋友”笑了笑,抱着50走进门去。
50早就滚在许艾怀里睡成一滩,她抱着它下车的时候,它还睡眼惺忪四处张望。但许艾刚一跨进门里,它立刻瞪大眼睛,炸了毛,使劲地“喵——”了一声,尖尖的小爪子都伸出来了。
“别怕别怕,”许艾赶紧把它塞进自己外套里,“这是‘小朋友’,是好的,不会跟你打架的。”
明叔提着50的东西朝东厢去了。许艾抱着猫走去主屋,走到一半想到叶负雪有客人——这会儿也不知道走了没有。于是她就先带着50去小花园了。
一路上,50都在她怀里瑟瑟发抖,“喵呜”“喵呜”地小声叫唤。也许叶负雪说得对,这宅子对猫来说太可怕,何况还是这么小的小猫。
看它这么慌张,许艾有点后悔了。但她又想起之前在这里见过的小猫——它可一点都不怕。
那她的50慢慢也能习惯的吧?
“她回来了。”“回来了。”“是猫。”“有猫。”“她带着猫来的。”
她听见熟悉的声音从头顶上方传来,转头一看,还是暑假那一群七嘴八舌的雀子。
“好久不见好久不见,”许艾说着,发现好像少了几只眼熟的鸟儿,“怎么有朋友不在?”
“它们去南方过冬了。”一只麻雀说。
“春天才回来。”另一只麻雀说。
听它们这么一说,许艾才注意到花园里变了些样子。草木寥落冷疏,树叶也掉了不少,虽然还是有花开着,但也不是夏天时那种蓬勃兴盛的感觉。
就像被迫留下来加班的上班族,强打精神努力工作。
“为什么要带猫来?带猫来干嘛?”一只麻雀飞下来落在她臂弯上,伸着脑袋要去啄50的耳朵。50爪子一挥,它赶紧又拍着翅膀飞走了。
“猫很怕这里,我们也很怕猫。”屋檐上有只鸽子心平气和地说。
“……也没别的地方好去了,”许艾说,“而且之前我在这里见过另一只猫,就想——”
说着她听到主屋的方向传来开门的声音,好像是叶负雪和客人聊完了,正要出来。
许艾不和雀子说话了,扭头就跑,抱着50朝主屋跑去,脸上不自觉地笑,像个开嘴石榴。
她听到叶负雪说“那么再会”,他长衫的下摆在廊柱后漂动。许艾跑到走廊上,看到叶负雪背着手站在客厅门前,他旁边还站着一个——
“呀,是小猫咪~”
甜腻婉转的女声。
“好可爱~”
叶负雪身旁的人迈着小碎步朝她跑来,高跟鞋“嗒嗒嗒”地落在走廊的青石地砖上。她的小白裙像一片薄云,跟着她的步子轻轻扬起。
这是许艾见过的那个漂亮姑娘。
她伸出手来戳了戳50的脑袋,50立刻撇了头,缩进许艾怀里。
漂亮姑娘意犹未尽地收回手,抬眼一看,也认出许艾了。
“噢,是你呀,”她的视线在她脸上飞快但仔细地一扫,嘴角笑意盈盈,“你果然是……叶先生的亲戚?”
许艾朝叶负雪一瞥,他动了动嘴,好像要说话,但又没说出来。
“未婚妻。”许艾说。
漂亮姑娘的表情也是蓦地一怔,大眼睛一亮一亮——比李扬的怔好看多了。
“噢……我还以为叶先生的婚约已经——原来如此,”她及时地住口了,然后恍然大悟地一拍手,“那是我失礼了。”
——“周小姐,”明叔的声音从走廊那头传来,“接你的人来了。”
“知道啦,”漂亮姑娘说着朝两人挥挥手,“我男朋友来接我了,那我先走啦~”
……原来她就是“周小姐”。
就是那个不懂事的“周小姐”。
许艾又在心里“哼”了一声。
不过……她来干嘛?也是求助?
小白裙轻飘飘地消失在门口了,许艾回过头,正要问这回事,看到叶负雪对着她,薄唇一扬,在面具下露出半个笑容。
她就把要问的事给忘了。
“这就是你的小猫?”叶负雪说。
许艾低头看看怀里软绵绵热乎乎的毛团——它正警惕地盯着叶负雪。
“是啊,叫50,”许艾说,“是我……在路边捡的。”
“为什么叫50?”
“它前面还有49个兄弟。”
叶负雪愣了一下,“哈哈”大笑起来。
50就在东厢住下了,和许艾一起。当天是周五,第二天开始是双休,虽然许艾还有打工,周六下午就得回去,但至少可以在这里过半个周末。
一人一猫受到相当隆重的接待。许艾的晚饭零食当然不在话下;明叔问这猫吃什么的时候,叶负雪亲手抓了把猫粮,捏了捏闻了闻,说这个不好,一股死鱼死肉味,还是吃活的吧。
许艾说不行,活的有寄生虫。
于是厨房煮了一条活鱼,细细剔了刺,剁成茸,拌上蒸熟的蛋黄,拌上温水泡开的虾皮,拌上撕成丝的水煮鸡胸,稍微凉了凉,又拍得松松的,才一勺子盖到50的饭碗里。
饭碗是个青花瓷的阔口碗,放在一个红木小架子上的——许艾买的那个塑料碗当然用不上。
叶先生说了,小猫是来做客的,怎么能给客人用塑料碗。
许艾看看自己面前的四菜一汤。
虽然连汤都是辣的,但她感觉被比下去。
50虽然还有点拘谨,但也没一开始那么害怕了。它在架子旁缩成小小的一团,“稀里呼噜”埋头吃饭。这碗对它来说还大了点,它吃着吃着,短腿一迈,把整个身子都蹲进里面了,碗沿上只能看见一对小耳朵,还有一截短短的尾巴尖,摇摇摆摆。
……吃相不太好,许艾想。她生怕“规矩很多”的叶家嫌弃它丢人,正要把它提溜出来,旁边的叶负雪伸手一拦:“别闹,它吃饭呢。”
许艾转头一看,他倒是饶有兴味地背着手在边上站着。
在他的视野中,大概是一团小小的光球在耸动吧。
光球还会“呼噜呼噜”叫唤。
“它喜欢吃这个?”叶负雪说,“这声音表示它吃得开心?”
“……是的吧,”许艾说,“不过它身上有橘色的花——听说这种花色的猫,都很容易发胖。”
“你们可别给我喂出个胖子来。”许艾说。
叶负雪笑了笑,说了声“知道”。
晚上10点,和叶先生久违地对弈一番之后,许艾久违地躺在了东厢房的木板床上。
久违的房间里还维持着她走时的样子,久违的花格窗,久违的写字台,久违的老气横秋的“寒梅映雪图”。窗外是久违的小院,许艾听着叶片在风里“沙沙”轻摆,闻着随风而来的浓郁桂香,微微侧过眼,从花格窗半开的窗缝里能看到一轮明亮的满月,和几点疏朗的星星。